深夜!


    京城!


    黑雲橫渡,大月高懸。


    李末獨自一人行走在清冷寥落的街道上,兩邊的燈火漸已熄滅,遠處小巷傳來打更的聲音,若隱若現。


    洪門刑獄裏走了一遭,李末對於前塵盡都了然,雖說古驚庭的話不能全信,不過根據過往掌握的種種線索,卻也能窺伺出大概。


    最起碼有一點李末可以確定,他的身上確實流淌著李氏一脈的血液。


    隻不過,他和其他來自李氏宗祠的人不一樣。


    自李祖化玄根以來,李家的人全都出自那株玄根,一代五六人而已,可是每一位都是蓋壓世間的可怕強者,潛能非凡,實力恐怖。


    然而,李末卻是肉身凡胎,並沒有表現出血脈上的神異之處,與普通人無甚區別。


    除此之外,李家的人從出生開始,便會於宗祠之中留下姓名。


    譬如李家第一位誕生於玄根的【李宗王】,又或者是李末的母親【李初一】。


    哪怕是玄天道種,都曾留下姓名。


    可是李末,卻沒有名字留在李氏宗祠之中。


    “那地方……說不定還會再去一次……”


    李末喃喃輕語,若有所思。


    “貴逼人來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三百多年來,若論富貴前程,李末……你比得上當年的黑劍……”


    就在此時,一陣輕悠的聲音在冷清的街道上緩緩響起,似如夜風吹襲,撩動衣袍,將李末的目光拉了過去。


    街角處,一間不起眼的食肆,攤主已經在收拾,準備打烊。


    昏黃的燭火隨風搖曳,將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唯一還擺放著的桌子前,坐著一位青年,衣袍沉墜,不起一絲,便如那古井不驚的氣質一般。


    他穿著樸素,卻也壓不住那高貴的氣質,青絲如飛,在身前一盞明燈的映照下悠悠晃動。


    “過來坐坐吧。”


    那青年招了招手,臉上噙著一絲久違的笑容,好似故友重聚,喜不自勝。


    李末眉頭一挑,露出深思之色。


    這樣的男人,三言兩語,未有術法浮塵,不見道行高深,卻有大勢茫茫。


    李末自認為,在這京城之中,也見過不少世麵,霸道神隱如馮萬年,高貴瀟灑似紀師……然而他們的氣質似乎都無法與眼前這位青年比肩。


    心中所想,李末還是走了過來,待到近前,他越發覺得眼前這青年特別之處再於返璞歸真,不似修行中人。


    然而,越是如此,李末便越是篤定,此人定是高手無疑。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那青年看著身前的那盞古拙明燈,凝聲輕語。


    “可卻不是我們第一次打交道……”


    李末略一沉吟,聲音變得淡漠了幾分。


    “你眼光倒是毒辣……”青年笑了。


    “如此特別的氣質,如此特別的見麵……除了皇族中人,我實在想不到其他可能……”


    話語至此,李末稍稍一頓,原本淡漠的目光卻是變得冷冽如寒霜。


    “我說得對嗎?十七殿下!”


    “好膽魄,既知我是皇子之尊,竟然見尊不拜!?”


    周靈潮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李末,臉上卻是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若是拜了,怕是王靈策英靈不遠,要戳破我的脊梁……”


    “我若是拜了,隻怕馮萬年和紀師要將我罵上三生三世……”


    李末神色淡然,不卑不亢道。


    他可忘不了當日在自然穀,便是遭了十七皇子的算計,王靈策作為他進入玄天館的領路人,最終卻成了夢中的一具傀儡,生死都不能自已,最終飲恨而終。


    至於馮萬年和紀師也徒遭大罪,至今不得出。


    李末更是流落在外,狼狽地離開了京城。


    樁樁件件,他銘記於心,從未忘懷。


    “大丈夫若想立身天地,成就偉業,從來不被恩怨情所羈絆……”


    周靈潮不以為意,淡淡笑道:“李末,我見你是個人才,給你一個機會……”


    “你若是臣服於我,為我所用,過往種種,可以既往不咎,日後前程,我許你無量光明。”


    周靈潮表現出大乾皇族的氣魄,在他眼中,沒有恩怨情仇,天大的因果也能一笑了之,縱是強敵也能為我所用。


    “不愧是神宗血脈,一言了恩仇……”


    李末眸光如劍,透過那幽幽的燈火,直至本心。


    “可惜……你說了不算。”


