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街道上的霧氣還未散去。


    東坊大街上,便已經陸陸續續有人人影,旁邊的茶樓酒肆開了門,白騰騰的熱氣沿著後廚的煙囪直竄上升。


    李末靠在二樓床邊,桌上放著兩籠包子,一壺清茶,三盤點心……


    他則是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饒有興趣地盯著不遠處的暖香閣。


    此時,不少恩客從裏麵走了出來,一夜風流都來不及梳洗盤發……


    這裏是京城豪門貴婦,大宅小姐出入快活的地方。


    “好了好了,下個孩子,我保證是你的,乖,不哭了……”


    就在此時,一陣極致溫柔的安撫聲從暖香閣旁邊的小巷子裏傳來,引起了李末的注意。


    他循聲望了過去,便見一位身材豐腴的婦人,正抱著一位低頭哭泣的男子,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貼心地撫慰著。


    “你可真夠無聊的。”


    突然,一陣淡漠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李末正看得津津有味,頭也不回便知道是馮萬年。


    “快來看,可有意思了,這暖香閣每天都有不同的戲碼上演,我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京城還有這麽有意思的地方?”


    李末磕著瓜子,目光不願從眼前的光景移開半分。


    “簡直就是惡趣味……”


    馮萬年嗤之以鼻,湊到窗前,瞄了一眼。


    “這不是安國公府的七小姐嘛。”


    “你認識?”


    李末一怔,不由回過頭來。


    “京城出了名的後花園……”


    “什麽意思?”


    “誰都能采一采。”


    “安國公?那不是公侯之家嗎?怎麽會……”


    李末露出古怪的神色,下意識又看向那條小巷子。


    “他們家風就這樣……這位七小姐的生母本來就是鎏金河花船上的姑娘……年輕的時候得了高人指點,讓當時業已成家的安國公中了美人計……”


    “你可不知道,當年安國公被迷得七葷八素,差點沒把他們家老爺子給氣死……”


    馮萬年不愧是路路通,就算是京城各大豪門王公的大宅秘聞都如數家珍。


    “不至於吧……”


    李末神色古怪道:“安國公……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會沒有?怎麽會中美人計?”


    “小李啊,你還是太年輕了。”


    馮萬年眯著眼睛,咧嘴一笑:“你以為的美人計是不是就是找個穿著清涼的美人,在你麵前露個腿,扭個腰,晃一晃屁股?”


    “想想就很刺激。”李末隨口道。


    “幼稚。”馮萬年淡淡道。


    “如果有一天,一位長相酷似燕師姐的美人,扮作捉妖師的模樣,出現在你麵前,柔聲輕語一句:師弟……”


    “你怕是魂都要丟了。”


    “放屁!!”李末白了一眼。


    “高端的美人計,不是皮肉歡愛,是你年輕時候的愛而不得,是你年少衝動的永久遺憾,是皎皎月光下的那一襲長發飄飄……”


    “她勾起的也不是你的欲望,而是填補你的遺憾,滿足你的幻想,挽回隨著歲月封塵而不可追及的年少過往……”


    “等到你深陷其中的時候,那就不僅僅隻是美人了,是你的情緒價值,是你的精神支柱,是你生活中的光……”


    “太踏馬歹毒了啊!”


    李末撇了撇嘴,對於美人計的用法有了全新的認識。


    “這位千金便是安國公和那位姑娘所生,愛屋及烏,不管如何荒唐,家裏是不管的。”


    馮萬年咧嘴笑道:“現在知道貴族的生活是如何豐富多彩了吧。”


    說著話,馮萬年還努了努嘴:“她現在這位相公以前就是暖香閣的……因為特長出眾所以才有機會入贅公候之家……”


    “真是祖墳冒了青煙啊。”


    “特長出眾!?”李末喃喃輕語,露出深思之色。


    “怎麽?你有興趣?對了,我差點忘了,當初在羅浮山的時候,你最大的誌向便是吃一輩子軟飯……”馮萬年笑著道。


    “你放屁,那是你的誌向。”


    “你有興趣,我可以給你搞一份名單,京城裏待嫁閨中的千金隨便你挑……我有路子,給你牽線搭橋……”


    說著話,馮萬年湊到近前,一臉曖昧道。


    “我可以將珍藏的強腎酒送你當做新婚賀禮……那可是從【夏商周】傳下來的寶貝……”


    “喝了這杯強腎酒,天下贅婿你最久。”


    “你踏馬給我打住!”


