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自那之後, 兩人有一周沒見。


    向園跟個陀螺似的,連軸轉的沒停過,沒日沒夜地跟股東開會, 幾位股東都是開朝元老, 算是當年一同與老爺子打拚下這半壁江山,說話份量也比她重,向園自是不敢得罪,盡量都讓著, 忍著。


    可股東間的分歧意見也頗多,跟樹杈似的,此消彼長,這邊剛解決, 那邊又冒出個矛盾亟待解決。


    “我最近也沒什麽錢, 十個億, 也不是開玩笑的。”


    一麵容剛毅, 雙鬢斑白的老頭,帶著副金絲邊眼睛, 穿著灰色西裝三件套, 叫顧昌盛,說:“一個億, 大家拚拚湊湊可能興許還有,十個億真的上哪兒挖礦去讓我?”


    “那是,一個億您當然不在話下了。”向園也不點破,看著顧昌盛提點了一句, “我記得您前不久剛給您大兒子在澳洲買了個農場?還有上個月給小兒子在北京買的那套四合院怎麽也得價值一個億了吧?當然如果這是您的正當所得,我不發表什麽意見。也沒有讓你們掏錢的意思,現在這種時候,再拖下去,我隻能申請破產了。”


    顧昌盛不聽威脅,遊刃有餘地跟她打太極:“說實話,小園,我們現在這把年紀了,考慮的風險肯定比你們多,這筆錢不是不願意掏,是數額大,大家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這麽多。”


    向園跟賴飛白互視一眼,淡聲發問:“你能拿出多少?”


    顧昌盛笑了下,眼角的皺紋如刀一般鋒利,說:“我有個前提,除非你把你爺爺手上的股份轉一半給我,我拿出兩個億,這樣我出任董事長。”


    算盤打在這,顧昌盛這是想趁火打劫徹底把東和變成他的。


    向園麵上淡定,隻說考慮下。散會後,人沒走,隻餘她跟賴飛白還有家冕三人。


    三人表情凝重,眉頭緊皺,連空氣都肅然。


    光線從落地窗外射進來的,落下斑駁的光影,隻餘一室靜謐。


    向家冕率先打破沉默,“顧昌盛是不是和楊平山聯合起來故意想吞並公司啊?我真不信楊平山會就這麽輕易離開他腐朽了這麽久的老巢,他倆弄這一出,就等這一天呢是不是?”


    向園一身灰色西裝,偏休閑,光線落在她身上,手腕白得透光,腕上戴著一隻金光閃閃的情侶表,表盤上的鑽石在光線發出耀眼的光芒。整個人似乎在發光。她默不作聲,心情困乏地揉了揉太陽穴。


    賴飛白接話:“也不是沒有可能,顧昌盛手裏餘錢肯定不止兩個億,就這幾年他手裏克扣的工程款,估計都不是一筆小數目。”


    向園靠在椅子上,打開麵前的電腦,“現在說這些都來不及了,先想想有什麽辦法讓顧昌盛把錢拿出來。還有,呂澤陽那邊怎樣了?”


    賴飛白說:“拖不下去了,我隻說讓他這個月底走。”


    “先讓尤智接替他的工作,”


    賴飛白:“尤智畢竟不是計算機專科出身,跟呂澤陽還是差一大截。”


    “薛逸程呢?”


    “這不是那幾個老頭不同意。”


    “先讓尤智學著,獵頭那邊找怎麽樣了?”


    “難找,呂澤陽這種咱們花了幾年時間培養出來的,你上哪去找個跟他差不多的?而且真正厲害的,給他錢,他都不願意來。我隻能再托人從別的公司挖挖看。”


    話音剛落,桌上電話驀然響起,


    向園接起來:“向總,有位叫梁秦的先生找您,說是您朋友的老師。”


    向園眉心突得一跳,忙把人請進來,“讓梁老師到三樓會議室等我,我馬上過去。”


    梁秦在偌大的會議室等了片刻,隨後聽見高跟鞋在走廊裏噔噔噔作響,一轉眼,門口進來個漂亮精致的女人,梁秦心下有些怔愣,那疾風勁馳的幹練樣,像極了她母親。他跟向園的見麵次數並不多,大多都是有徐燕時在場,在他學生旁邊,她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姑娘似的撒嬌。


    這是第一次見工作上的她,這樣一瞧,倒是跟他學生也般配。


    向園很客氣,親自給倒了杯水,坐到他對麵,禮貌地問他:“梁老師,您找我有事?”


