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永學立刻搖頭:“我已經心力交瘁了,我很害怕,我是說真的。”


    “從什麽角度?”


    “從一個無辜生命的角度。”


    “好吧,那你有什麽見解嗎?”她又恢複了平靜。


    “有,”寧永學點頭,“既然顧監察和禿子都在庫房,有些話就方便了。還記得我能看到遠方嗎?”


    “是你聲稱,不是你能。”她不客氣指出。


    “好吧,你說的都對。”


    “安全局地下的監獄。”白尹替他說,她思維總是轉得很快,記憶則近乎過目不忘。


    “我沒去過,不過我能猜得出。”她說,“一堆影子在天花板徘徊,拖著木偶一樣的囚犯們來回巡邏。或者,就是從沼澤裏垂下許多條臍帶,拽著一些似是而非的假人。奇妙的異境,但是,它又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需要異境的真相。”寧永學說,“我要往那邊過去,最好是隻有我一個人。”


    這話剛說完,辦公室就迎來一陣沉默,當然,寧永學毫不奇怪。從正常人的想法考慮,他的理由可謂荒謬絕倫。


    唯獨這點,他特別有自知之明。


    寧永學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趁著白尹沉思的時機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不過他沒打算開燈。有時候,沉鬱的黑暗反而令他更親切。


    他來到辦公室角落,打開老式冰箱,看到裏頭塞滿了食物,分類簡單明了,便於在不同的上班時間填飽肚皮。


    這景象其實很不一般,寧永學敢保證這地方是顧全的辦公室,裝滿了他儲備的脂肪。


    想來顧全一定頗具美食造詣。


    寧永學掀開一個保溫飯盒,裏麵放了塊半解凍的豬肉,還帶著些殘餘的溫度。既然肉已經放在這裏,他自然不會客氣,反正顧全也不會在這地方吃晚飯了。


    還記得最開始,阿芙拉給了他一塊塗滿果醬的白麵包,過了不久,白尹又給了他一塊塗滿含糖花生醬的甜麵包。他現在看到麵包和糖就想嘔吐。


    他還是很饑餓,他端起保溫盒,擰開筷子,夾到嘴邊,咬了一大口。


    沒開燈照明一定是他腦袋被門夾了。


    寧永學把裝著醃豬肉和大塊生豬血的盒子放回冰箱,自個蹲在垃圾桶旁邊,把嘴裏的東西全都吐了出去。


    白尹在他身後的辦公椅上投來無言的注視。


    “這地方又恐怖又壓抑,你卻像是在表演默劇。我差點就要笑出聲了。”她用一如往常的語氣說。


    她總是在用平靜的語氣訴說促狹的話語。她居然還在押韻。


    “我隻是想吃點鹹口。”寧永學聲音嘶啞。


    “你自由過頭了吧。這地方好歹也是安全局的辦公室,我們也還內外交困。”


    寧永學搖了搖頭。和部分坍塌的地下墓穴相比,安全局也算不上特別內外交困。至少它的大樓還有窗戶,他也不需要在堆滿骨頭的狹窄過道裏拚命往前爬。


    還記得當時但凡體型稍胖一點,人們就會被卡在裏麵,動彈不得,前後都是深邃的黑暗和無盡的骸骨。


    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具新的骸骨,加入它們甜蜜的骸骨大家庭。


    “我到哪裏,哪裏就能當我甜蜜的家,我是說真的。”他道。


    “說得也是,剛好能和你自由過頭的行為對上。雖然我苦思冥想,也隻有小鳥才會撿起食物就想往肚子裏塞。”


    “我猜你來之前一定吃得很好,可能就是母親溫暖的晚飯吧。我到現在也隻啃過幾片甜到發齁的麵包,其中有你一份。”


    “我不想聽,生豬血先生。”


    “下次我會把保溫盒放進微波爐。”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沒想和你說顧監察的飯。”白尹輕歎了口氣,幾乎很難聽得見,“剛剛我們還在說嚴肅的話題,能記起來嗎?”


    寧永學咳嗽著站起身:“當然,不如說剛才我就在等你答複。所以你覺得怎樣?”


    “無論怎麽想都不合適,小鳥先生。就算你虛構一個經典複仇劇目,也比剛才的理由更可靠。”


    “這就是最可靠的理由,至少在我這裏是。”


    “什麽目的?”