    李末聽不下去了,一抬手便將馮萬年的胡言亂語打斷。


    “回頭把那酒……不是……我是說,大清早來找我,有正事?”李末正色道。


    馮萬年略一沉默,旋即開口道:“北極塔消失了……”


    “一夜之間,憑空消失,無聲無跡……”


    “不會懷疑跟我有關係吧。”李末有些心虛道。


    畢竟,昨日,他剛剛在狐山大鬧過一場,還從北極塔內帶出了馮萬年。


    “這次你有點自作多情了。”


    馮萬年搖了搖頭道:“北極塔並非尋常寶物,乃是當年九皇子以無上神通煉製而成,匯聚皇道龍氣,沾染江山氣運……”


    “除了皇族中人,便隻有修為高深的大神通者,才有可能悄無聲息地取走這件寶物。”


    “你……顯然在上麵眼裏還不夠火候。”


    “我算是被小瞧了嗎?”


    李末撇了撇嘴,頗有些氣餒。


    “你以為這是什麽好事嗎?聽說都已經驚動宮裏了……北極塔非同小可,涉及皇家……”


    馮萬年壓低了聲音道:“不過話說回來,館裏確實有人覺得你不幹淨。”


    “誰?”


    “僧王!”


    “僧王……”李末目光微沉,眸子裏閃過一抹寒光。


    “那可是玄天七絕,一言九鼎,重於千鈞,本來是要將我們兩人抓起來審查的,不過上麵扯皮之後,似乎覺得不太可能……”


    “上麵……”


    李末若有所思,或許是古平凡幫他證明了清白,又或者同為【玄天七絕】之一的屠夫!?


    “不管如何,這件事我們的嫌疑確實最小,實在沒有那種能力……”


    “那現在誰的嫌疑最大?”


    “洪門說是……歸墟!”


    馮萬年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顯然是不確信的,甚至還透著一絲懷疑。


    “嗯,像他們的手筆……從立場上來看,一切破壞的行為,都要從敵對勢力身上尋找蛛絲馬跡……”


    李末點了點頭,道出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語。


    “真踏馬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不愧是洪門的人……”


    馮萬年神色古怪,不由罵了一句。


    “什麽意思?”


    “你說的話,跟古門主說得簡直一模一樣……”


    “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李末深以為然。


    “你們內部是不是開過會,統一過口徑!?”


    馮萬年狐疑地盯著李末。


    “別瞎說……看來我們洪門的壓力又大了不少。”


    北極塔落在歸墟妖人得手中,這項罪名若是落實了,那必要辦成鐵案。


    “別急,歸墟還不是最大的懷疑對象。”


    馮萬年擺了擺手,示意李末聽他說完。


    “嗯!?歸墟還不是最大的懷疑對象?”


    李末的工作思路出現了短暫的斷層,以往辦差,不管何等罪名,歸墟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


    “還能有誰比他們更值得懷疑?”


    “第四天師!”


    “啊!?”


    李末愣住了,他想過千百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會聽見這個名字。


    第四天師,楚望天。


    那是楚念心的父親,當初楚念心與齊羽糾纏在一起的時候,可沒有少找李末的麻煩。


    “怎麽會是他?那可是天師!”


    李末聽著都覺得蹊蹺,天師府這一代總共才出了五位天師而已。


    如此高位,怎麽會染指北極塔,以身犯法!?


    “因為第四天師也失蹤了……並且有人說,當天見到他出現在狐山。”


    馮萬年沉聲道:“第四天師應該有能力取走北極塔,實力符合,時間也對得上……”


    “關鍵是現在人找不到了,跟北極塔同一天消失……”


    “這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


    馮萬年越說,臉上篤定的神色便越發強烈。


    “這……”


    李末聽著,細細思考了一番,頓時,就連他都不由懷疑,這件事大致應該就是第四天師做的了。


    “等等哦,你讓我捋一捋……這事有些蹊蹺,第四天師人呢!?”


