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桌。


    無相比了個請的手勢。


    白淵卻搖搖頭。


    他不是怕有毒,而是戴著麵具,不方便。


    無相愣了下,心底暗道:你若是不吃,何必答應我準備?


    但他性子爽朗,這種層次的劍客大多有些古怪,於是一抱拳笑道:“恩公若不吃,我便開動了。”


    白淵笑著點點頭。


    無相看到他瞳孔裏的笑意,才放下心來,於是開始自斟自酌,大快朵頤。


    一邊吃,一邊扯些已然塵埃落定、算不上隱秘的案件,算是聊天。


    院落裏,隻有他一人的聲音。


    白淵坐在夜色裏,忽然之間,他發現最初穿越而來時,那種“和這個異界格格不入”的感覺,正在淡化。


    無論是長生侯府,還是平安坊,都是很不錯的地方...


    不知不覺中,他和這些人也隱隱建立了些羈絆。


    如是一粒落地生根的種子,從藍星上飄來,卻又在這片陌生而玄異的土地上生根發芽。


    如果剛剛穿越來,什麽墨娘六子,什麽無情無相無念,隨便怎麽死,他都不會有太大的感情波動,頂多是一種置身事外的同情和感慨。


    可現在,他會悲傷。


    人是有感情的。


    某些時候,彼此的交流,不在於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彼此的關係,也不在於相伴了多久,相伴的多近,不在於話語多麽熱情,眼神多麽熱烈,酒水喝了多少...


    而是一種很微妙、很心照不宣的複雜感應。


    他抬頭望月。


    月佇長空,孤獨而明亮。


    但這顆月亮卻不是藍星能看到的那顆月亮...


    便是連“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這樣寬慰鄉愁的話都無法釋然了。


    無相忽地緩緩道:“我是個異胎,生來就不會被人注意,小時候也沒人和我玩,因為...我存在感太低了,不會有人發現我,我很自卑,非常自卑,從不敢和人說話...


    可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在村子被賊寇屠滅的時候活了下來,因為...即便賊寇也無法發現我。


    嗬,我就一個人坐在血地裏,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倒下,一個個死去。


    我很害怕,很痛苦,很沒用...


    也很憎惡自己這不會被人發現的能力。


    如果沒有這個能力,我小時候就可以過的很開心,而那個時候我也能夠和親人們一起死去...”


    他喝著酒,微微搖頭。


    “然後諸葛先生找到了我,帶著我離開了那個地方,他告訴我我的能力其實很了不起,既然有了不起的能力,就要用這能力多為這片土地,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做些事。


    然後,他帶著我去參加正氣閣的訓練。


    我很努力,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厲害的捕快,然後就可以去緝拿那賊寇歸案,為村民們報仇...


    也可以去緝拿更多的凶徒,讓這個世界上家破人亡的人少一些。


    訓練的時候,我遇到了師姐。


    師姐叫小透,比我大,可是她很瘦,瘦到隻能穿著寬大的衣服才能顯得正常,即便如此...她總拿著姐姐的樣子來關心我。


    她改變了我。


    改變了許多。


    如果說老師是將我帶出苦海的人,那麽小透就是教會了我樂觀地去生活的人。”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皺著眉,眸子裏蘊藏著複雜的神色,“但小透,在一場疑案中失蹤了,一年了...那疑案沒了任何的後續,小透也沒有後續。


    我們這一行,就是走著走著,身邊的熟人卻越來越少...”


    “還有恩公的殺死的那個用尺子的敵人...


    他叫歌舒雲,他其實是個好人,是個特別正氣、特別嫉惡如仇的人。


    他為了去調查金雀山莊案件,為了讓那些被火焰燒死的人瞑目,他哪怕立下軍令狀,也要去翻案。


    結果...卻是現在的下場。


    死了,也不得安息,屍體還被人利用。”


    說著,他表情很複雜。


    然後沉默了下來。


    兩條小胡子微微動著。


    寂寞如雪的劍客,飽經風霜的捕頭。


    昨日還是廝殺戰場,今日卻已是美食酒鄉。


    白淵覺得對方說了很多,自己也該說些什麽。


    可回顧起來,穿越前的人生實在沒什麽好說的,最大的悲傷或許就是沒能找到女朋友吧...


    其次,還有畢業時的同學分別,大醉一場,天各一方。


    最大的感動,似乎沒有。


    有什麽事值得感動嗎?


    唔...或許一些感人的電視劇電影的高潮部分,會稍稍感動下?


    可,這點事兒,他覺得實在沒辦法拿出來說。


    比起麵前這個男人所經曆的痛,他的實在是不值一提了。


    所以...


    沉默不語的他,明明是沒什麽話說,卻又變得高冷無比了。


    無相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樣。


    喝了會兒酒,壓低聲音道:“昨晚的事,我已經匯報上去了,但結果卻不如人意。”


    “為何?”白淵淡淡問。


    無相低聲道:“閣裏同意將‘死者複蘇’作為一個案件來調查,但卻不同意翻案‘金雀山莊’,也不同意去金雀山莊強行調查。


    因為......”


