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大眼瞪小眼,一言不發僵持了五分鍾。


    “噯,你怎麽不說話了?”


    累了一天的江子木硬核暴躁技能還是覺醒了,“我嘴瞎啦,說不了話。”


    “耳朵沒瞎吧,那就聽我說。”肖立早噗嗤一聲,咧著嘴笑了。


    “您是消費者,您老上趕著往我口袋裏塞錢,我哪兒能拒絕呢。”江子木裝腔作勢的掏了掏耳孔,而後托著腮,垂著眼,一字一頓道:“老規矩,三十秒刷一個火箭。”


    嗬嗬,老娘能安安靜靜聽你講話聽到你嘴說禿嚕皮你信不信?老娘能正大光明把你資本主義大肥羊薅成光頭強你信不信?你盡管說,老娘多一個字兒往心裏去都算輸。


    肖立早搖搖頭,看著電話那頭的江子木挺著胸收著下巴,一副揣手手式端莊,心下情緒略微陰轉晴了。


    “顧媽發了正式聲明,現在我正被網上成千上萬的人罵呢。”


    “不是說我自導自演求關注博同情,就是說我不近人情欺負弱勢群體……嗬嗬,我肖立早特麽的從來都不會以大欺小恃強淩弱好不好?”


    不是人身攻擊,就是道德綁架,我就問你氣不氣吧?


    江子木進入角色實在是快,一臉的憤憤難平,雖然咬著下唇沒說一個字,但細微的肢體動作跟眼神無不體現著共情。肖立早掃一眼屏幕,頃刻感覺自己得到了理解,默默在心裏喊一句“加雞腿”,傾訴的欲望愈發強烈了。


    “是,我身上是有很多的小毛病,我早就承認了,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是不是?”


    這話一說出來,肖立早下意識小心翼翼搔了搔鼻尖。


    其實,剛剛算是他第一次在成名後清楚明白的坦誠自己的不足。之前那麽長的時間裏,別說承認錯處了,這位宇宙無敵肖立早幾乎連他是人類這一基本事實都不願承認。


    畢竟,即便再有理智的粉絲,一對上肖立早的臉,也會千年道行一朝喪,乖乖淪為舔顏狗,一廂情願的把肖立早從人類的行列中篩出來,虔誠的奉為神明。


    既然是神,怎麽可能有缺陷?就算知道大明星也會拉屎放屁,可心裏還是有一股子莫名的蜜汁自信——棗子那樣的頂級偶像,放個屁,都是初戀的味道,拉個屎,也是愛情的形狀。


    正因為線上線下這些封神的言辭從不間斷,漸漸地,肖立早也就理所當然更不拿自己當人看了:


    演唱會無嘉賓零失誤一人hold四個小時連帶安可唱跳40首作品——扛不住怎麽辦?不會,我是肖立早啊,神一般的愛豆,怎麽可能做不到?最後的結果,是粉絲的值回票價大飽耳福,以及肖立早的虛脫昏迷還不敢就醫。


    非科班出身卻被某國際大導演點名邀戲——被黑粉罵潛規則怎麽辦?不可以,我是肖立早啊,神一般的愛豆,雖然術業有專攻,但萬事都講究勤能補拙不是?沒黑沒白的背台詞,不光背自己的,連有對手戲的一並背了;不懂相關角色的專業知識,那就請老師手把手一對一的教,順利做到演完一部戲get一個新技能;沒有相關角色的特定經曆,那就真刀真槍的在目標群體裏摸爬滾打三個月仔細體驗,每晚記日記加寫人物小傳,一天不足三小時睡眠。最後的結果,是角色與演員的合二為一,是老戲骨的交口稱讚,是向黑粉證明他肖立早無所不能即便跨界都是頂級水準,是向市場宣告良幣也能有超乎尋常的商業價值,是投資方的盆滿缽滿與國際大獎的拿到手軟,以及,肖立早等了半年才白回來的臉,跟殺青後昏天黑地五天四夜的補眠。


