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就在自己耳邊響起,帶著不可抗拒的引誘:“你不要他們了嗎?你看,他們都在等著你。”


    不,這些都不是真的!


    阿爹阿娘早就死在了那片火海裏!之後妹妹也已經病死了,那些都是假的,是幻象!


    無憂抱著頭痛苦地哀嚎:“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黑氣在他身上糾纏繚繞,隨便花大堂平日裏賓客滿座,喧嘩熱鬧,此刻卻眾目睽睽之下詭異地響起幽幽的森然聲音,仿佛來自地獄裏的惡鬼。


    “是你自己願意的,為什麽反而要我放過你?”


    官兵們乍一聽到這等森冷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嚇得兩股戰戰,手裏兵器幾乎拿捏不穩。


    無憂抱著頭痛苦掙紮:“不,你騙我!你從來沒告訴我,夢境的代價竟然是人心,是人命!”


    黑氣彌漫得愈發張狂,像是要將個小小少年整個吞沒:“為什麽不肯留在那個世界裏?為什麽要出來?和家人在一起不正是你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嗎?你不是做夢都想回到過去?回到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裏嗎?”


    無憂咬牙拔出剪刀狠狠又是一下!照樣是洞穿手臂,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黑氣裏的聲音居然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語調:“小孩子的心最純淨,不摻一絲雜質,是夢境最好的養料。”


    史家夫婦跟著官兵們闖進來,饒是經商多年見多識廣,也被眼前一個孩子和黑氣對峙的一幕嚇得不輕,史家娘子用帕子捂著嘴巴倒吸一口涼氣倒在了丈夫懷裏。


    十三


    沈乾見狀當機立斷,站到眾人麵前字字鏗鏘:“大家都看到了,殺人行凶並非這孩子本意,這個孩子根本就是被妖邪控製了!”


    情況大家都看在眼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說不出什麽話來但都不由得不信。


    沈乾拿團扇給三尾扇了扇風,完全忽視掉狐狸嫌棄的表情,感覺自己這老板當得簡直太他媽帥了!


    朱道人也是個得道的,降妖除魔是他的本分,保護良善之人也是他的功德,見狀拂塵一甩,跟著附和:“這家客棧裏妖氣衝天,沈老板所言非虛。”


    老道人都這樣說了,眾人也就對妖邪之事深信不疑,相信這個孩子是無辜的,隻有沈乾微微苦笑,又朝兮越那兒瞄了一眼,這微妙的感覺……


    妖氣衝天的功勞也不能全都歸功於這團黑氣吧……


    無憂和黑氣的對峙最終以黑氣的獲勝告終,那孩子又開始發狂,還好兮越在一邊,一有情況便及時將人製住,扭了胳膊按在地上。


    領頭的官兵推推搡搡地讓手下去捆人,手下也懼怕無憂身上不知底細的妖魔,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就成了妖魔的口中餐或者下一個宿主,隻好又求著朱道人施展神通將妖魔降服。


    朱道人有模有樣地甩出去一張朱砂符咒,貼在無憂額間,暫時壓製了黑氣的狂暴,隻是人還是不清醒。


    沈乾的豐滿認知裏,但凡凡人的事情,不論東家長李家短,上世還是現世,他差不多都能處理個大概,但妖怪的事情,好像還是君辭那家夥比較在行。


    好像回應他的想法一樣,門口一陣騷動,沈乾喜滋滋地延頸看去,原以為會看到君公子瀟灑不羈的風流身姿像個救世主一樣出現在視線中,卻不想被姓趙的尖鑽刻薄的五官惡心了一眼,翻了個白眼兒收回了目光。


    趙縣令一聽說隨便花的夥計出了事立刻便高興得像黃鼠狼見了雞一樣。自從上次在隨便花吃了虧被好一頓羞辱之後就天天頭疼地惦記著怎麽拿捏隨便花,把小狐狸搶回來。


    可是這個客棧就好像是塊啃不動的骨頭,強攻又不是對手,說理又拿不住人家的錯處,明明肉就擺在那裏,讓你天天看著日日想著,可偏偏就是不讓你吃到。


    這次無憂出事簡直就是老天爺在幫他!一個十來歲的孤兒與史家夫婦又無冤無仇,並沒有作案動機,正好可以把這個髒水潑到隨便花頭上,栽贓無憂的背後是沈乾指使,趁機抄了隨便花,這樣就能順利得到小狐狸,準確地說,是得到小狐狸的尾巴。用那個小畜生的尾巴許願有何等靈驗他再清楚不過,若小狐狸能再次回到他的手上,他就是想做皇帝也是一句話的事兒!