    他輕輕歎了口氣,“因為當年‘金雀山莊案’的判案者,乃是當今的太子太傅,大學士韓策離。而這件案子也是他的成名之作...


    之前哥舒雲已經翻過這案子,卻隻證明了案子沒問題,如今早算是蓋棺定論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翻這案子,無疑是想去打太子太傅的臉。”


    白淵有些好奇,這是因為牽涉到奪嫡之戰麽?


    他被天人組織綁架,是不是也要他參與奪嫡?


    無相喝了口酒,繼續道:“太子...今年已經六十了,武道成就不如人意,盡管有靈丹妙藥可以續命,但卻也有限,這意味著...太子的壽元並不會太長。


    六十年之太子,便是皇上也覺著虧欠了他,許多地方都讓著他...


    至於其他的五位皇子也沒有任何人去和太子作對,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們沒有太子那般的根基深厚、名正言順,也是因為太子的年齡...


    所以,要動太子的老師,那就要做好一旦失敗、永劫不複的準備啊。


    若是拿不出明明白白的證據,根本連提出翻案的可能都沒有...”


    查不了金雀山莊?


    白淵神色動了動。


    那林小玉的東西豈不是怎麽都拿不到了?


    林霜也攻略不了?


    “對不起啊,恩公......無相可能沒辦法幫你去獲得金雀山莊的信息了......”男人垂下頭,手掌哢哢地握著酒壺。


    “但我,會繼續追查‘死者複蘇’案件...畢竟,人命關天。”


    “對了...”無相忽地想到了什麽,起身道,“我有金雀山莊的內部結構圖,或許恩公能看看。”


    說著,他轉身入屋,倒騰了一下,取出一個長匣,然後走出。


    就在這時,院外的過道裏忽然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漸近,很快來人出現在門前。


    一男一女。


    男人,約莫四十,皮膚黝黑,相貌平和,卻給人笑裏藏刀之感,這正是鶴家捕頭趙碧山。


    趙家,乃是皇朝的捕快世家,如今鶴家家主封侯羽衣,而羽衣侯正是姓趙。


    女子,不過二十出頭,英姿颯爽,正是鶴家追風巡捕華青青。


    華家,是皇朝的將軍世家,華家家主更是皇朝六閣之首“百戰閣”的五方閣主之一。


    華家底蘊深厚,本該更加煊赫...因為華家的女兒嫁入了宮廷,成了華妃。而這華妃又為皇上誕下了龍子。


    隻可惜,這龍子實在荒唐,荒唐到本想著試試“參與奪嫡”的華家直接懵逼了,六皇子這玩意兒雖是體內流著華家的血,但扶不上牆啊...


    當然,這“奪嫡”並不是去和太子爭奪,畢竟太子已經六十歲了,而六皇子才十七,誰能說得準太子死後下一個太子不會是六皇子呢?


    至少大家都不再是長子,不再根基深厚,誰都可以去爭,都可以去爭奪太子死後留下的勢力。


    可六皇子的荒唐表現,讓華家暗藏的野心家們瞬間涼透了心,各種曾經有意無意備下的布局統統廢了。


    此時...


    趙碧山走入,皮膚皺出笑眯眯的模樣,道:“聽說無相捕頭在宴請客人,所以趙某也特意也來敬客人一杯酒。


    嗯?客人呢?”


    他走入時,


    庭院空空蕩蕩。


    白淵早就不在了。


    是的。


    白淵並不想和很多人接觸,他對諸葛先生長生侯府裏的人還是有些感情基礎的,但對外人那就不同了,而且...他身份隱蔽,見的人越多越容易被識破。


    所以,在趙碧山走入時,他就利用鏡法藏身到了一邊。


    無相看到空了的庭院,搖頭道:“趙捕頭,江湖之中的高手強者,自有自己的風度和想法,你貿然前來,驚擾到他了。”


    趙碧山笑眯眯的,口中連連道歉,然後目光一撇,看到無相手裏抓著的匣子,忽地似笑非笑道:“無相捕頭,這可是要公器私用啊,把閣中的藏物給江湖人看......這...這是諸葛先生教你的嗎?”


    莫名的話音落下,無相頓時皺緊了眉頭,冷冷道:“趙捕頭,大家精誠合作,共同破案,你這是何意?”


    趙碧山笑道:“沒什麽意思,隻是看無相捕頭喜歡結交江湖人,趙某說幾句逆耳忠言罷了。既然不歡迎趙某,趙某便告辭了。”


    說著,他微微笑著,一抱拳,轉身離去。


    華青青看了一眼無相,吐吐舌頭,做出個無奈的表情,然後也跟著趙碧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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