    梁秦雙手握著茶杯,笑容苦澀,不同於顧昌盛那陰險狡詐的模樣,梁秦臉上都是被歲月碾磨下的痕跡,看上去柔和很多,他艱難地啟了唇:“向園,本來不應該來找你,但是我實在忍不住,也不想事情到這就結束了。盡管徐燕時以後若是恨我,不承我這份師生情,今天這話,我也一定要跟你說。”


    向園臉上笑容微僵,卻仍是禮貌地說:“您說。”


    梁秦深深吸了口氣,先是小聲地問了句:“你公司最近是遇上麻煩了?”


    會議室噤若寒蟬,落針可聞。


    風一刮,窗外的樹木沙沙作響,跟屋內的氣氛交輝相映,襯得兩人低沉的交談聲更顯壓抑。


    向園倒也沒瞞,如實跟梁秦說:“確實遇到一點麻煩,徐燕時跟您說了?”


    ……


    門外,家冕剛接到一個電話,下來找向園,手剛扶上會議室的門把,聽見裏頭傳來若有似無的說話聲。


    梁秦三緘其口,也不再轉彎抹角,眼神也嘲諷:“他倒是跟我說了,不過他跟我說的是,他要退出韋德的麵試。”


    向園一愣,“什麽意思?為什麽退出?”


    梁秦一臉的束手無策:“因為他覺得你更需要他。”


    向園整個人僵住,心口卻熱,又漲,“什麽時候跟您說的?”


    “就上周三的早晨,給我發的消息。”


    自那次之後,兩人沒再見過,確切地說徐燕時消失了,向園找不到人,以為他在準備韋德的麵試,也不敢多打擾他,然而他沒有在準備麵試?


    向園心頭一凜,不知怎的,心突然慌亂,掏出手機要給他打電話。


    梁秦卻說:“不用打了,他最近出國了。”


    “出國?”向園慢半拍,“他沒跟我說啊。”


    “他應該是去美國了。”


    向園再抬頭,發現梁秦眼眶微紅,有些怨怪地看著她直言不諱道:“向園,我今天來找你,是希望你能站在他的立場為他考慮一下,如果你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他,就不要讓他放棄自己的理想去為你守家業。人有多大能力就掌控多少東西,你如果沒能力掌管好自己的公司,為什麽要強求別人呢?徐燕時他不應該在這裏浪費時間和生命。”


    向園全然僵住,眼角的笑容也消散。


    門外,家冕攥著門把的手不斷收緊,直到指尖都泛了白。


    樹葉風沙聲不斷,屋內,梁秦似乎越說越激動,越發義憤填膺起來,每個字都跟針似的,狠狠紮在她身上:“愛一個人,應該是互相忍讓,互相付出,而不是他一味地為你付出,你又為他做過什麽?說實話,我一開始挺喜歡你的,覺得你挺懂事的,但是現在,我發現你跟你的母親一樣冷血。”


    向園臉色愈漸慘白。


    梁秦似乎也意識到話語裏的不妥,咳了聲繼而道:“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如果錯過,是不會有下次了,他這輩子都別想再進研究院,所以你們自己考慮清楚,是否真的要放棄,距離最後一次複試還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我等你們答複。”


    “不用了,”向園冷靜地撇開眼說,“我會讓他去的。”


    說完,她站起來,就著窗外的風沙聲,她朝著梁秦禮貌地微微鞠了一躬,“梁老師,說我可以,請不要說我母親,她好歹曾經喜歡過您。祝您身體健康,徐燕時以後還是您的學生,請您多多照顧他。”


    徐燕時從美國回來,一身簡裝,白色短袖黑長褲,背上挎著個大大的黑色斜挎包,走進胡同口的時候,昏黃的街燈下,茂密的綠草盡頭,站著幾個男人圍在一起抽煙、喝酒,悉簌閑聊。


    徐燕時腳步停在胡同口,雙手抄在兜裏,路燈暈黃的光虛虛攏攏地將他罩得模模糊糊,隻見地上一條斜長的影子,幹淨利落。幾人紛紛回頭。


    老慶手裏捏著罐啤酒眯眼瞧那人影說:“老徐回來了?”


