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解釋起來有點麻煩,所以我就不解釋了。”邵司坐在馬桶蓋上換了一個姿勢, 將曲起的腿再度放下來, 道,“先播半個小時啊……晚上還有一播,問個問題,我播睡覺你們看嗎?”


    “你們別刷那麽快, 我要瞎了……都看是吧,那我晚上播, ”邵司眯著眼在瘋狂滾動的無數條評論裏挑挑揀揀, “……跟誰睡?什麽跟誰睡, 小小年紀思想都挺豐富。”


    邵司自動過濾‘顧延舟’這三個字, 然後悲哀地發現剩下就沒什麽評論可看了。


    好不容易有一條, 還是問他冷不冷。


    邵司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那件一點都不保暖的大毛衣, 然後抬起頭說:“冷, 在這裏我要隆重介紹一下我的造型師lisa小姐,她微博叫‘lisa小狗蛋兒’, 可以的話麻煩你們幫忙轉告她, 我真的很想穿羽絨服。“


    提起造型師, 邵司找到了跟他們聊天的話題:“她大冬天穿著超短裙歧視我,說什麽穿羽絨服就不算男人,簡直無理取鬧。”


    李光宗敲敲隔間門板:“你說話小心點,lisa前陣子入手一件透視裝,她覬覦你想讓你給她當模特想很久了。”


    “……她不會有機會的。”


    已經有手速快的同誌到達戰場,然後他們哭笑不得地返回直播間裏評論:邵爹!什麽小狗蛋兒!人明明叫小仙女兒!


    你完了!等著穿透視裝吧!


    lisa的微博雖然也是個大v,不過大家平時都以為她是美妝穿搭博主。她從來沒有借著邵司炒熱度什麽的,就算有關於邵司的微博,也用了代指‘他’。網友越扒越覺得好玩,因為她的微博裏充斥著對邵司的吐槽。


    比如這條:今天真的好氣,在破洞牛仔褲裏加條秋褲算什麽鬼提議啊,這兩個人是瘋了嗎,日常想辭職[/攤手]


    於是lisa的微博瞬間淪陷。


    直播時間過得很快,邵司提醒道:“還剩五分鍾啊——”


    ——別哇qaq!再多播一會兒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注意到邵爹的表情了嗎,非常迫不及待。


    ——友情提示:各位剛來的朋友們,此次廁播即將圓滿結束,晚上睡播再見。


    “五分鍾,聊點什麽好。”邵司想了想,“直播是不是都要說些謝謝某某某送的小火箭什麽的……”


    不顧廣大網友的反對。


    邵司當起播報員:“謝謝‘鹹魚’的玫瑰花……”


    然而他說了兩句,覺得特別傻,最後摸摸鼻子道:“這樣吧,早上學了兩句戲腔,唱給你們聽聽。”


    邵司唱戲腔唱得並不專業,從氣息便能聽出來頗為業餘,不過他也是剛入行,天資算是不錯的了。尤其那幾聲彎彎繞繞清越如箏的調子,與其說是淒怨,聽著倒有幾分邵司嗓音裏獨有的冷意。


    邵司唱歌的時候,眼皮習慣性微微閉上。


    直到最後一個音收尾,他才緩緩睜開眼睛,讓人覺得他眼角那道輕微上調的弧度像他的聲音似的,熨成一團漣漪。


    百萬網友:雖然不聽不懂在唱什麽……不過好好聽啊!


    邵司唱完一小段,又看了眼時間,毫不留戀道:“時間到了,我關直播了,再見。”


    “你晚上真直播睡覺?”兩人從廁所走出去,李光宗還是難以想象這個畫麵。


    邵司:“不然呢,我直播打農藥嗎?”


    李光宗:“……”


    “對了,保姆車裏有外套,你要冷的話我給你拿去。”


    李光宗說完,轉身小跑往車庫去了。


    邵司腳下步伐沒停,晃晃蕩蕩地往上課的那間教室裏走,然而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隔壁房間虛掩著的門裏傳來幾聲輕不可聞的聲音。


    ——是葉瑄。


    他試探著推開門,往裏麵看了兩眼,並沒有看到人。


    循著聲音走,走到角落小房間門口。


    那是用來放道具的小倉庫,位置隱秘,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角落裏還有一扇小門。


    有時候劇組裏東西堆不下,就會往這裏麵堆。


    邵司走到門口,沒敢再繼續往前走——因為那聲音已經很近了,雖然隔著門板,有些字音聽起來還是模糊難辨,但是大致意思卻是可以憑借其他音量比較大的零碎詞匯推斷出來。


    葉瑄聽起來情緒很不好,但是又要壓著這種過分激動的情緒,故作鎮定地問:“那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他?”