    剛出道被人嘲笑沒有學識隻能靠臉,寫出來的歌沒文化底蘊怎麽辦?那怎麽行?我是肖立早啊,神一般的愛豆,老子的字典裏,從沒有不可能。演出上課兩不誤,風雨無阻雷打不動的必修課全勤,大學四年順利畢業,再來個本碩連讀,同樣的一絲不苟一心兩用,一秒鍾都得掰成兩半花。最後的結果,是隻會閉眼黑的網路噴子被啪啪打臉,是那些自詡高學曆草學霸人設卻被扒出ki數字圖書館都不知何物的明星們的自慚形穢,是肖立早家裏堆成山的咖啡包裝袋跟他隨身攜帶出鏡率百分百的胃疼特效藥。


    ……


    江子木看肖立早愣了半天神兒,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隻聽不說白拿錢不太像話,舔舔嘴唇,很走心的來了一句,“誰身上沒有短處?既然是人,哪可能十全十美?再者說,缺點這東西放在你身上,我可真覺得再合適不過了。”


    肖立早回了神,眼珠子一轉:我懷疑這神婆又罵我了,可我沒有直接證據。


    “我棗子林的粉絲,絕不會像你這麽不會說話。”


    “她們是給你送錢的,我是過來賺你錢的。能一樣嗎?”


    江子木眉頭一皺,覺得哪裏不太對——現在的娛樂圈,甲方乙方還真是地位倒掛、關係魔幻。


    “知道我是花錢的你還不給我個好臉色看?”


    “嘿嘿,金主爸爸萬福金安。”江子木一個白眼飛出來,嘴角卻堆滿了諂媚的假笑,上下半張臉可謂是極度的不和諧了。


    “你家金主爸爸可是眾人皆知的‘神的孩子’,你敢給神翻白眼是幾個意思?”


    “屁哩。”江子木把頭一偏,“從小到大,我還是大家口中一致認可的‘全能天才’呢,你敢對天才大呼小叫你是幾個意思?”話音剛落,江子木顯得不是很開心,“不過我最討厭別人說我是靠天賦才考高分拿第一的。《傷仲永》讀過沒?再好的天賦,後天不努力照樣百搭。感覺那群人把我誇上天,隻是為了抹掉我從沒間斷的各種付出罷了。”


    肖立早暗暗撇了撇嘴,腦子裏轉個彎,心裏哼道:你這改運的技能,總是天賦不假吧?你當我不知道你開掛?不過轉念再想,肖大愛豆倒也深表讚同。


    的確,大多數的上天眷顧神明垂青,還不是咬碎了牙熬幹了血,一分一分硬拚出來的?既然被粉絲們稱作“假扮成人類的天神”,肖立早也隻能褪掉脆弱剝離情感,把自己硬活成神的樣子。


    累嗎?能不累嗎!


    可眼前屏幕裏的江子木,卻從未把肖立早當尊神像一樣頂禮膜拜,非但如此,她會責怪他的錯處,會譏諷他的裝模作樣,會針鋒相對的據理力爭,會插科打諢的幽上一默,更會把肖立早還沒表現出來的缺點也提前考慮到,然後輕描淡寫的說一句“人嘛,總不能十全十美的”。最讓人開心的,是江子木的這番言行,並非保存著某些目的刻意為之,那種輕鬆的相處模式,是任何虛偽的故作清高都無法達到的。


    被拜慣了的偶像,現在不僅被允許收起翅膀,還被理所應當的定義成個有瑕疵有人味兒的摳腳大漢,終於可以在夏夜的街頭正大光明擼上一串烤雞翅膀。


    開心嗎?簡直開心壞了!


    肖立早的眼睛像是梵高的星空一樣讓人暈眩,眉頭一挑,接了話茬,“即便我身上毛病再多,做人的良心還是足斤足兩的。”


    話還沒說透,江子木倒是早就了然,“所以說,以你現在的江湖地位,哪兒有必要冒著風險演什麽狗屁苦肉計?”


    肖立早一聽這話,配合的跟點頭娃娃似的,“對,對,你說,罵我自導自演的那些傻叉像話嗎?”


    “還有那些嫌棄我打壓弱勢群體,不依不饒不肯和解的……”


    “真的弱勢群體,可不會亂給人戴‘恃強淩弱’的大帽子,更不會刻意強調自己是弱勢群體來為自己討便宜!”


