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煉金術士坩堝裏詭異的綠色凝膠差不多要成型時,曲奕空已經在犯困了。


    她本來板著張死人臉,瞪著冷漠的黑眼睛,像監視囚犯一樣審視她在大爐子旁邊忙碌,現在勁頭過去了,她往他肩上一靠就開始打盹。


    不過這個煉金房確實很溫暖,容易讓人犯困。


    過了半晌,寧永學自己也閉上了眼睛,靠著她的腦袋開始打盹。


    其實寧永學本來看一眼就想走人,但奧澤暴說等這玩意完成,他們這些人的處境就會改變。如果她說法不假,那麽離開諾沃契爾卡斯克的事情也該提上議程了,總不能真在這地方住一輩子,罐頭吃完了就吃他。


    現在,他把大言不慚的煉金術士放到了一邊。他既不關注她粗糙的大爐灶,也不關注她擺弄瓶瓶罐罐和各種藥劑的手段,他隻專注於尋找和曲奕空的身體互相倚靠的平衡點。


    說實話,寧永學就沒這方麵的愛好。和給擅長詐騙的煉金術士當助手打雜、承受煙熏火燎和各種操作不規範導致的危險後果相比,自然是跟真正有少女感的人依偎取暖更值得在意。


    然而還沒等他睡實,煉金術士就一腳把他踹醒了。寧永學愕然抬頭,看到她發聲質問:“你們倆是來這裏烤火睡覺的?老子快累死了!”


    他暫時不想追究為什麽這人的自稱是老子。


    “這裏是挺暖和的。”寧永學點頭說,“你幹你的事情,我們倆睡我們的覺,不好嗎?”


    當然,他能感到對方話裏的譴責意味,也能看到她臉上的惱火情緒,不過他並不關心。


    首先他本來就要睡覺了,現在過來隻是滿足好奇心,臥室也好,煉金房也好,隻要是能睡覺的地方就沒差。其次,也不是非得和每個人都拉近關係,特別是投資煉金術士大概率隻能學到騙術,這事更加沒必要。


    最後,曲奕空就在旁邊打盹,忙不迭地去給她當助手是不是有點不開眼?


    “你對探究真理的煉金術士就沒有一點尊敬嗎?”奧澤暴繼續質問他。


    “那你得先給我弄點金子。”寧永學說。


    “原始人。”煉金術士表現出不屑的情緒,“沒想到你也信點金啊,寧永學?看來你和你旁邊的人一樣野蠻又迷信,現在我可以一起蔑視你們兩個了。”


    這家夥又增加了一條對曲奕空的評價,——野蠻又迷信。


    “說到煉金術士,不就是點金嗎?”寧永學若無其事地問道。


    這人先不說話,反而先把一把椅子搬了過來,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麵。她把穿著鋥亮及膝靴的兩條腿疊在一起,雙手抱在她沒什麽分量的胸前,裝模作樣地擺出了威嚴十足的老貴族派頭。


    “你是想侮辱我嗎,嗯?”剛擺出姿勢,煉金術士就來了勁,“把這種結構穩定的重元素互相轉化純屬無稽之談。根本沒有點金石。倒不如說,有這種能讓它們互相轉化的東西,誰還會在乎金子?”


    聽到她不能變金子,寧永學有點失望。


    “真的不能嗎?”他問,“你整天研究怎麽騙經費和忽悠人,為什麽就不能想點創造財富的辦法?”


    她瞪大眼睛盯著寧永學:“當然不能,不如說幹我們這行的第一步就是拒絕迷信,第二步就是能騙來的東西就用不著去費心思研究。”


    “這句‘能騙來的東西就用不著去費心思研究’完全暴露你的道德水平了。”寧永學指出。


    煉金術士本人並不在意。“我告訴你,過去我的各種手段無一不是建立在精確實驗和數學基礎上的科學研究。白癡拿著錢也隻能變得更白癡,我隻是讓白癡把錢貢獻給更高層次的追求而已。你最好不要拿你那些不知所謂的想法侮辱我的人格。”


    “他們能理解你更高層次的追求嗎?”


    “就是因為不能,才要用點金石騙你們這些膚淺的白癡野蠻人。”


    寧永學又指了指填滿了人麵和虛影的綠色凝膠:“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試驗品也能算科學研究?”


    聽到這話,煉金術士把眼睛眯縫了起來,表現出狡黠的神色:“莫名其妙?聽到這話,我就知道你有多無知了,原始人。我隻是把世界表皮另一麵的理論也加了進來而已。”


    寧永學皺了皺眉,然後反應了過來:“就像你出生的世界?”