    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葉瑄沉默著在裏頭來回踱步。


    有好幾次踱到門口停下,邵司都以為她會直接推開門出來。然而每次做好準備之後,腳步又遠去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葉瑄沉靜下來,語調還是往常那樣,細柔婉轉,“好的,那就拜托您替我轉告老先生一聲。”


    這個老先生……


    是誰?


    邵司暗自把這三個字記在心裏。


    就在他琢磨的時候,門‘啪嗒’一聲開了。


    葉瑄本來要往前走的腳步頓時收回去,並且再度向後倒退兩步,她眼神裏帶著幾分隱藏著的探究:“你怎麽會在這裏?”


    邵司眨眨眼睛,扯謊麵不改色:“我找顧延舟。”


    他說完,發現葉瑄仍舊在打量他。


    邵司深知該如何演才能讓她信服,眼裏流轉出一些恰到好處的無措和困惑:“剛進來,聽到這裏有什麽聲音就想過來看看,然後你就開門了……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葉瑄果然放鬆下來,雖然還是有點僵硬,不過好歹客套著笑了下,說:“沒有。”


    “那就好。”


    邵司正欲再說些什麽,隻見葉瑄抬手往他身後指,蔥白的指尖在空中點兩下都像是蝴蝶將要展翅欲飛一樣,唱戲多年的風骨不是蓋的。


    他沉吟著,這戲拍下來他以後會不會伸個手指也要在空中顫幾下的‘老戲骨’。


    然後葉瑄說:“顧先生在門口。”


    “……”說曹操曹操到。


    顧延舟帶著劇本走過來,由於室內氣溫比較高,所以脫了外套,裏頭隻穿著件黑色單衣。他彎腰隨意將劇本放置在桌麵上,道:“聽說你找我?”


    邵司心說,你來那麽快幹什麽,借口我都還沒有編好。


    “嗯,是啊。”他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在顧延舟對麵站定。


    在顧延舟上上下下幾番打量之下,邵司從兜裏掏出一張五十塊錢,接著又摸了幾個鋼鏰出來,一起塞進他手裏:“給你……還是你要支付寶轉賬?”


    顧延舟:“你跟我杠上了是吧?”


    邵司:“當然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


    他說完又暗暗看一眼葉瑄,覺得這姑娘真是深不可測。


    她極其擅長跟人劃清界限。


    二十多歲的年紀,卻有著跟同齡人完全不相符的成熟。能夠三言兩語,避開所有熱絡,好像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看來要想接近她,必定要打一場持久戰。


    不過《麵具》的拍攝行程定的是半年,這半年裏,機會多得是。


    然而他沒有想到這個機會來得那麽快。


    下午。


    邵司再度穿上戲服,跟著老師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學。


    他有些舞蹈功底,不過也正因為之前學的類型是現代舞,所以動作節點上有很多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小習慣。


    “你這個地方,胳膊肘揮出來的時候太硬了,手腕別繃著,柔和一些。”梅老師已經年過七旬,頭發花白,但是訓斥人的時候絲毫不減當年威風,據說還是梅蘭芳老先生的後人。


    “這個動作你再練練,什麽時候練好了我們什麽時候繼續。”


    邵司現在學的這一出,是相當有名的“霸王別姬”。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刹那。”


    不止是動作,念唱時還要斟酌那些百轉千回的情緒,除此之外,眼神也相當重要。


    就這麽一小段,邵司練到最後都不知道已經是多少遍了,練到最後,鼻尖都泛起一層細密的汗水。


    梅老坐在旁邊,沏上一壺茶,慢悠悠地喝了幾杯,像是在戲園子裏聽曲似的。


    估摸半個時辰之後,梅老終於淡然道:“行了。”


    然後他又取了個空茶杯,茶杯的顏色是茶通透的綠色。


    老先生拎起茶壺倒上一杯,頓時煙雲滾滾,香氣四溢。


    梅老身穿老式舊棉服,袖口寬鬆略微下垂,他說話間抬手將那杯茶推到對麵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趁著邵司喝茶的空檔,老人坐在他對麵,布滿深褐色皺紋的手隨意在桌麵上敲點著,嘴裏輕聲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咿咿呀呀,摧枯拉朽似地,放縱在聲色裏。


    等邵司放下茶杯,梅老輕敲桌麵的手略微一頓,他似乎是透過邵司,看著另一個人一樣,眼底有些惋惜和悵然:“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有幾分像我以前教過的一個學生。”


    邵司起初不以為意,直到梅老又歎息著說出他的名字。


    ——“那孩子叫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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