    老鬼應和,“應該是吧,應該是老徐。”


    男人頓了一瞬,聽見熟悉的說話聲,朝他們闊步過去,與他們匯聚在路燈下,接過老慶手中的分煙,單手抄兜裏,順勢有人點了火,他就著低頭吸燃,靠著燈杆吞雲吐霧道:“你們在這幹嘛?”


    幾人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不說話。


    徐燕時也不急,慢條斯理地抽著煙,等他們開口,煙抽完一支了,還是沒人開口,他沒了耐心,在地上踩滅,低著頭說:“不說我上去了。”


    到底是張毅開口:“梁教授找老鬼了,說你拒絕了研究所的麵試,老鬼就來找我們了,覺得該勸勸你,但是我覺得這事兒你肯定有自己的意思。”說到這,張毅看了另外幾人一眼,除了老慶一臉嚴肅,老鬼和蕭林皆是顫顫巍巍地看著徐燕時,也都知道自己壓根勸不動,更何況這事兒還是跟向園有關,他們也是冒死前來諫言。


    徐燕時擰了擰眉,張毅謹慎措辭,生怕惹了這暴君。


    “是這樣,我們兄弟幾個商量著,畢竟瞧這情況,向園以後也是我們嫂子無疑了,估摸瞧你這模樣也是不會換了,如果真是這樣,向園要是遇上什麽事,我們能幫忙的肯定幫。”


    話雖這麽說,好意徐燕時也心領了,但這事兒他們還真幫不了,十億把他們賣了也沒有,論技術,倒是可以,但不能讓他們辭了自己好好的工作跑去一家前途未卜甚至他自己在那呆了那麽幾年,也幾乎可以知道究竟是怎樣一個結局,他為了向園心甘情願,但是老慶他們又憑什麽替他去承擔這些?


    “謝了。但這事兒你們別管了。”徐燕時說。


    靜默三秒,忽然“砰”一聲巨響,似乎整個矮樓都隨之一恍,黯淡的路燈也跟著晃,啤酒灌被猛烈地砸向地麵,發出破碎的悲嗚聲,可見主人之憤怒。


    “我他媽還就管了!”老慶怒罵,那臉因為憤怒扭曲,漲紅成豬肝色,聲音躥在雲層裏。


    他看著徐燕時,似乎是氣急了,瘋狂喘著粗氣,一字一句說:“徐燕時,你能不能為自己活一次?”


    老鬼嚇住,忍不住拉了拉老慶的胳膊,老慶不理,眼神筆直地看著麵前這個高挑、眉宇間沉穩如斯的男人。


    徐燕時依舊是懶散地插兜靠著路燈杆,整個人清清冷冷,全無情緒。老慶則麵紅耳赤,情緒激動,眼神緊盯著他,在張毅的勸說下,他情緒穩定下來:“我找人打聽了,東和網安現在需要人,呂澤陽月底辭職,他們目前還沒找到人接上,那位賴秘書最近瘋了似的在私底下挖人,圈子就這麽點大,傳得都是風言風語,你想去挑大梁,可以,我陪你去。”


    原是漫不經心斜靠著燈杆的徐燕時,在瞬間,忽然抬起頭,目光凝滯地盯著老慶,昏黃的路燈照得他神色晦暗不明,瞧不太清楚情緒。


    老慶毫不客氣地說:“雖然技術上我真不一定能比過你,但是徐燕時,我告訴你,我在阿裏網安這麽多年,人家鐵定是要我不要你,到時候你給我老老實實回去考試去!”


    徐燕時笑著撇開頭,耐著性子勸了句:“別發瘋。”


    說完,也不再搭理他,徑直上樓。


    也不顧老慶在他身後揮舞著手腳,聲嘶力竭地衝他大聲疾呼,激他——


    “我告訴你,老子去定了!你丫要是害怕,就給我乖乖準備考試去!!!”