    三尾原本安安穩穩地窩在沈乾懷裏,一見到趙成吉立即沒了溫順聽話的模樣,弓起後背齜著尖牙怒目而視,口中發出“嗚嗚”的低低獸吼。


    沈乾安撫性地在順著三尾身上的毛,又輕輕拍拍它的小腦袋,三尾像是能感受到來自那隻手掌的力量,能明白抱著它的這個凡人要護著它的心意的一樣,漸漸地收了尖牙,重新安靜下來。


    沈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原本還想敷衍一番,可是對著他那張臉實在說不出什麽違心的好話,出口都變成了諷刺:“這不是親政愛民的趙大人麽?這大半夜的來關心我家的夥計,真是愛民如子的好官。”


    十四


    朱道人在民間遊曆,自然早就聽說過這位趙縣令的名聲,若非是有妖魔作祟也不會前來摻和官府的事情,見他進屋便自動甩了拂塵躲瘟神一樣站到了一邊。


    趙成吉明明坐擁萬貫家財妻妾成群,整日裏魚肉酒席歌舞宴會沒個休止,空長挺高的個子,卻偏偏生了一副幹幹瘦瘦的身子。


    沈乾暗中想,莫不是把一身的營養全都用在了挖空心思打壞主意上?轉念想到他那數不清的妖童美妾,不禁將這等嘔心瀝血忙於播種,用光了精力熬幹了身子為人類數量做貢獻的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趙大人雙手往背後一負,在一眾官兵麵前擺足了官架子,清咳一聲:“隨便花夥計半夜行凶罪大惡極,沈老板禦下不嚴嫌疑重大。”目光轉向兮越,因著上次被他扒了衣服的事情恨得咬牙切齒,當下道貌岸然道,“還有這個乳臭未幹的小雜種,整日與凶手廝混一處,說不定也是幫凶!來呀,都給我拿回去,本官親自審問。”


    沈乾險些氣笑了,忍不住道:“原來趙大人還會審案啊。”


    被人當眾嘲諷,趙成吉怒火中燒,指著沈乾:“好個放肆的奸商!竟然敢堂而皇之地譏諷於本官!若是放你在連音縣呆著,豈不是把一方良善百姓都拐帶成刁鑽耍滑的刁民了?來人,還不給我鎖拿了去!”


    有人要鎖拿自家老板,兮越自然是不能同意的,所以他就鬆手了!抱臂嚼著一根人參須子往沈乾身前一站,將正要上前的兩個官兵隔開,研究自己的拳頭。


    他一鬆手無憂失了鉗製,一把撕了額頭上的符咒,又發起狂來,徒手將周圍六七個官兵手裏的刀劍搶過來,在膝蓋上一折,劈裏啪啦成了廢鐵。


    趙大人驚叫一聲體麵全無地拉扯著朱道人往前麵推:“你幹什麽吃的?還不快收了這妖孽!”


    玄衣老道人取出紅銅色四獸嘯天香爐,掐訣念咒,黃色符咒飛了滿天,各官兵抓人的抓人,捉妖的捉妖,保護趙大人的保護趙大人,桌椅板凳砸了無數,打鬥聲、受傷慘叫聲、發狂低吼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整個隨便花大堂裏烏七八糟鬼哭狼嚎。


    沈乾被兮越護著退到門口,眼看這群人也不是無憂的對手,倚著門框擼(無奈)著狐狸毛還心大地打了個嗬欠,眼看著場麵一發不可收拾,居然想起君辭來,將他平日裏的三分不好拋到九霄雲外,七分好處擺在心裏來來回回地叨念。不說別的,若他在,絕對不會讓家裏亂成這樣。


    “哎?你說,姓君的什麽時候能回來?”


    兮越搖頭:“不知道。”


    沈乾抬頭望,今夜月朗星稀,徐風陣陣,天空裏一片烏雲也無,真是個好天氣呢。


    好天氣裏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七分銳氣三分嫌棄:“沒人找你麻煩,你也想不起我來。”


    沈乾驀然回首,就見月亮底下負手站著一個麵色清冷的月白袍男子,月光在他身後灑下淡淡的銀輝,恍若銀霜飛雪永開不敗。


    “君辭!”沈乾驚喜得連蹦帶跳,手臂大張跑過去就想來個熱烈的擁抱,“我可想死你了!”


    十五


    君辭及時一根手指頭抵過去,頂住對方胸口保持一定距離:“有話說話,不許敗壞本公子形象!”


    沈乾拽著對方手腕就往客棧裏走:“行行行,隻要你把這爛攤子給我收拾了,你要做大老板我也讓給你。”


    君辭漂亮的唇角不屑地動了動:“什麽蝦兵蟹將,兮越收拾不了?”


    “要他打架容易,隻是人間官司難了,也不是光打架就能解決得了的,這不還有個不知來曆的妖怪等著你君大公子親自動手降服呢麽。”沈乾這次絕對是真心讚美,“你不回來,這家裏真要亂套了。”


    客棧裏的官兵們見到沈老板帶了這麽一位氣度不凡仙人風姿的人物進來,不知怎麽的竟然被這位年輕公子周身的威嚴壓得大氣都不敢出,不由自主地讓開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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