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永學不大清楚這群人莫名其妙的矛盾,不過他覺得,她可能當真隻是出門散步,然後就迷了路。要麽,她就是被黃毛喋喋不休的大姐頭給念叨煩了,想出去透個氣,然後又迷了路。


    她不迷路,還有誰能迷路?


    總不能把一屋子人都砍了。


    寧永學走出電梯門,用力咳嗽了一聲。然後,他在這群學生的側目注視中穿過長廊,推門而入,砰得一聲把門關死。


    他沒心情欣賞學生吵架,而且和主動接觸相比,肯定是待在屋子裏等人來找更占地位優勢。


    吵架的聲音越來越響,有人說待在這裏就是等死,有人說出去探路的一個都沒回來,有人說吃的越來越捉襟見肘了,還有人咕噥著叫那對情侶趁早滾遠點,免得禍害了其他人。最開始還是相互懷疑,後來情緒失控,已經變成大聲咒罵和喊叫,接著就是痛哭。


    相信再過不久,就會有人敲門祈求他收留了,到時候寧永學也能問問情況,聽聽這公寓是怎麽一回事。和主動找人詢問的虧欠相比,更是能多一層收留落難者的恩情。


    旁聽小團體分裂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堪比幽默情景劇表演現場,不僅能滿足他在生活中找樂子的惡趣味,還能給他提供珍貴的采訪素材。


    試問,誰會被情緒失控的小團體第一個放逐呢?


    照這個勢頭來看,就是那對情侶。


    問題來了,寧永學老舊貧窮的房間裏隻有一張單人床,到時候誰打地鋪,誰睡床上?


    他自己睡床嗎?不行,要是他睡床上,放一對情侶待在一起打地鋪,他這豈不是在半夜自找折磨?他們倆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地鋪上都能卿卿我我,要是冷了,興許還能抱在一起取暖。他又該怎麽辦,拿被子蒙在臉上暗暗落淚嗎?


    寧永學的愛好不多,分發獵奇土特產算一個,給恩愛的情侶製造裂痕,也勉強算一個。至於有沒有人想給他製造裂痕,也得等他有了再說。這些年來寧永學沉迷考察民俗誌異,完全沒在這事上浪費過時間。


    稍作思考之後,他決定讓女的睡床上,自己和那名男同學一起打地鋪。自己就睡他們倆中間。


    寧永學一邊思考,一邊在黑暗中摸索,總算是摸到了白熾燈開關。昏暗的光線照亮了屋子,熄滅的煤爐子已經完全黑了,煤塊隻剩了小半個麻袋,木柴也不多了,要是知道自己會被困在這地方......


    要是知道,他早就跑了,怎麽也不可能拖著一車煤進來。


    鑰匙掛在一排鐵鉤上,用來開他存放值錢家當的箱子和抽屜,現在恐怕得隨身攜帶。左手牆邊擺著鋸子、斧頭、砍刀等常用工具,在燈光下泛著危險的寒光,興許得存到箱子裏鎖起來才行。


    寧永學打開箱子,裏麵有些折疊整齊的衣服。他把衣服全掏出來,墊了被單在最底,然後把砍刀、鋸子和各種危險利刃放在箱子裏,把衣服也在上麵疊好放好。


    砍柴斧是唯一可靠的武器,劈在角落的木柴堆裏就行,總要留點東西以防萬一。切肉的刀隻需要留把小號黃油刀,——他相信這所中學不是專業【無形利刃】培養基地,每個人都能拿把小刀把他給劈了。


    手槍放在大衣內側的兜裏,然後把大衣掛在煤堆和木柴上方,讓人不想靠近,也難以落腳。


    至於斧刃上的血......