    喊完,還不解氣似的,狠踹了一角剛剛摔落在地上的啤酒罐,乒乓聲四起,引得樓上那老太呼啦扯開窗,劈頭蓋臉就是一聲京罵:“大半夜的讓不讓人睡覺了,夜壺嘴上鑲狗屎的東西!”


    這天,賴飛白收到一封簡曆,轉發給向園,向園一看名字有點熟悉,再一看照片,這不是老慶嗎?再定睛一瞧,工作經曆一欄很簡單,就兩條,就職於阿裏網安部。


    向園乍然一懵,尋思半忖還是給老慶去了個電話,“你瘋啦?好好的阿裏不待朝我這投什麽簡曆?”


    老慶半晌沒說話,沉默良久,才沙啞著開口:“我知道你們缺人,但老徐他真的耽誤不起,我知道這事兒你也委屈,老徐是真的愛你,所以義無反顧拋棄了他那麽多年的理想。但我們都不想他再錯過這次機會,所以,我覺得,如果有這個機會,我可以替他來。”


    向園掛了電話,手骨節攥著手機,不斷收緊,她忍著眼淚,吸了口氣,給賴飛白去了個電話:“把簡曆退回去,就說不錄用。”


    賴飛白:“為什麽,他再合適不過了?阿裏的人想挖都挖不到。”


    向園看著窗外,高樓林立,不遠處正在開荒一片工地,吊頂機在空中不斷上升,她盯著看了會兒,仿佛瞧見了那高樓平地而起,又瞧見了那高樓裏賓客高朋滿座,來去歡喜,緊接著,樓塌了,恍若瞧見了一場海市蜃樓。


    她閉了閉眼,眼角熱淚滾落,隻說:“他叫王慶義,是我男朋友的朋友,辭了阿裏的工作,我們能給他什麽?別耽誤人家,退了吧。”


    彼時,徐燕時在司徒明天的病房。


    司徒明天瞧見他似乎也不震驚,小老頭從床上坐起來,靠坐在床頭,讓看護給他倒了杯茶水,便讓人出去,房間隻餘兩人,他率先開口:“怎麽樣,在上海過得還好嗎?”


    徐燕時坐在窗對麵的椅子上,“挺好的,不過也回來挺久了。”


    司徒明天點點頭,“小白跟我說了,說你想回來接替呂澤陽的位置,你以前有做過這方麵的技術嗎?”


    徐燕時不卑不亢,說,“我跟阿裏的王慶義,以前都是黑客出身,隻不過我大學改了專業,學了測繪。”


    現在各大公司的網絡安全負責人基本上都是當年他們那波黑客裏的大拿,隻不過現在不管這個叫黑客,現在在中國叫紅客,偶爾技術性之間無惡意地可能會切磋一下,大多時候都以負責公司網絡數據各方麵的安全為主。


    徐燕時跟老慶是當年那波黑客裏,最出名的兩個。隻不過後來,徐燕時學了測繪,老慶則直接進了阿裏。在經驗上來說老慶確實比他豐富。


    “當年離開的時候,替園園背了黑鍋,是不是覺得挺委屈的?”


    “沒有。”這是實話。


    男人眼神太過坦誠,司徒明天從沒有見過一個男人眼神這麽幹淨,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看人眼光不太行,笑了笑,還是不相信地問了句:“真沒有?”


    “沒有。”


    司徒明天笑容淡去,“當初在西安的時候,園園為了你跟我吵了很多次,覺得我蠻橫,□□,不懂得發現人才,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徐燕時挺誠懇地說:“蠻橫□□,看不出來,確實不太惜才。”


    司徒明天一愣,不料他這麽直接,氣呼呼地一揮手,被子一掖:“滾滾滾,找小白去,我要養病了。”


    徐燕時站起來,“好,那祝您早日康複。”


    “等下,”他聲音從被子裏悶悶地傳出來,“幫我把尿壺拿出去。”


    這東西還真不是自家人,也不會讓人拿,徐燕時很聽話地倒幹淨,給他放回去。


    看護回來瞧見這空蕩蕩的尿壺,奇了怪了,“老爺子,您今天怎麽沒尿啊?”


    老頭:“倒了。”似乎還帶著哭腔。


    看護:“誰倒的?”


