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防浪堤分為三層,從馬路下來後就是低平的堤岸,堤岸邊緣往下是凹凸不平的防浪石,如果踩空,後果不堪設想。


    馬路邊的路燈撲閃了幾下之後亮起,天還未全黑,朦朧不清的燈光被海風溫柔地包裹著。


    蕭亦風咬緊牙關,脖側的青筋鼓起繃緊。


    他拉著手裏那株仿佛稍微用點力都會捏出汁液的纖細手臂,疾步往連接著馬路的階梯處走去。


    張騰打來的電話還在通話中,蕭亦風直接按了掛斷。


    他沒辦法發出聲音,腦後勺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他開始感覺到姍姍來遲的後怕。


    夏依愣愣地被拉著往前走,這時候也顧不得暗自歡喜與蕭亦風又肌膚緊貼著肌膚,隻懊惱著眼淚的不爭氣。


    “我、我沒事了蕭老師……”


    她並不是情緒崩潰嚎啕大哭,隻是一時沒看管好自己的眼淚而已,就像看電影看到煽情片段時觸及淚點的那種哭,淚珠滴了幾滴後便停了。


    爬上階梯,兩人在路燈下站穩,借著暖色燈光,蕭亦風見她眼中退了潮水,才籲了口氣。


    “用紙巾擦擦,別用手擦,不幹淨。”他皺著眉說。


    “哦……”


    茉莉花瓣一般的紙巾把眼角多餘的水分吸幹,夏依見蕭亦風依然蹙緊眉頭,再說了一遍自己沒事,隻是一時沒調整好情緒而已。


    “那要不回去吧?已經看過了,也就算是盡了心意了。”蕭亦風提議。


    “再待一會兒可以嗎?我難得來一趟海邊。”夏依問。


    女孩用水洗過的黑瑪瑙看著他,他哪能說出拒絕的話。


    墨水一點一點地倒進夜裏,褪去酷暑的風把人吹得心神蕩漾。


    他們沒再往下走去堤岸,夏依就坐在馬路邊半人高的水泥擋牆上,兩條小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錚亮的小皮鞋在空中蕩著秋千。


    腳下就是剛剛她沒忍住淚水的地方,入夜後來往的人不減反增,散步的、遛狗的、約會的、夜跑的,一個個,一雙雙。


    她看看卷起銀波的海麵,看看幾近全圓的白月,看看底下相擁而立的戀人,看看不遠處幾個年輕人手裏燃起一簇一簇的火花。


    渺小的火花一瞬即逝,連淡淡的煙也很快被海風吹散,什麽都沒有留下。


    蕭亦風抱臂站在她背後,就這麽緊盯著她被海風吹起的衣擺,生怕她一時沒坐穩從水泥擋牆上掉了下去。


    他順著夏依的目光望去,年輕男女的嬉笑聲隨著海風一起飄來。


    “你想玩嗎?”蕭亦風開口問她。


    “啊?”夏依一時沒反應過來,回頭時帶著疑惑。


    “仙女棒。”蕭亦風抬起手指指著那幾個後生,“你想玩嗎?”


    夏依點點頭,“這附近有賣煙花的店嗎?”


    “沒有,市區早不讓賣這些了,他們應該是從別處買了帶來的。”蕭亦風掏出微扁的煙盒數了數,再提醒了一次夏依:“你退後一點坐,別真的掉下去了。”


    說完他便往階梯走去,沒等夏依給出反應。


    夏依往後退了退,把腿盤起坐,目光跟隨著蕭亦風移動。


    他走下堤岸,走近那群玩煙火的年輕人,夏依見他把香煙分給裏頭的幾個男生,原來蕭老師是想要“以物易物”。


    蕭亦風回頭看向她,那群年輕人也望了過來,夏依看著蕭亦風揚起好看的手指,指著她,似乎是和年輕人們介紹些什麽。


    距離不算遠,但男人大半張臉隱在陰影中,她沒能看清他的表情,應該是在笑吧,連被夜風吹起的衣角都透露著輕鬆愜意。


    很快,蕭亦風從其中一個男生手裏接過細且長的物品,跟一群人道別後轉身朝她走來。


    “下來吧,來這下麵玩。”蕭亦風站在她下方,舉著手裏兩根仙女棒對她揮了揮。


    夏依像被喂了口冰鎮了一晚的西瓜,入口微涼,一直沁入心底。


    連牛仔褲沾了灰她也沒在意,跳下矮牆,小跑著奔向蕭亦風。


    “不用跑啊,不著急。”蕭亦風把仙女棒遞給跑到他麵前的小姑娘,用自己的背脊擋住海風。


    “對了……剛剛那幾個小孩居然喊我叔叔,我現在看起來年齡那麽大嗎?”蕭亦風低頭掏著打火機,一邊碎碎念著。


    夏依把頭搖成小撥浪鼓,“不會,一點兒都不老。”


    “他們也就大你兩歲三歲吧,都在外地讀大學,暑假回來……”蕭亦風隻是去要根仙女棒,差不多把人的基礎資料都給問出來了,他勾勾嘴角,“這麽說,你也可以喊我叔叔了。”


    “我才不要。”夏依小聲嘟囔,把仙女棒湊到火機前。


    蕭亦風用的還是昨晚那個打火機,今天一天都能用,偏偏這時又打不著了。


    難得有火苗竄出,又被不知從哪裏湧來的風吹熄了。


    他調整著方向不停嚐試打火,“奇怪了,剛剛還可以的啊……話說回來,你大學考到哪裏?……啊有了,快過來。”


    這個問題他一直忘了問,剛剛和後生們聊了幾句,突然想起這件事。


    夏依趕緊湊過去,“我考上了s大。”


    可仙女棒晚了一步,微弱的火苗再次熄滅。


    不知道是被海風撲滅,還是蕭亦風鬆開了手指。


    蕭亦風有點不可置信,又問了一遍:“哪個大學?”


    夏依還在扼腕著消失的火苗,沒留意到蕭亦風語氣的轉變,認真重複:“s大。”


    火苗沒有再次燃起。蕭亦風垂下了手,他忽然之間覺得渾身發酸發軟。


    s市的經濟發展沒辦法和北上廣深相比,估計也就隻能和烏龜蝸牛比比,蕭亦風一群老夥伴一直自嘲著s市是十八線城市,語氣裏是恨鐵不成鋼。


    蕭亦風前兩年回s市時有些同行說的酸話傳到他耳裏,說他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夾著尾巴回的老家。


    他沒有氣急敗壞地去辯駁爭論,他覺得他們說的不完全是錯的。


    倒也不是說s大不好,但應該不會是大部分考生心中的第一選擇。


    s市有能力的家庭一早就把小孩送出國了,高考是其他那些並非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孩子往一線城市走的機會。


    抓緊機會走出去,去好好看看這個花花世界,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不再想坐在井裏觀著那一小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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