    “呃......我搶了他的東西,他也知道我的秘密,就是這回事吧。”寧永學說著露出無辜的表情,“要是這次錯過了,我可不知道我還能等到什麽時候。”


    實話是寧永學還想從那人身上抽取血樣,這種渴望就像紮進指甲縫的刺,不依不饒。除此以外,無論是雙生之禮的更多秘密,亦或所謂的窮卑者,他都需要一個解釋。


    一旦錯過這次,有很大可能它們會從此掩埋在不見天日的陰霾中,再也無法尋見。


    很明顯,白尹不像他一樣對黑暗的秘密滿懷渴望。“跟隨其他人就不能抵達真相嗎,孤獨的冒險家先生?”她問道。


    當然不能。


    寧永學踱步走到窗邊。


    窗外依舊是不見五指的黑暗,僅有些若隱若現的輪廓浮動,像是黑色臍帶表麵的漩渦,憑人類的感官恐怕無法穿透。不過,再等一段時間,自己就能利用【窺伺】洞察安全局的異常狀況。


    他需要一個更合適的時機、更合適的地點。


    “誰最早發現秘密,誰就能占有它。”想到這裏,寧永學聳聳肩說,“字麵意思,這玩意沒法跟其他人一起分享。”


    “說得真有意思,你以為你在跟誰競爭嗎?”白尹問道。


    “難道不是?”


    “我還以為這是求生的戲碼。”


    “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在求生。”


    白尹眉頭微蹙。“扭曲。”她評價說。


    好吧,這話很有道理,寧永學沒得否認。


    每次地方考察到了行動的最終,常常僅有寧永學一人完好無損,堪稱劣跡斑斑,他卻毫無愧疚,總是一如既往地跨著攝像機跟其它人一起走,有時候還會隱瞞身份進入隊伍,這是一點。


    信口胡說,習慣性編造根本沒必要的謊言,隻為方便自己的處境,這是另一點。


    當人們努力掙紮,想要逃脫困境時,他孤身行動,在被掩埋的詭異事物旁拍攝個不停,企圖找報社換稿費,這也是一點。


    一切都是因為他性格扭曲,就是這樣,他沒法否認。


    至於弄來獵奇的土特產分給同校生,部分根本沒法下咽,部分造成有人上吐下瀉,事後還去看了校醫,應該隻是他考察的地方比較神秘莫測。


    但他在大學的人緣還是不錯,真是奇怪。


    白尹再次開口:“所以你想找鑰匙打開地下監獄的門,至少也得找條暢通無阻的捷徑。而且你還想私自行動?”


    “是這樣,要是能征求顧監察同意,自然再好不過。”寧永學一臉無奈的微笑,“鑒於他對危險事物的態度,我想這事沒得指望,完全沒有。”


    “他總是很謹慎。”


    “顧監察是難得的好人,可能是我在安全局裏見過的最可靠的監察了。也許胡庭禹也是,但他發了瘋,我也不知道他本來的麵目。”


    “這麽說來,‘白監察’不是了?”白尹忽然提問道。


    “呃......”


    “你也不用斟酌語氣,沒必要的。我不會聽到別人評價自己父親就滿腹惱火。”


    “白鈞先生很快就是安全局領導了,別人的閑言碎語也沒什麽可在乎的,新晉權貴小姐。”


    白尹盯著他,目光很像他注視那些怪異之物:“你可真會說話,先狡猾地避開問題實質奉承一句,然後又嚐試惹人發火。”


    “要是我說剛才看到了白監察,你能相信嗎?”


    “如今這地方就像一場夢,不管發言有多荒誕我都能相信,就是這麽回事吧。現實和夢的界限總是很朦朧,在這裏尤其如此。”


    “我看到白監察全副武裝地站在人群前方,看起來像是要去打仗。”寧永學傾斜身子,往後靠在辦公桌上。他把手臂在白尹麵前張開,比劃著輪廓:


    “他在背上挎著霰彈槍,腰上別著一串手雷,要是往庫房裏頭扔一枚,一定能把所有人都一鍋端。他甚至還穿了一身罕見的輕裝甲。恐怕我手裏自食其果的土製炸彈都沒辦法讓他受傷。”


    她竟然笑了。“考慮的方向很危險呢,犯罪者先生。”


    “相信我,這隻是本能考慮。”


    “本能的犯罪者?”


    “本能地權衡危害。”他聳聳肩。


    “你還看到了什麽?”


    “人群,內務部,權力更迭。”


    白尹思索了半晌,然後說:“人們很快就要聚集起來,為了同樣的目的方向行動,可你卻想孤身前往......你以為這是什麽英雄故事嗎?”


    “不,隻為了私人目的,英雄小姐。”


    “更惡劣了。非現實,虛無感,荒謬,有違常理,甚至有些像是自尋死路。”


    “你對我的形容也越來越古怪了。”寧永學品味著這些詞匯中蘊含的情緒。


    “那就讓我帶你過去吧,犯罪者。”她的發言有些令人意外,“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必須先把他們倆送到人群中。”


    “多了個禿子?”


    “總歸是個活著的同類,雖然有點吵。”


    “不覺得他很惡劣嗎?”


    “我暫時沒有發現比你更惡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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