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空寂的天牢,壓抑的好似一座枯寂的活死人墓。


    忽地,門開的“吱嘎”聲撕裂了寂靜的空氣。


    門外沒有光,連月光都沒有,暴雨傾盆的聲音卻隨著開門而闖了進來,賦予了這安靜一份刺耳的嘈雜。


    緊接著,沉穩的腳步聲從外傳來。


    正坐在牆角的靖王,忽地抬起頭。


    這腳步聲他再熟悉不過了...


    是皇帝!!


    哐當!!


    哐當!!!


    他迅速起身,撲到天牢欄杆前,雙腳雙手的鐐銬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很快,皇帝出現在了他麵前,年輕,強壯,睿智,充滿了氣度。


    相比皇帝,靖王反倒是更像一個中年人...


    “父王...”靖王之前雖然滿心憤怒,但現在卻不敢多說什麽。


    皇帝入了牢房,擺擺手,天牢的龜家監獄長急忙告退。


    靖王忽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邊哭邊道:“父皇...兒臣鬼迷心竅,兒臣罪該萬死,但兒臣也是受了大總管蠱惑...”


    皇帝坐到床邊,撣了撣身側位置,淡淡道:“來坐。”


    靖王起身,繼而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皇帝身邊。


    皇帝道:“你殺了你兩個弟弟,你啊...真是什麽都看不透...”


    靖王道:“父皇...兒臣,兒臣...”


    皇帝道:“朕離去,並不是為了給你設套,而是想安定後方,你難道看不明白嗎,就算你不跳,自然有人會跳?


    可朕萬萬沒想到,朕才離開沒多久,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你讀了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哪兒去了?你當了這麽多年的皇子,心性又養在哪兒?”


    靖王:......


    皇帝道:“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麽想說嗎?”


    靖王愣了下,訥訥道:“您...您想兒子死?”


    皇帝沉默不言。


    靖王顫抖起來,道:“我是你兒子啊!!我是你血脈相連的兒子啊!!”


    皇帝淡淡道:“所以,我來送你。”


    靖王全身如抖篩子般顫了起來,“我...我...”


    皇帝道:“你母妃不會死,隻會被打入冷宮,宋家劍聖,血衣將軍迷途知返,朕可赦之,但唯獨你...不行啊。”


    “為什麽不行?為什麽?”靖王問。


    皇帝沒說話。


    靖王忽地想到了什麽,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急促道:“大總管,殺了大總管,這一切都是大總管......”


    皇帝道:“喆兒,你怕死嗎?”


    靖王愣了愣。


    皇帝道:“死並不是結束,而是輪回,今世你為皇家血脈,這可讓你輪回之中神魂不散,來世...你還是你。


    到時候啊,投一戶好人家,專心於修行,以致長生。


    屆時,朕希望你所活的世界乃是我人族盛世。”


    靖王:...


    皇帝道:“一會兒有人送毒酒來,你自己喝了吧,你大哥不也是這樣的麽?”


    靖王:......


    “父皇,兒臣敢問你一句...”


    低沉壓抑的聲音,忽地傳來。


    皇帝並沒有生氣,而是道:“說吧。”


    靖王低聲咆哮道:“你離開皇都,卻又派人刺殺南國世子,難道不是為了害我嗎?”


    皇帝淡淡道:“殺世子的不是朕。”


    靖王道:“那是誰?!”


    皇帝道:“是害死你大哥的人。”


    靖王愣住了...


    在他記憶裏,他大哥根本沒人害死,而是自己得誌後失去了理智,做事飛揚跋扈,無視國法,這才眾叛親離,招來災禍。


    他仔細想了一圈兒,還是想不到太子是怎麽被人害死的。


    皇帝輕聲道:“你就當是羽衣侯吧,不過...此人也不會有好下場的,而且羽衣侯可不如你,他死了未必會有來世。這麽想想,你會不會舒服點?


    你再想想你自己做的事。


    你順水推舟,害了你大哥,又親手殺了你兩個弟弟,安兒才三歲啊,三歲你也殺...你啊...怎麽下的了手...


    你難道就不會想象安兒死的時候會有多麽痛苦,多害怕嗎?你這個弟弟性子軟弱,平日裏見把刀都害怕...”


    靖王愣了愣,繼而喘著氣道:“那兒臣敢問父皇一句,兒臣害哥哥殺弟弟,錯了嗎?


    兒臣不過是沒有成功罷了,若是能夠把所有的弟弟殺光,父皇還敢賜我毒酒麽?


    哼...哈哈哈哈...”