    也很好解決。


    寧永學走到煤爐子旁邊,劃了根火柴,拿燒火棍捯飭了一陣把煤爐子點燃。他搬了個小木凳子坐下去,取了點劈開的木柴,抹上煤灰,一點點從染血的鋒利斧刃上擦拭。很快,髒汙的煤灰和木屑就取代了斧刃上的血汙。


    他把泛紅的木柴丟進燃燒的爐子,把斧頭柄也弄髒,丟進柴堆裏。


    寧永學很有耐心地打量四周,估摸哪些是讓人放鬆戒備的擺設,哪些是讓人疑心叢生的擺設。


    醃製蔬菜的木桶,吊在天花板上的風幹肉,半袋子大米,一包茶葉,舊冰箱裏都是些油和麵條。這些是食物,儲存期很長,拿鍋和水壺隨便處理一下就能吃,黃油刀也很安全,不足以傷人。他去擰了一下水龍頭,發現還在供水,水池很幹淨,畢竟他打掃得很勤快。


    應該能撐段時間。


    舊電視機已經好幾個月沒開過了,不知道是不是還能用。桌子上擺著螺絲刀、扳手和一個拆了一半還沒來得及裝回去的收音機。手電筒就在旁邊,但是電池已經不多了,很難說能在探索樓層的過程裏撐多久。


    寧永學去開了下台燈,發現至少比頭頂的白熾燈亮點。


    書......沒什麽書。古籍又沉又貴,根本不可能放在出租屋,他也過了需要教材的年級了。這一年他基本上就沒回來過幾次,有幾次考察都是他報的實習項目,沒想到走哪哪就出事。


    幸虧導師沒出事。


    姑且當回輟學汽修工?他有段時間沒扮演過這角色了。


    ......


    寧永學閉眼坐著,靠著椅子,聽著剛把零件裝回去的收音機節目。


    海場能接收中都本地的頻道,也能接收北方的頻道。他小時候跟著老安東聽了很多民謠,現在也常收聽北方那邊的歌曲電台。最近維索茨基的《無常馬》已經放了三遍,聽得出來,維索茨基很受薩什人偏愛。除此以外,他們也會雜七雜八播些中世紀的交響樂,隨機放送。


    “三十八間房子——隻有一個衛生間。這裏冷得牙齒打顫,電暖氣不能取暖。”


    剛聽到這句異常淒慘的歌詞,敲門聲就響了起來。寧永學一臉困乏地站起來,推開門,和那對既狼狽又神情壓抑的小情侶對視。


    寧永學保持沉默,一言不發,隻有身後的異國樂曲越來越激昂。


    是女學生開的口:“這位大......大哥,可以收留我們住......住一陣嗎?”


    旁邊的男學生似乎是被打擊了,神色木然,無法言語,跟患了癡呆一樣。想必他從沒遭遇過這種扭曲的困境,更別說被小團體宣布放逐了。


    至於他旁邊的女學生,神色不可謂不驚恐,額頭冷汗直流,話也說得結結巴巴,簡直是要當場對寧永學跪下來磕頭了。


    寧永學必須承認,他對當代中學生的心理素質有點高估,這事可能和他先遇見的人是白尹有關。


    “你們進來吧。”他撓了撓頭發,用格外淳樸的聲音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不過,我這邊吃得還有的剩,再塞兩個人也沒差。”


    “謝謝大哥!”女學生對他點頭哈腰。寧永學一時間差點以為自己在收保護費。


    ......


    男學生名叫徐路,麻木地坐在床邊上,正一點一點把剛煮的肉塊稀粥咽進嘴裏。他的神情很麻木,姿勢也很麻木,至今隻說了個名字,像是具剛從墳裏爬出來的僵屍。


    女學生一進來就坐在板凳上,好像她很習慣坐小板凳似的。她一邊用顫巍巍的手喝粥,一邊眼淚直流,——不是因為感動,是因為半奔潰性質的絕望。


    “我是路小鹿,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女學生一邊把眼淚流進碗裏,一邊把眼淚混著稀粥舀進嘴裏,“我真的什麽都沒幹,什麽都不知道,但他們就是想把我弄死。我、我不想去外麵喂鬼......”


    那肯定比喂鬼嚴重多了,——寧永學很想這麽說一句,然後看她從默默流眼淚變成痛哭流涕,接著就是失聲大哭,哭聲響徹整個走廊。不過,情況很不明朗,他暫時還是別這麽說為好。


    寧永學轉向徐路。


    “前些天,我是跟她有些矛盾......”徐路終於開口,語氣還是很虛無,“但我什麽都沒做。”


    “她是誰?”寧永學問。


    “曲奕空,算是我們這兒的人盡皆知的學生吧,一覺醒來就不見了。”他邊說邊強咽下一口稀粥,“也不過是封情書而已。他們就是想找理由趕我走,少一雙筷子,就能多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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