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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屍體掛在集市各處,每一具都擺得極具藝術感,也都有提燈提供照明。不過,和雙生之禮自然、完美、對稱的姿態相比,他們都帶了些人為的刻意感,傾訴著淺顯又直白的惡意。


    有具屍體躺在地上,四肢攤開,臉頰朝上,堆滿蒸籠的小攤桌腿從他鼻子砸了下去,一直砸進了頭裏。碎骨頭片和黑紅色的血糊黏在一起,幾乎看不清他痛苦的麵目。


    另一具屍體就坐在他身上,兩條胳膊都被鐵絲勾起,栓在天花板上,做出飛翔的姿勢。那張臉憋出了青紫色,腦袋被繃緊的鐵絲繞著脖子,纏了好幾圈。


    鐵絲把他的臉扭到了身後,他的嘴長得很大,雙目圓睜,混著血水的唾沫已經在嘴角幹涸了。


    除此以外,還有幾個人把自己釘在了牆上,錘子提在左手,釘子握在右手,在死時稀裏嘩啦灑了一地。濕漉漉的衣服滲著血,在釘進去的釘子上粘成一團。


    越往裏走,屍體的姿勢就越古怪,最後一個人是他們的副班長,就坐在租屋裏頭,頂著一副孩子氣的橢圓形的臉和茫然的笑,正拿菜刀切自己的左手。


    他每切一塊,就往煮鍋裏扔一塊。碎手指在血紅色湯鍋裏咕咚咕咚翻湧著,煞是詭異。


    看到他倆來了,副班長猛地站起身,大叫了一聲,“曲同學好!”


    然後他彎下腰,張開胳膊,像是要擁抱鍋爐,接著就把頭塞進了沸騰的血指湯裏。


    事情是一瞬間發生的,沒人來得及作反應,意識也是一瞬間恢複的,——隻見副班長用雙手緊緊扣著鍋蓋,把自己牢牢壓住。


    他的腦袋在裏麵不停掙紮,脖子青筋綻起,絕望地扭動著,卻無法對抗他自己手臂的力量。看得出來,他隻恢複了脖子往上的知覺。


    洛辰刻意為之。


    慘叫聲埋在沸水裏,聽著極其模糊,幾乎是種嘶啞的悶哼。


    隻見曲奕空一步、兩步上前,跟著躍過整個門廊,一膝蓋頂在副班長腰側,就把他從熱鍋旁邊踹飛到牆上。鍋被打翻了,鐵器砸落在地,咣當作響,血糊糊的湯水和手指碎塊濺得、灑得滿地都是。


    跟著她上前一步,又是一記手刀,他們的副班長當場就暈了過去。


    真是誇張。


    “曲同學每次都死得不明不白呢,偏偏是這一次,卻趕在快落幕的時候出來了。”一個聲音在附近回蕩起來,“該說是你運氣變好了呢?還是我們的寧先生喜歡四處當攪屎棍呢?”


    寧永學來到曲奕空身邊,衝他點點頭,後者也點點頭,拔刀劃過他掌心,血立刻從難以察覺的傷口中溢出。


    他環顧四周,看到聲音的線繞著他們轉動,一圈又一圈,相互纏結,相互環繞,幾乎遍布了整個房間。它們胡亂漂浮著堆在一起,幾乎看不到源頭所在。


    在煤爐的火光中,它看起來像是條透明的蠕蟲。


    不過,她為什麽把線在租屋裏弄了這麽多圈?總該有什麽理由,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聽得更清晰。此前,他和路小鹿避開了這家夥的線,隻是放輕腳步就走遠了,這麽一想,這事她可能惦記了很久。


    “拿刀劃破手心很有意思嗎,寧先生?”那聲音繼續說,“我聽到血滴下來的聲音了,就洛在地板上,清楚得不得了。您是個了不起的詐騙犯啊,我差一點就把這事給忽略了。”


    看來確實是。


    寧永學本來想和她對話,畢竟白尹那次也好,路小鹿這次也好,都是自己負責幹這事。沒想到他還沒考慮好怎麽回答,曲奕空就代他開了口。


    “把人弄成這副模樣和儀式無關吧,痛苦不會累積多少,隻讓人覺得惡心。”她說,“你的興趣很糟糕啊,洛老師。”


    “真是抱歉,曲同學。”洛辰說,“但人難免有些私人愛好,你喜歡欣賞爛片錄像帶,看些粗製濫造的血漿片,難到我就不能看些真人演出嗎?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場戲劇,我來幫他們改變演出的方式,又能有什麽所謂?”


    那些透明的線環繞著他們倆不停轉動,似乎能聽見哪怕最輕微的腳步聲,寧永學稍稍往前跨出一步,就看到這些線環繞著他四處糾纏,跟著也挪動了一大步。


    “這麽說,為了你的興趣殺了你也無所謂了?”曲奕空的回答倒是很有她的個人風格。


    如果換他來講,這對話十有八九會變成一次荒誕的哲學和審美討論。他們倆可能會在一番爭辯後達成一致,也可能不會。


    “很像你的風格,曲同學,年輕人確實得有些衝勁才行。”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曲奕空表情冷漠,“敞開點說話,你想幹什麽?”