    他忽地瘋狂地大笑起來。


    “成王敗寇罷了。父皇和我又有什麽不同?”


    “隻是您成了,我敗了,如此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靖王越笑越瘋狂,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但,皇帝並沒有生氣。


    他起身,抬手五指扣在靖王頭上。


    靖王頓時顫抖起來,笑聲也顫抖了,雖還在維係著,卻已經帶上了明顯的戰栗和恐懼...他知道父皇是修士,也知道父皇的力量...


    父皇這是連毒酒都不賜了,直接要捏爆他的頭麽?


    然而...


    他錯了。


    皇帝隻是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把他頭發揉的亂糟糟的,像個鳥巢。


    繼而,再未說什麽,便轉身離去了。


    靖王愣在當場,他忽地回憶起了一些事...


    那是陽光明媚的春天,在狩獵的星平野上,還是少年的他為了追殺一頭負傷妖獸而深入林中,最終將妖獸射殺,繼而載著妖獸,滿頭大汗地回歸。


    他策馬來到皇帝麵前,如同每一個孩子對家長的獻寶,興奮地把射殺的妖獸展示給皇帝看時,皇帝哈哈大笑,上前親昵地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對眾人道:“看看,這就是我皇家的麒麟兒,現在這把大弓能射殺妖獸,將來這把大弓就能保家衛國!!”


    他興奮地聽著,握緊著拳頭,心底如火焰點燃了一般,血液都熱騰了起來,而作為太子的大哥策馬從他身邊而過,兄弟對視,都洋溢著興奮和對未來的期盼,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並肩作戰,守護這個皇朝。


    “啊!!!!”


    “啊!!!!!!”


    靖王忽地跪倒在地,仰天咆哮。


    ...


    ...


    啪嗒,啪嗒!!


    漫天彤雲,雨流狂落,衝刷著人間。


    皇帝才出天牢,就有侍衛跑來,稟報道:“皇上,六殿下在宮門外求見您。”


    皇帝點點頭,道:“回宮。”


    “是!”


    那侍衛坐回禦手席,揚鞭策馬。


    馬車行到宮門時,果見一個少年正仰頭站在風雨裏,靜靜等待著,他全身濕漉漉地,卻依然在等。


    皇帝停了馬車,將少年拉入了車內。


    皇帝道:“淵兒是在怪朕了?”


    白淵道:“父皇,兒臣不明白,這為什麽一定要鎮北王攻打戎朝?”


    皇帝看著他,沒回答,隻是抬手輕輕點了點他的衣衫...


    頓時,一股至陽的雄渾氣力奔襲而來,宛如烈陽在炙烤著他的衣衫,頓時間,水汽騰騰往外逸散,他的皮膚沒有半點不適,反倒是有一種深冬沐浴在暖陽裏的舒服感。


    白淵知道皇帝想到了皇宮再說,便也不再問,隻是安靜地坐在黑暗裏。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停了下來。


    宮中的小太監急忙撐傘來迎接。


    皇帝拍了拍白淵肩膀,道:“走,我父子倆該說些心裏話了。”


    心裏話?


    白淵有些慌...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硬著頭皮下了車,然後隨著皇上步過黑暗和狂雨裏的曲景回廊,來到了深宮一座小亭子裏。


    亭邊有湖,亭中有石桌,皇帝吩咐人備了些酒菜,便是坐在了桌邊石凳上,指了指對麵。


    白淵也坐了過去。


    很快,酒菜上來了。


    白淵為皇帝斟了酒,又為自己滿上,繼而舉杯道:“父皇,我敬您一杯。”


    皇帝隨手一揮,一道隔絕一切窺探的屏障便產生了,這手段但凡是修士都是能夠掌控的。


    做完這個,皇帝才舉杯,和他碰了碰,繼而飲酒下肚。


    皇帝放下杯子,道:“淵兒以為身為皇帝,最重要的事是什麽?”


    白淵道:“江山社稷,國家安危。”


    皇帝道:“對,也不對。”


    白淵旋即明白過來,皇帝的“對”自不必多說,而“不對”的意思是指“這句話僅在通常情況下適用,卻並不能夠徹底適用於這種存在著萬古識海入侵的環境”。


    但是...他隻是個普通的六皇子,他並不知道太多關於萬古識海入侵的事,所以他露出疑惑之色。


    皇帝也沒準備對他藏著掖著,而是道:“是人族。


    而對於一族,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淵兒知道麽?”


    白淵急忙搖頭。


    開玩笑,這種事他猜都不敢猜,一猜就會暴露...