    李末道出來心中的疑惑。


    “昨夜館裏高層會議,專門說了這個事,還是你們洪門,提供了一個思路……”


    馮萬年路子太廣了,剛出獄,連玄天館高層會議上誰說了話,說了什麽,他居然都知道!!!


    “什麽思路?”李末下意識地問道。


    “第四天師是歸墟的人!”


    “這……”


    李末眉頭一挑,神情不由變得古怪起來:“這可能嗎!?”


    他自己都忍不住為第四天師辯解起來,實在有些離譜。


    那可是堂堂天師啊。


    “有什麽不可能的?你們洪門的黑劍當初不也當過妖市之主嗎?後來不還是叛逃了嗎?”


    馮萬年的話倒是有理有據,讓人無從辯駁。


    “你看……第四天師勾結歸墟,盜走北極塔,為防東窗事發,所以桃之夭夭……”


    “人沒了,塔也沒了……”


    “合情合理!”


    馮萬年的一番推論,直接閉環了,讓李末都找不到半點足以反駁的漏洞。


    “還真是他幹的?”


    李末摸了摸下巴,露出凝重之色:“想不到堂堂天師,竟然會是歸墟的暗子!?”


    “我聽宮裏的朋友說……”


    “你宮裏還有朋友!?”


    李末放下手中的茶館,神色狐疑地看向馮萬年。


    “聽我說完……我宮裏的朋友說,天還沒亮,天師府的老府主便被召進宮裏問話了……”


    “王神道!”


    那可是天師府最強天師,也是五大天師之首,最關鍵得是,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家乃是三百年前與黑劍同時代的存在。


    “宮裏怎麽說?”


    “剛進宮,我怎麽知道?這不就趕緊來告訴你了嘛。”


    馮萬年晃了晃腦袋,拿起一塊糕點,就著杯子裏的清茶,吃喝起來。


    “居然還有這種事……”


    李末心中泛起了嘟囔,如果這口鍋真讓第四天師,或者歸墟給背結實了,那他這回可真就是“始皇帝吃花椒……”


    贏麻了!!!


    “想什麽呢!?”


    馮萬年一抬頭,看著李末愣愣出神,抬手在其眼前晃了晃。


    “老馮啊……以後宮裏的事情少打聽……容易犯忌諱。”


    李末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的囑咐道。


    對於那座皇宮,或者說對於大乾皇族,李末始終懷揣著忌憚。


    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麽姓氏是讓他感到深不可測,且極度危險的,那便隻有兩個。


    一為周,一為李。


    前者是大乾皇族,後者便是李氏宗祠。


    “我當然知道,你以為我樂意打聽?還不是為了老紀的事?”馮萬年隨口道。


    李末心頭微動,這次回來,商虛劍救下了,洪小福放生了,就連馮萬年也出獄了,如今便隻剩下紀師了。


    “他是鎮南王世子,又是被鎮南王親自送進去的,說三年就三年,一天都少不了……”


    “除非你劫獄!”


    “他關得是天牢,劫獄等於造反……”


    李末白了一眼,他為人向來低調隱忍,如此瘋狂的事情就連想都不會去想。


    可如果真讓紀師坐滿三年天牢,李末又覺不安。


    “除非……”


    “除非大赦天下。”


    “廢話,好端端的,怎麽會大赦天下?”李末又白了一眼。


    國家大赦,除非遇見大喜或者大災,譬如新皇登基,該換年號,封位太子等等。


    再有就是大災之年,皇帝施恩上告於天,也會大赦天下。


    如今,天下相安無事,怎麽會無緣無故大赦天下!?


    “再看看吧,我托托路子,看看有沒有辦法。”


    馮萬年一時鬱悶,卻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鐺……鐺……鐺……


    就在此時,一陣鍾聲響徹,震動八方,驚擾了整座京城。


    李末和馮萬年相識一眼,紛紛起身,看向窗外,那是玄天館的方向。


    “驚神鍾,非大事不可動!”


    “出事了!?”


    此時此刻,不僅僅是李末和馮萬年,玄天館上下幾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鍾聲所驚動。


    片刻後,一則消息傳來,如石破天驚,擾動心神。


    九月初九,玄天聖誕!!!


    “三個月後!?”


    “玄天道種……他終於要出來了!”


    李末目光微沉,凝聲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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