    “我隻想敘敘舊而已。”洛辰的聲音傳入耳中,“這麽說吧,曲同學把刀放下,寧先生把傷口縫好,我就能把電梯門打開。你們倆走你們倆的路,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各有自己的方向,何必執著於尋找真相呢?”


    不,洛辰的邪念根本不明白,她隻是個邪惡的嬰兒,裝作成人說話,實際上屁都不明白。若說曲奕空看起來像武俠故事裏的俠客,那這白癡就真當她活在古代了。


    她還以為能靠私下的交易決定一樁涉及性命眾多的異常事件,隻要把人放一馬,說點好話,他們就能各走各的路。放在天平上的,無非是自己的道德和麵前的安危,看看哪邊地位更高。


    就像那些高來高去的武俠電影一樣,大俠總會在緊要關頭做抉擇,一邊是私利,一邊是正義。


    但對寧永學來說,事情根本不是這回事。


    首先他是個內務部走狗,所謂的高級公務員,其次為了往上升,公寓這個重要情報他一定會往上報。


    隻要公寓落入內務部的視野,洛辰的事情就不可能不備案、留檔。


    然後,但凡寧永學和她沾上一點邊,表現出協助過她的過往事跡,並且她還活著,她就是寧永學背後一個四處活動的巨大汙點。


    有這個汙點在,他在內務部的處境就會出大問題,輕則被人抓住要害,隨意拿捏,重則直接進監獄,等候處刑。


    畢竟,內務部最大的恐怖名聲可不在神秘事件上。


    這家夥拿著她坐井觀天的思維揣摩他的想法,以為自己的提議很有誘惑力,但她的提議和寧永學的顧慮根本驢頭對馬嘴。


    他倆這次要是跑了,公寓的事情遲早也會泄露出去,然後,他就有大麻煩了。


    要是他不上報,事情恐怕更嚴重,到時候自己就得頂著內務部的名聲逃出中都國境,不敢在大城市露麵,更不敢照鏡子,天知道在哪的荒地裏等死。最後十有八九,他就會被阿芙拉用雙生之禮的聯係給逮回去。


    寧永學是和罪犯達成過協議,但守護者棲居林地不知幾千年,知識見聞堪比一個巨大的圖書館。他本身是一級保密事項,存在了這麽久都沒被找到過,還給自己提供了教派的密室、古老的知識和往林地去的暗道。


    至於洛辰的邪念,她至今都躲在公寓的陰暗角落裏,除了分裂儀式,她一無所知。她誕生了不過兩三個月,加上循環,也頂多就幾年,簡直就是坨除了罪證什麽都沒法給自己的狗屎,誰踩誰倒黴。


    不管她是不是人,她都必須死。


    但凡寧永學要當個社會意義上光明正大的人,他就不可能跟化糞池和談,商量能讓它能淹死多少人。


    “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尋找真相。”曲奕空握緊短刀,往門廊踱步,“你以為我是偵探,還是他是偵探?”


    “邪念......”聲音沉重了點,“好吧,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何必又要為難我?既然我連人都算不上,何必又要用你們的法律製裁我?”


    “我來這裏也不是為了用律法製裁你。”曲奕空說。


    “你該不會是想帶著其他人一起逃吧?”她做出驚訝的語氣。


    “還是不是,”曲奕空走出門廊,站在過道上,“我隻是單純想殺了你,——私刑。”


    “幹嘛這麽激動呢,曲同學?他們又不是當真死了,等到了下一次循環,每個人都會活過來,安然無恙,就像做了一場夢。”


    這倆人的交流倒是頗有古風,看得出來,曲奕空想扼殺邪念,寧永學正好借著她的憤怒來幫自己完成業績。反正目的相同,理由差得再多也無所謂。


    “像犯了瘋病的白癡一樣活過來嗎?”寧永學問她,“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裝傻?”


    “唉,寧先生,”那聲音歎氣道,“還惦記著你那點正義感不放嗎?”


    “呃,我跟你說了不止一遍吧,洛老師。”寧永學說,“如果我沒有正義感,還有誰能有正義感呢?這些學生每個都尊敬你,就算個性最惡劣的徐路,也能把你當家人,過來幫你搬家。如果對這種事坐視不管,受了點威脅就輕言放棄,看著你傷害他們,我的正義感豈不就隻是個玩笑了?”


    “你可真是無趣。”


    “可能心懷正義的人都很無趣吧。”寧永學毫無羞愧地說。旁邊的練功服少女側目過來,眉頭稍皺,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出來了什麽。


    希望這家夥不懂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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