    老頭不耐煩,“你問那麽多幹嘛,一個騙了我家丫頭的男人,我指使指使他倒尿壺怎麽了?”


    徐燕時入職那天,向園從早晨開會開到下午,緊鑼密鼓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三點部門例會剛結束,四點又股東大會。


    “我建議今年所有項目都停工。”


    向園穿著套黑色西裝,高紮馬尾,麵容清麗,脖頸細白纖瘦,盈盈一陣風就能倒,賴飛白瞧她這日漸消瘦的模樣都有些不忍心。勸多了又怎樣呢。


    家冕最近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股東會議也不參加,每天喝到爛醉才回家,所有重擔又全落到向園身上,小姑娘倒也堅強,愣是叫人瞧不出一點倦意,盡管昨晚隻睡了兩個小時,這會兒開會時,說話還是鏗鏘有力,聽得一堆老頭子都一愣一愣的。


    她單刀直入:“項目停工,手頭上的工程款先支付,餘錢看能開幾個項目,全部開是不可能的,如果導致員工工資發不出,鬧上熱搜,我們的公眾形象會更差,銀行本就對我們有疑慮,現在先撐過這個時期,如果貸款能下來,項目再開工。”


    顧昌盛第一個不同意,舉手反對,聲音洪亮:“不行,其他項目都可以停,我手裏的項目不能停,這個項目停了,會影響公司明年的效益。”


    有人帶頭,於是眾老頭紛紛開始抱怨:


    “我手裏這個也不行,這個是去年就已經預付的項目,如果算入半竣工,進度拖慢,對所有工程都有影響。”


    “我也不行啊,馬上又到支付下個工程款了……”


    也有人替向園鳴不平:“你們一個兩個都不願意停自己的項目,那好辦啊,你們讓銀行把貸款批下來,搞搞清楚,現在是沒錢,要是有錢,誰沒事停你們項目?”


    那人話語激進,惹顧昌盛不快,直接說:“說實話,我們留在這裏是念著對公司的情分,不然,我們也跟著楊總自立門戶去了!輪到你說話的份?”


    “你!!!”那人被氣到!


    向園笑了下,淡聲說:“顧爺爺,尊敬稱您一聲爺爺,您要跟楊總去自立門戶,我沒意見,您放心我一點意見都沒,真的。順便問一句,這裏還有誰要跟楊總去自立門戶的,請舉個手,這件事我本來不想提,既然顧總提出來,那我這裏也提一句。”


    “楊總這次離職,確實給公司造成了很大的麻煩,說句難聽的,我對公司本來就有很大的意見,人口老齡化,吸收不進新鮮的血液,年輕有能力的,一個個被埋沒,留下來的,拿了工資不幹事,順便還挪用點公司的工程款。這事兒我就不點名了,顧爺爺對吧?”


    向園說到,清咳一聲,用食指曲起輕敲桌子,“叩叩”嚴肅又平和的兩聲,卻提了整個會議室所有人的注意力。


    “順便,提醒一下各位。我現在是代理董事,我沒我爺爺那麽好說話,我這個人從小最擅長破罐子破摔,既然已經到了這份上,我沒什麽豁不出去的。大不了就是申請破產,我給我爺爺磕頭認錯,罪名我來擔,既然這個公司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怕跟你們亮底牌,現在是沒錢,你們手裏幾個有錢的,到底挪用了多少工程款,我跟小白這邊都記著賬呢,我不計較不代表我默許,有良心的自己掏出來墊付。顧總您要真想走,沒人攔您。”


    顧昌盛哼笑一聲,“呂澤陽的位置還沒補上,你這邊就開始趕我這個老頭子了,怎麽了,向園,你爺爺給你這麽大權力讓你在這胡作非為——”


    “抱歉,來遲。”


    顧昌盛話音未落,忽然插進一道冷淡卻叫她心驀然一跳的聲音,再抬頭,那臉也熟悉,一身西裝革履,似乎從沒見他如此正式,褲腿挺闊,露出一截幹淨修長的腳踝,套著黑色襪子。


    皮鞋的鞋尖微亮。


    將他整個人襯得極簡、利落。


    腕上是同她情侶款的表。


    一周不見,五官似乎更厲,頭發剔短,眼窩深邃,從上到下,透著一股不耐。向園想到那晚在浴室,他用嘴給她喂酒時,他就是這副表情,不耐煩喂,偏掐著她的下巴給她度進去。一邊問她還要嗎,一邊自顧自去拿酒,壓根不等她說話,咬住她的唇就喂進去。