    皇帝道:“是奇觀。”


    “奇觀?”


    “奇觀是一個文明發展到最高水平時候的傑作,同樣,這個文明也會因為奇觀的出現而變得繁榮昌盛,繼而真正的強大起來。


    這個世界存在著萬古識海,其中有著諸多的文明咒念,那些咒念如同死國的幽魂,想要爬回人間,可我們無法徹底製止,長期以往,人間必然淪陷。


    所以,我人族奇觀勢在必行。”


    看到白淵愣愣的樣子,皇帝又把有關“萬古識海”“奇觀”的基本信息對他普及了一遍,繼而道:“建造奇觀,需得耗費極大的力氣。


    首先,需得采外土媧壤,星淵盤鐵,這是製作奇觀的必須物。


    但外土在萬古識海和輪回之地的中間,傳聞是一切生靈誕生的地方。


    而星淵則在星空回廊的最陰暗之地,其中遺留著宇宙開天辟地之初零碎的盤鐵。


    這兩處,都必須我人族三品以上存在前去,方可有所收獲。


    其次,製造奇觀必須由諸多四品強者出手,聯合製造,溫養,短則千年,長則萬年,十萬年方可有所成就...


    除此之外,根據奇觀的不同,其所需的要求也不同。”


    “大抵來說,奇觀會分為三個功能,陣域,種族,以及衍生功能。


    有了這三個功能,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奇觀。


    但這隻是能夠被命名為古代奇觀的存在。


    在古代奇觀之上,猶然需得一疊,二疊,三疊,四疊,五疊...


    五疊之後,會出現在最遠古曆史中才會存在的神話奇觀。”


    “這些說遠了...”


    “總而言之,一個文明隻有擁有了奇觀,才能真正地擁有對抗外來入侵的力量。”


    “而作為皇帝,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配合奇觀的實現。”


    白淵靜靜聽著,這些信息對他來說都很有用,但是他還是不解地問道:“那這和逼迫鎮北王進攻戎朝有什麽關係?”


    皇帝沉吟道:“我人族曆經萬年,已然快要建成的文明奇觀,名叫...【萬國】。”


    “【萬國】?”


    “【萬國】一旦達成,我人族就可以輕易地通過異族的殘肢而獲得異族的力量,我們將力量封存在隻有人類能夠使用的法器或者寶具之中,從而獲得無數的力量。


    儒門有言:吾嚐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嚐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裏;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我們人族並沒有異族那麽強大的體魄,或是詭異的體係,但我們可以利用外物,利用學習,利用智慧,去抵禦它們。


    可【萬國】的達成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足夠多的異族樣本。


    戎朝乃是異族聚集之地,三國一教隻是表層力量,其下之水深不可測,我族若要建成【萬國】,就必須攻打戎朝。


    可是,我們還沒有做好和異族徹底開戰的準備,因為...真打起來,我們未必是對手。


    這就需要一個緩衝。


    北地瀕臨戎朝,內裏早被妖魔滲透,開展著無數的妖魔實驗室,北地看似依然隸屬皇朝,但卻早是妖魔之鄉,我讓鎮北王進攻戎朝,就是逼他造反。


    他一旦造反,朕就可以大張旗鼓地揮兵北上,然後將越來越多的異族卷入這絞肉機中。


    一來,可以趁勢清剿北地妖魔,鏟除妖魔實驗室;


    二來,可以帶來無窮的樣本,以使得【萬國】最終得以運行。


    異族想要悄無聲息地滲透我皇朝,想要通過實驗來完成與人類的契合,想要香火來擴展它們的影響力。


    而我皇朝也想悄無聲息地斬殺它們,獲得更多的樣本,但這一點卻絕對不能被它們知道。


    若是它們知道我人族在建造奇觀,那定會不計一切代價地來幹擾,來破壞,甚至做出反製措施。


    攻打異族,搜集樣本,並不行。


    但皇朝內戰,斬殺在其中攪動渾水的異族,那就可以了。


    陰謀詭計,或許是我人類優於其他文明的地方了...”


    皇帝自嘲地笑笑。


    白淵則是沒想到皇帝會對他說這麽多...


    他甚至有些發愣。


    皇帝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笑道:“淵兒,朕和你說這些,是因為...朕已知道,唯有你,永遠不會背叛人族。”


    白淵忍不住道:“因為兒臣誦出了十星詩詞,得到了人族前輩的賞識?”


    皇帝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然後才點點頭,道:“父皇,以你為榮。”


    對皇帝而言,撒謊也是家常便飯,再正常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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