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山去上野原市,隻有這條鬆林夾道可以走,但沒有硬化過,並不好走。


    特別是身穿長裙女仆裝配小皮鞋,在這雪夜裏行走。


    不過現在的夾道上,確實有一名留著姬發式身著黑白女仆長裙的少女在疾行。


    是的,疾行。


    從鋪滿新雪的蜿蜒的鬆林夾道下山,她的步態輕盈,卻竟然比跑還要快,還要穩,更怪異的是,她從上而下,行過的路上,竟幾乎沒有留下腳印,黑色小皮鞋上起落間也未見一絲雪跡,就像一隻躍動著的雪精靈。


    她似乎感受不到冷,兩鬢間絕對可以稱得上冷峻的俏臉上,掛著些許紅潤,躍動間,黑色長發飄動,發尾處掛著的雪花時不時會抖掉一些,但很快又會被新雪補上,不過她毫不在意。


    難以想象,她已經這樣奔走半小時有餘。


    已快到半山腰處,這裏有一處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平常車輛根本不敢開快,就連馬車都行的小心翼翼,畢竟已經發生過不少側翻事故,在彎道處還有一塊提醒急彎的黃黑警示牌。


    但少女麵對彎道,步伐竟陡然加快,快到彎道之時,突的重蹋雪麵,騰躍而起,在空中優雅地抱腿翻了一圈,輕飄飄地落在一根小臂粗的鬆枝上,鬆枝微微下沉了一下,片刻便已恢複平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靜靜地蹲在鬆枝上,如變作了一尊神色警惕的雕像,動也不動。


    片刻,少女眼眸中灰色瞳仁微縮,其中映出的雪道上出現了一架緩行的棕色篷布蓋著的馬車,車夫似死了一般,紋絲不動。


    “是古美門康平。”


    她低聲自言自語著,微微點了下頭後,雙手抓住鬆枝,將身體緩緩從樹上放下,落到地上,隻有輕微的雪被壓實的吱吱聲。


    確認沒有問題後,她又邁出優雅的步伐,向馬車夾道邊上行去,這次步伐慢了不少。


    剛踏出三步,少女的灰色瞳仁再次收縮,其中閃過一瞬的訝異。


    她看見,車夫的手莫名地向下拉去,馬似被勒得痛了,立刻發出了嘶鳴,步伐亂了起來,馬車也開始晃動不止。


    但這應還不足以使少女驚疑,使她麵色凝重的,應是車夫胸口處滲透出的一條線,一條暗紅色的線,正在臃腫的灰色棉外套上漸漸變粗。


    接著,是嘴角開始流出暗紅。


    少女麵色凝重,立馬如離弦之箭蹬腿彈出,奔向馬車,但不知為何,離馬車還有三四米時,右腳似被石頭絆了一下,又似沒了力,竟沒有站穩,側著身子滑倒出去。


    還好她足夠靈活,在中途不顧骨折的風險,硬生生探出細白的雙手,在雪麵撐了一下,翻騰出去,最終在馬車前落地,半蹲著前滑了近一米才是停下。


    棕馬無人管束,驚慌嘶鳴著前蹄高抬,馬上就要踐踏而下。


    在馬蹄之下,正是半蹲的少女。


    她像沒有察覺,馬蹄踏下時,她還低著頭,身肩微顫。


    “圭太,外麵怎麽回事!”


    古美門康平一開始還以為是石頭導致顛簸就沒有在意,但在聽到馬的嘶鳴和馬車的搖晃明顯不對時,終於快速撥開門簾,就見這時馬蹄高抬,下麵蹲著一個女仆裝長發少女。


    “姬子小姐!”


    他驚呼一聲,顧不得再詢問車夫,一把抓過韁繩,用力向左側拉去。


    就在這一刹那,天竟突然黑了下來,周圍也像突然被消音了一般。


    眼前將黑之時,古美門康平見馬蹄朝著他口中的姬子小姐身旁落下。


    “姬子小姐,你沒有事吧?”


    眼睛突然看不見,讓古美門康平有些慌,但相比之下,他還是更關心姬子小姐的安危。


    黑暗來得快,去得也快,馬蹄落下片刻,黑暗褪去,周遭的聲音再次出現。


    見馬蹄確實沒有踩到姬子小姐,古美門立馬轉頭向身旁的車夫看去,他本想嗬斥,但張開的口止住了,怒目也換作了震驚。


    車夫掘田圭太不知何時已經掉到了雪地上,幹瘦的臉麵朝上的,沒什麽表情,但身下的雪已是染紅一片。


    “不用看了,古美門先生,掘田先生已經死了。”


    “這……”古美門麵色慘白,他想說點什麽,卻發現口幹舌燥,一時間難以說出話來。


    從1990年泡沫經濟被刺破後開始,一年又一年的經濟大衰退讓很多公司倒閉,股票退市,無論老板還是股民,放棄掙紮去天台的不在少數,能接受生活劇變的人,卻發現連找到一份糊口的營生都是奢求。


    掘田圭太是後者,1993年他的掘田木業株式會社倒閉,作為社長的他將房屋車輛低價變賣,支付了工人部分工資後依然背負巨額借款,根本無力償還。


    古美門看在以往有過交情,就答應讓他來事務所給自己當助手,沒想到這才兩年,就慘死在這裏。


    “康平君,上原真吾老師的這次委托完成,就能幫我償還所有欠款對吧?到時候我一定可以重振掘田木業,讓全世界都能用上我的產品。”


    “喂,康平君,你也相信著,深深地相信著我的對吧?”


    古美門回想起在接到上原真吾的信的那幾天,這個平常沉默寡言的掘田圭太,每天都會這樣反複追問他幾次。


    那張幹瘦的臉笑起來時,會有一條條如鋼刀割開的皺紋出現,而現在雪地上的他麵容舒展,像是要笑,但古美門明白,圭太再也笑不出來了,他的掘田木業,也再沒有重振的一天。


    那句“啊,我相信著。”古美門竟也再沒了開口的機會。


    “姬子小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古美門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是嘶啞的。


    但剛剛轉頭,還處在悲傷情緒中的古美門臉上又添了一份驚詫。


    “姬子小姐,你怎麽了!”


    蹲在地上的姬子小姐此時已經抬起了頭,臉頰側的發鬢微亂,已被染紅,而紅色的來源,是她的雙眼,灰色的瞳仁已被鮮紅覆蓋,豆大的紅珠順著臉頰滑落,熱淚讓雪地出現一個個殷紅的小洞。


    她還沒死。


    因她的身軀在顫抖。


    她是在哭泣。


    “姬子小姐,到底是,怎麽了?”古美門明白,對方絕不會是為了掘田哭泣。


    “古美門先生,上原老師,死了。”她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啊!”古美門驚得叫出聲來,“不,怎麽會,姬子小姐,你說的是,上原真吾老師?!”


    盡管他能明白,從麵前的姬子小姐口中說出上原老師隻能是上原真吾,但內心的不願和震驚,仍舊讓他發出疑問,他隻希望是自己聽錯了,他想看見對方的否定。


    見姬子小姐點頭,古美門迅速回身,撥開門簾,見高橋一輝一臉疑惑,喉結顫動了兩下,才艱難地開口道:“高橋君,有幾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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