    光是想到那畫麵,向園不由又一陣心悸,心跳加速,她不動聲色地別開頭。


    會議室議論聲四起,許是想要問這誰,連向園也下意識看了眼賴飛白,他才不緊不慢地介紹說:“這是咱們以前西安維林分公司的技術部組長徐燕時,他將接替呂澤陽呂總的網安首席官的位置。”


    ……


    兩人許久未見,那天清晨五點,天剛蒙蒙亮。拂曉將至,星辰逐漸黯淡,黎明的街道寬闊空蕩,靜謐如煙,整齊劃一的路燈散發著幽幽亮的光,晨曦如薄紗,淡淡攏著這座城市。


    徐燕時一夜未眠。在陽台上坐了一夜,他編輯完短信,沒有發出,將手機丟到桌上,順勢從煙盒裏取了支煙銜在唇間,打火機在安靜的清晨發出輕響,約莫是怕驚醒臥室裏的女人,他點煙那瞬,回頭瞧了眼。


    床上女人睡得香酣,側躺,素麵朝天對著他,眉峰秀氣入鬢,鼻挺而巧,薄唇紅潤緊抿。其實長得很清秀漂亮,穿西裝的時候很精煉,有一股禁欲氣質,隻是那雙含光脈脈的眼睛,添了三分靈動和調皮。烏黑的長發如黑流的瀑布散在雪白的枕頭上,兩頰仍是酡紅,激情過後餘韻未消,莫名帶了一種少女懷春的意味。


    兩人做完她便沉沉入睡,甚至於都來不及給她擦身子。姑娘推搡著他,困得不行,隻得抱著她囫圇擦了兩下把人哄著。此餘被下光景可想而知。


    心下又怦動。


    徐燕時轉回頭,笑自己沒出息。決計不敢再碰她,調開視線,落入前方破曉的晨光中。江麵泛著薄霧,灰白的天空未亮透,灰蒙蒙地壓在頭頂,夏日蟬蟲掩在草木中,發出微弱的啼鳴聲。


    徐燕時叼著根煙仰在坐椅裏,視線光亮幹淨,腦中畫麵若是映出來,定叫人心跳如千百隻擂鼓齊鳴,狂跳不已……


    可麵上清冷,叫人絲毫瞧不出異樣。


    徐燕時眯著眼,撣了下煙灰。想起以前高中的時候,他那時瞞著所有人喜歡她,是不打算與她產生任何交集,卻不想命運百般地把這個人送到他麵前。


    一次,兩次,出現的次數多了,他終究沒忍住,主動追她。


    哪能想過還有今天,當初隻不過是怕一個“他們從來沒在一起”過的遺憾,更沒盼過要同她朝朝暮暮,攜手到老。起初他甚至都告訴自己不要太投入,他這個人一旦正兒八經告訴自己要怎麽樣怎麽樣,效果都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其實本來不抽煙,那時候封俊他們無論怎麽慫恿,他都沒學。


    直到有一天聽見她跟一男生在打鬧,那男生嬉皮笑臉地告訴她:“封俊又在廁所抽煙了,你怎麽不管管?”她笑吟吟地回:“我就喜歡抽煙的。多酷。”


    不知道她說的喜歡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那天晚上他回家經過小賣部的時候,破天荒買了一包煙。


    從那之後就沒斷過,直到畢業進入維林工作,他開始戒煙,其實煙癮不算重,有時候在上海,半天想不到抽一根,偶爾幾個男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接過對方的分煙,才抽一根。但唯獨,在她麵前,那煙抽不斷。