    嗡……


    一言輕落,狂風驟起,吹得攤位的幡旗淩空亂擺,驚得那盞古燈燭火搖曳。


    這一刻,周靈潮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他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再也沒有剛剛的和煦,一雙眸子冷漠地好似沒有人間的感情。


    “夢主……乃是曾經追隨神宗陛下的高手,也是【夏商周】的成員之一……”


    就在此時,周靈潮話鋒一轉,突然道。


    李末眉頭一挑,露出深思之色,他知道夢主乃是大夢萬古功的傳人,也是古往今來唯一兼容【美夢】與【噩夢】的無上大高手。


    “他曾經說過,天地悠悠,芸芸眾生,不過是一場大夢……”


    “諸法隨心而起,諸念隨心而滅……”


    說話間,周靈潮手指跳動,挑撥著那盞古燈種的火光。


    “李末……這盞心燈乃是【夢主】留下的寶物……”


    “心燈所照,可見虛實……你怎麽知自己不是身在夢中?”周靈潮淡淡道。


    “大夢萬古功嗎?殿下,這等本事我已經見過了……”李末冷笑道。


    “真不真,假不假,莫將外道作正法……”


    周靈潮一聲低喝,聲音宏大無名:“李末,你入夢已久,還不自知嗎?”


    刹那間,那盞心燈的火光灼灼升華,變得明亮無比。


    李末雙目圓瞪,隻覺得天旋地轉,不能自已。


    “還不醒來!?”


    這一聲如當頭棒喝,振聾發聵。


    李末猛地睜開雙眼,沉重的呼吸聲回蕩在清幽的房間內。


    他靠坐在床榻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沁濕,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曬落進來,讓他有些目眩。


    “大佬,你怎麽回事?怎麽還窩在房裏?”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且熟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緊接著大門好似被人一腳踢開,一道身影闖了進來。


    “馮萬年!?”


    李末愣了一下,他隻覺腦袋空空蕩蕩,有些東西如浮光掠影,幽幽閃過,卻無法把握。


    “你怎麽了?”


    馮萬年來到李末跟前,伸出五指,在李末恍惚的眼神前晃了兩下。


    “沒事,做了個夢……”


    李末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想到剛剛那真虛無的感覺,眼前的真實卻是讓他踏實了不少。


    “別做夢了,今天可是天賜法名的日子……”


    馮萬年一把掀了李末的被褥,直接將他拉了起來。


    “褲子……我踏馬還沒穿褲子……”


    “你踏馬……什麽條件還裸睡……”


    激蕩的聲音在羅浮的山中響起,片刻後,鍾聲響徹,香火嫋嫋升天。


    兩道身影沿著山中古道衝向了中央大殿。


    “什麽天賜法名?”李末一邊急衝,一邊問道。


    “你是不是還沒睡醒?祭拜【玄天上尊】,求賜道號法名啊……”


    馮萬年神色古怪,向著李末白了一眼。


    玄天上尊,乃是大道至尊,蒼天至極,道法的起源,天下法脈之祖。


    天下修行者,歲成築基之後,都要舉行大祭,焚香禱告,祈求【玄天上尊】賜予道號法名。


    那是力量的來源,決定著所有人的命運。


    “決定了所有人的命運!?”


    李末若有所思,腦子轉醒,漸漸想了起來。


    名字,決定了一個人的命運和未來。


    修行者甚至可以從名字之中獲得力量。


    今天,便是決定他們命運的日子,若是獲得一個妙絕的道號,未來,或許能夠成為這天下的主角之一。


    “我們遲到了……要死了,要死了……不會遭天譴吧。”


    “媽的,我若是遭了天譴,做鬼也不放過你……”


    馮萬年逼逼叨叨,咬著牙,看向李末。


    “老馮,你嘴怎麽變得這麽碎……”


    李末加快了腳步,片刻後,便趕到了中央大殿。


    此時,羅浮山剛剛築基完成的弟子全都聚集在這裏,行禮授度,祈告蒼天。


    法壇之上,赫然供奉著【玄天上尊】的法相和牌位。


    “周靈潮……”


    李末看著牌位上的名字,還有那神秘莫測,被香火纏繞的石像泥胎,莊重之中透著不可褻瀆的威嚴。


    “噓……那是【玄天上尊】俗家的名字,你怎敢直呼名諱?”


    “要死了,要死了……不會遭天譴吧!”


    馮萬年小聲嘟囔著。


    “沈衣門,上前來。”


    威嚴的聲音回蕩在中央大殿前,緊接著,一名豐神俊朗的弟子從人群中走出。


    法壇之上,一盞古燈長明,灼灼火光熾盛不衰。


    沈衣門敬立於【玄天上尊】的法相前,突然,舉頭三尺,一陣浮光掠影,渙散如真,最終凝聚出兩個字:


    陽君!!!