    “可不是嘛!”現在的肖立早簡直想穿過屏幕一把摟住江子木,然後找個桃花盛開的地方,深情款款,禍福相依,至死不渝的……拜個把子。


    “事已至此,你跟顧姐商量過嘛,究竟要怎麽收場?”


    “還能怎麽樣?之前我不是說過了,按流程走,照法律法規辦。”


    江子木哼了一聲,想想那成千上萬躲在屏幕後的吃瓜群眾,覺得這事兒怕不會那麽順風順水。


    “你這麽一來,隻怕全球網民都要瓜田起舞了。”


    肖立早眼風一冷,抬眉仰臉,盯著天花板,充滿王霸之氣的應道:“那正好,就讓全球網民做個見證,看我這回怎麽瓜田叉猹吧。”


    江子木很不厚道的又翻個白眼:閏土你好,閏土再見。


    “我說肖大愛豆,話都說開了,現在心情好點兒沒?”


    肖立早:我要是承認跟你打一通電話心情就美妙到開花,你這神婆還不得上天?


    “跟你聊天也就比跟siri對話稍微強那麽一丁點兒,你還指望我的情緒有什麽質的改變?”


    “嗬嗬。那有可能是量變不夠,多聊兩塊錢的,等我的微信零錢多加幾個零的時候應該足以達到質變了。”江子木沒好氣的在自個兒心裏冷笑了一聲,一扭臉,又是個人畜無害的微笑,“親,要不這樣,我多教你幾句小語種的髒話。你要還是順不過氣來,就自己在房間裏大聲喊兩遍,實在不行,編成rap唱出來也行啊。”


    肖立早:這神婆滿腦子都是些什麽騷操作?


    “首先呢,就是本人的專業語種——阿語。”江子木用手指隔空開始鬼畫符。


    “???????”


    “跟江老師念哦——shmuda。”


    肖立早毫不掩飾的一臉嫌棄,“沙什麽噠?神馬拉噠?沙拉木啥?”


    “我嚴重懷疑您老其實知道這個詞且很熟悉它的意思,”江子木嘴一撇,拿鼻孔對著手機屏幕,“不然,你怎麽能把這個詞語的精髓表達的這麽淋漓盡致?”


    外語小達人在線懟人,關鍵還是用母語,關鍵還不帶髒字。


    “這詞什麽意思?”


    “哦,”江子木挖了挖鼻孔,“等同於英語裏那個b開頭的五個字母的常用問候語。”


    “我……”


    有那麽一瞬間,肖立早覺得即便自己立馬飛到加拉帕戈斯把江子木從酒店的沙發上拖起來暴打一頓,世人心中正義的天平也會毫無懸念的偏向自己這一邊。


    “然後呢,是葡萄牙語。”


    “quemerda!”


    “跟江老師再念一遍——k麥蛤得。這是神獸羊駝的葡語小名。”


    “噗……”


    “緊接著,是泰語。”


    “再來,是俄語。”


    ……


    肖立早默默聽了約莫十分鍾,從一開始的不屑一顧,到後來的難以置信,心裏一個聲音用劫後餘生般的慶幸語調不斷重複著一句——還好先前沒跟這神婆飆外語,不然真要對上,怕要屍骨無存了。


    “那個……江…江老師,你是怎麽能同時掌握那麽多語言的?”


    “哦,也沒啥,就是多聽多說多練咯。反正啥東西我學的都比別人快——一般人念一年才能掌握的,我最多也就需要三四個月吧。”


    肖立早:這應該算是最低調的炫技了。


    “您的每一門外語,是不是都是從髒話開始學起的?”


    江子木:明知這不是啥可驕傲的事兒可還是一臉洋洋自得。


    “還行吧。畢竟這些都是常用的。”


    “那您的每一門外語,都是在跟nativespeaker的吵架中精進的吧?”


    “瞎說!”江子木有點兒忘形,兩手叉著腰,揚著小臉應道:“那必須得是先精進再吵架啊!不然怎麽贏?”


    “嘖嘖嘖……”肖立早奉上了這輩子最浮誇的讚美,“不愧是世界髒話…不是…是世界文化…文化的橋梁啊!”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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