    想什麽呢?想她更愛自己一點,想她離不開自己,做盡她喜歡的所有事情,討她歡心;又怕她在這份感情裏,付出比自己多,受了委屈他也不知道,所以有時候情感不敢太過外放。


    他低頭看短信,那句,“倘若以後再有機會成為您的學生或戰友”是托辭。


    也知道以後大約是沒機會了,心有不甘,也知對不起梁教授,可如果讓他看著向園為那十個億嫁給別人,那麽這種挫敗感無論在他進了韋德,即使成功發射了衛星也無法消弭的。往後回想起來:你看你再厲害,也無法阻止她為了家族犧牲自己,有什麽可牛的。


    八點,向園轉醒,天光大亮,一縷輕薄的陽光從窗外落進來。陽台上的男人仍是坐著,手機反蓋在桌上。屋內衣服淩亂地散落一地,可見昨夜戰況之激烈,纏綿悱惻的魚水交歡畫麵如海嘯般倒來,向園忍不住紅臉,隨後套了件酒店的浴袍朝他走過去。


    拖鞋聲趿拉,徐燕時聞聲回頭瞧了眼,淡淡轉回頭,眉眼如薄暮的寒霜,沒什麽情緒,“醒了?”


    向園點頭,靠門框站著,用腳尖輕輕抿著地上的煙頭,低聲問:“你昨晚沒睡嗎?”


    “睡了,剛醒。”他點了支煙,打火機隨即丟回桌上。


    男人襯衫敞著,露出緊實的身軀,胸口弧線若隱若現,人懶洋洋靠著,腿敞著,中間留了點距離,向園盯著瞧了會兒,鬼使神差地走進他敞著的兩腿間,然後坐在他大腿上,手勾上他脖子,蹭在他溫熱的頸窩間,悄悄在他耳邊說,“徐燕時。”


    “嗯?”男人把煙搭在一旁的煙灰缸上,低頭看自己懷裏的女人。


    “我好像還是很困。”她打了個哈欠,在他懷裏使勁蹭,溫香軟玉在懷,餘光底下是她浴袍下一雙筆直的長腿勻稱細膩,發絲柔軟地貼在他胸口。


    徐燕時腦中想得是“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


    向園抱著他,浴袍漸鬆,露出一小截光白的鎖骨,底下風光一覽無餘。


    徐燕時腦中想得是“擁雪成峰,小綴珊瑚。”


    緊而腿上交疊的雙腿細長纖瘦,含羞帶怯。


    徐燕時腦中想得是“婉伸郎膝下,何處不可憐。”


    ……


    麵上卻隻是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那就接著睡。”


    向園未覺他冷淡,勾著他的肩,悶聲問她:“你把我內褲丟哪了?”


    徐燕時想了想說:“你自己洗澡的時候脫哪了?我沒脫過。”


    向園這才想起來,好像是這樣。


    浴袍被人掀入,手掌忽輕忽重地在她腰間,“沒穿?”


    她羞赧:“沒找到。”


    “沒找到?”他在她耳邊,“還是故意的?”


    向園臉臊紅,心潮澎湃。


    身下已被他掌控,氣不成氣,斷斷續續地喚他名字,男人沉默不答,桌邊手機驀地一震,是短信,他也沒管,直到兩人停下來,向園渾身氣力卸盡,他仍是一副懶洋洋、精力百倍的模樣。


    “你剛剛好像手機響了,不看看嗎?”


    “等會看。”


    向園擰了他一下,小聲說:“有秘密啊?”


    他撲哧一笑,“不是分手炮嗎?還在乎我有沒有秘密?”


    “這不是還沒分麽?”


    徐燕時仰在椅子上,下巴頦微抬,斜眼睨她:“我以為昨晚就已經成了前男友了呢。”


    “你想分麽?”


    他不耐煩地撇開眼,說話也嗆人:“不分留著過年?不是都見了那姓周的?”


    向園牢牢看著他,忽然覺得,徐燕時這樣的男人,要是渣起來,大概會渣破天際,又渣又勾人,讓人欲罷不能的那種。


    兩人都不再說話,向園靜靜地靠在他懷裏,許久後,天光越來越亮,馬路上汽笛聲漸鳴,行人匆匆。兩人仍是抱在陽台上一動不動。


    作者有話要說:  “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下,何處不可憐”-子夜歌


    “擁雪成峰,小綴珊瑚。”-沁園春


    xys確實是我寫過最性感的一個男主。


    兩百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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