    轟隆隆……


    那兩個光彩大字剛剛升起,沈衣門的身上似乎被一股無名的力量加持,滾滾陽氣熾烈喧囂,躁動不已,他的氣質都變得不凡,瞬間引來了不少女弟子火辣的目光。


    “陽君之名,九陽之體,采諸陰而成上道……”


    “上上之名!”


    沈衣門的氣勢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他得到的道號法門,乃是上上之名,從此修行路上,必是平步青雲。


    “運氣真好啊……”


    馮萬年小聲嘟囔著,眼中難掩羨慕之色。


    “下一個!”


    沈衣門在眾人炙熱的目光中,昂首挺胸,走到了一旁,已然是天之驕子的派頭。


    緊接著,不斷有弟子登臨法壇,祈賜道號法名。


    “炎師!天生火法之選!”


    “卜山!可走風水之道。”


    “劍奴!雖修劍道,卻落下乘!”


    “草柳!朽木不可雕,與我道無緣!”


    隨著一名又一名弟子登上法壇,獲得道號,或喜或悲……


    這些名字決定了他們日後的前程,以及命運。


    “李末……”


    就在此時,隨著一聲威嚴的聲音猛地響起,馮萬年趕忙推了一下。


    “輪到你了。”


    李末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上了法壇,眼前那盞古燈在他眼中顯得格外晃眼,跳動的火光似乎在指引著他未來的道路與方向。


    玄天上尊的法相在繚繞的香火之中顯得越發神秘威嚴。


    “玄天上尊……這一盞明燈……”


    李末眸光微凝,若有所思。


    嗡……


    就在此時,一陣鍾聲響徹,振聾發聵,回蕩在羅浮山上。


    “一個名字,便能決定命運了嗎?修行之道,不是逆天而行嗎?為何要乞求上天……”


    浩蕩的鍾聲中,李末有些恍惚。


    “不要妄言!”


    突然,旁邊的師長一聲暴喝,嚴正提醒道。


    轟隆隆……


    下一刻,舉頭三尺,浮光掠影,嫋嫋香火凝聚,化出了李末的道號。


    “那是……”


    “見空!?”


    “眼中所見,一切成空……”


    “這是下下之名啊!”


    “他的一生終究是空,一事無成……一事無成啊……”


    一陣陣驚呼聲在中央大殿前猛地響起,一道道異樣的目光紛紛透落在李末的身上。


    這已經不是沒有修行的資質了,而是直接被否定了人生。


    哪怕在下下之名中都算得上是低劣至極,羅浮山存在以來,還從未見過這般不堪的道號。


    此時此刻,馮萬年的麵色都變得慘然至極,山門前的師長也是一臉怪異,露出厭惡之色。


    “退下吧,下一個。”


    威嚴的聲音再度響徹,比起剛剛竟是冷漠了不少。


    “修行之道,與天爭命,何求上天賜此名?”


    就在此時,李末獨立法壇之上,他一抬手,竟是將頭頂上方香火凝聚的名字猛地揮散。


    “放肆!”


    “他……他瘋了!?”


    “這是在褻瀆玄天上尊的威嚴!”


    一道道驚呼聲猛地響起,這一刻,李末在眾人的眼中似乎變成了一個異類。


    “古今多少學仙客,誰把妙義細追求……”


    “陰陽配合金丹訣,泄露天機再闡幽……”


    “九還七返壽無算,翻來覆去無根由……”


    就在此時,李末的衣袍獵獵乍起,他雙目空靈,口中喃喃輕語,似如古經潺潺,猶如仙神囈語,玄玄渺渺,不可名狀。


    “你問我道有何玄,可奪造化傳妙訣?”


    “玄玄玄,道最懸,莫把金丹作等閑。”


    李末身上的氣息越發濃烈,雄渾驚天,氣動山河。


    玄天上尊法相前的古老明燈火光大盛,卻也照不進他那雙眼眸之中。


    “心不死,道不生,今日見我方為真。”


    就在此時,李末一手指地,一手指天,繚繞的香火在他手中再度凝聚,竟然生出了一個新的名字……


    “那是……”


    “道空空,玄空空,我修此法與天通。”


    “貧道通天!!”


    李末稽首,這一聲輕喝仿佛破了天地造化,空了命運未來,乾坤悠悠,便見那心燈寂滅生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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