    “不如說你居然才想起來這事也很奇怪啊,——嫁接技術、靈魂扭轉、人類孵化池,這些技藝居然都沒給你留下深刻印象嗎?煉金術的技藝跟他們道路相近,隻是還沒走得那麽極端而已。”


    寧永學想聳肩,不過他怕把曲奕空掂醒,隻好忍住。“你一會兒用曲陽的記憶自稱,一會兒又用奧澤暴的記憶自稱,我有點混亂。”他說,“你究竟是誰?是什麽?”


    “我是誰並不重要,”煉金術士打了個響指,“你想怎麽稱呼一個縫補起來的怪物都可以。我的知識就代表了我本身。”


    “要不我給你起個名吧。”


    “不需要,我沒有自我認同,哪怕你直接叫我無名的煉金術士也可以。”


    “阿捷赫怎麽樣?”


    “你到底能不能聽得懂人話......”


    “這是個故事裏的人名。”寧永學道,“有個古老的族裔名叫哈紮爾人,阿捷赫是他們的公主,她的名字代表了哈紮爾人靈魂的四種狀態。據說她的臉有七種不同的容貌,每天早晨都拿著鏡子坐下來給自己畫一張,還每天都換個仆人當她畫臉的模特,所以每天她都有一副新的容貌,從來不會重複。”


    煉金術士皺了皺她細小的眉毛:“你倒是很會引經據典,不過我不認文學故事,所以你還是原始人。另外這名字給這身體的主人更合適,我就算了,我沒有自我認同,也不需要一個名字。”


    “為什麽你會沒有自我認同?”


    “我隻是個遲早要被消化掉的殘渣而已,現在被拿來用用隻是阿捷赫想拿我找到逃跑的路。等離開了,我自然會像煙霧一樣散掉。”


    她這就管奧澤暴叫阿捷赫了,倒是叫得很自在,頗有種生死置之度外的風範。


    不過她說自己是殘渣,這說法其實也沒差。


    奧澤暴把曲陽和他曾吃下的人鑲在一起也沒給她構建起人格,最後甚至用了一部分她自己的意識,勉強才把這家夥搭了出來。為了離開這地方,她倒是很舍得。


    “為什麽你這就叫上阿捷赫了?”寧永學還是想追根問底。


    煉金術士打開一盒形狀各異的指甲鉗:“奧澤暴是它們這個種族的稱呼,相似的個體不止她一個,隻是她走得很遠而已。你這麽叫她,就像對某條單獨的狼直呼學名......總該有個名字,這是專業的態度。”


    那看來確實叫她阿捷赫比較好。


    “糾正點金石也是你專業的態度?”寧永學把話題繞回本來的想法。


    “當然了,變金子這種肯定都是俗人的臆想,是我們拿來招搖撞騙的幌子。”她若無其事地用少女姿勢修剪起了自己的指甲,手指彎彎翹起,“怎麽說呢?你講高深的東西也沒人能聽懂,隻有變出金子最有效。”


    “騙資金?”


    “也不全是。你騙術越高明,願意追隨你的人就越多,有些是真的傻子,有些是想學騙術的聰明人。最後你終於在這群人裏找到一些合適的繼承人,把騙術和真知一起傳下去,讓他們各奔東西,事業就能繼續延續下去。”


    “你們這些當煉金術士的怎麽活得跟蟲巢人一樣?”


    “你好意思問這話?”煉金術士停下動作,瞪眼過來,“還不是因為你們?”


    看她一臉惱火,寧永學隻能搖頭。“我隻是個無辜的新生兒,草原上的綿羊有多無辜,我就有多無辜。”


    “算了,總之這就是我們苟活的辦法。”她道,“至少那個神學院的教授是這麽說的。我一直過的小心謹慎。”


    “所以出去的路呢?”


    “你還真是沒耐心。”


    “我跟你說了這麽一大串,就是想問你這個。”寧永學說。


    “我隻能說事情很複雜。”煉金術士解釋道,“要有一批人把意識浸入黃昏之地,負責開路和探路,另一批人在現實前進,保護前一批人的身體。兩批人互相配合,才能打開一些本來沒法打開的路,接近本來的現實時間。”


    “所以呢?”


    “你們倆最近總是在考慮一起對付某個老怪物,是不是?我建議你們別自己胡思亂想,這地方聯係最緊密的除了我和阿捷赫,就是你和大小姐。我隻會給人喂藥,我肯定要在現實這邊。問題就是你去陪阿捷赫在黃昏之地探路,還是她去陪阿捷赫在黃昏之地探路。”


    “呃......有這種必要嗎?”


    “總要有不止一個保持聯絡的辦法。”煉金術士抱起胳膊,“而且也隻有我們能把另一個人立刻叫回來。要不然走黃昏之地那邊的就是犧牲品了,誰會自願當犧牲品呢?”


    寧永學總覺得這安排頗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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