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後一個無麵天使死去,屍體癱軟在地上。寧永學很想知道它們死前在想什麽,可惜也沒辦法從它們空無一物的麵部看到表情。


    曲奕空從屍身上取刀的時候,寧永學從穿長袍的無麵天使身邊撿起了權杖。這東西看著很適合他持握,至少比頭狼才有力氣駝在背上的巨型權杖適合多了。


    他拿這東西擺弄了幾下,但是不得要領,也沒法讓權杖末端迸發出任何光芒。


    盡管他有條被奧澤暴吃了之後可以分裂出若幹觸須的左臂,既能當鑰匙用,又能在天使的方舟裏啟動大教堂操作台,權限極高,但是,這柄權杖似乎需要一些複雜的指令。這些指令需要他主動提供。


    具體是什麽指令,可能隻有穿長袍的無麵天使自己知道。


    “我們應該把這具屍體帶回去讓阿捷赫吃了。”寧永學想了想,指向地上的屍體。


    “你想用權杖?”曲奕空拿著刀站起來,“這東西有什麽特別的嗎?我覺得它啟動得好慢,還不如衝鋒槍好使。”


    “我覺得它對天使自己的威脅肯定比這些衝鋒槍高。”


    “為什麽?”


    “不管什麽種族都該有同類互相屠殺的曆史,等異類的威脅消除了,就該輪到自己的同胞了。”寧永學告訴她自己的想法,“曆史上人們手裏的武器就是最擅長殺害同胞的武器,後來幾千年過去了,這事也從沒變過。我不覺得這群天使能有例外。這些權杖一定是它們自己在內戰裏發明的東西。”


    “你說話的口氣倒是很事不關己。”


    寧永學承認這話沒錯。


    “我沒什麽群體歸屬感。”他解釋道,“我隻是分析事實。這些衝鋒槍都是無光海的東西,對付天使效果不怎麽樣,但殺他們自己人很有效率,所以無麵天使才拿著這些風格完全不搭的槍四處巡邏。我想我們也該用天使的權杖對付它們自己。”


    “你這麽想也沒錯,不過她沒辦法吃下任何東西了,也沒法給你天使的記憶。”曲奕空繼續往前走去,扔給他一把衝鋒槍和無麵天使的長刀,跟著就示意他跟上。“你把阿捷赫塞得太滿,吃下無光海那家夥的胳膊的時候,她可能已經想嘔吐了......”


    曲奕空說到一半皺起了眉毛,停在原地,陷入一種她以前從沒有過的沉思。


    “不對,這話說著怎麽這麽怪?”她自言自語。


    寧永學扶著她的肩膀把她往前推。“是你自己的思想髒了,大小姐。”


    她邁了兩步,然後回過頭盯著他。“我思想髒了難道不是因為你把我弄髒了?”


    “你這話也有點......”


    “這話也不對,”曲奕空糾正說,“我覺得是你的記憶和人生把我的思想弄髒了。最近心裏很多想法都是我以前沒有過的,放在你身上很正常,但在我身上就很古怪。你也有差不多的感覺吧?我是說,——我影響你。”


    “我不大清楚。不過這樣好嗎?”


    “沒什麽,我希望你能受我一些影響而已,但是影響肯定是相互的嘛。想做一件事就要擔起來後果和副作用。”


    “所以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不再像人,而是一步步變得就是人。”


    “你還真敢說?明明我的道德操守比你高多了。”


    曲奕空搖頭否認,她覺得在他表現出的道德操守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


    “這是兩回事,”她說,“你這家夥其實沒有共情能力吧?雖然看著像是個守法好民眾,但你一切想法都是對其他人感情的模仿。你能模仿,不代表你能感受得到。你是個完美融入人類世界的異物,不相信規則卻恪守規則,還比絕大多數真正的人都做的更好,這才是最可怕的。一旦環境不在了,你就再也沒有模仿這些感情的理由了,然後真正可怕的東西就會被釋放出來,對嗎?”


    寧永學隻能說她的想法很令人驚訝。“我不是說過你也可以成為我依存的環境嗎?”他問道。


    “不。”


    曲奕空說,她還是否認。


    “這種關係還挺病態的,”她思索著說,“我希望自己不會變成一個病態的人,當然也不希望自己讓其它人變得更病態。你給了我很多積極的想法,我自然也想讓你不再是個空洞的模仿者。我把自己的人生和記憶都交給你,一點秘密都沒留下來,也是想讓你某一天能真正共情別人,——不需要環境怎樣,隻需要你自己在就可以。”


    寧永學覺得她這想法實在很不可思議。“我可當不了黑暗裏的光,我隻是個蒙頭找光的蛾子。”他說道。


    “你說什麽呢,寧同學?我就不是蒙頭找光的蛾子了?”曲奕空反駁道。她伸手劃了個蛾子飛行的軌跡,落在他胸口上。


    “我們倆像這樣撞在了一起,”她說,“撲了對方滿臉灰和粉塵,然後發現四周還是一片黑。我們要麽就會一起變得更壞,要麽就會一起變得更好。但是不管怎樣,你還是那個沒有共情能力的模仿者,我也沒什麽本質改變。路還遠得不得了,哪天一步踩錯了,我們倆都有可能掉到懸崖最底下。”


    “聽起來可真是麻煩,”他聳聳肩,“這麽一看,我不如當時死了算了。”


    “別貧嘴了,手伸過來再讓我劃一刀,不過也有可能需要更深的傷口。”曲奕空說著把刀拿在手裏,對他各個部位比劃了幾下,”接下來我們要全神貫注,做好在槍林彈雨裏穿梭的準備,畢竟就算有人吸引注意,它們還太多了。你覺得想做到這種程度,你身上需要多深的傷口?”


    “四肢全被切斷,然後還被擰著脖子提在半空中晃。”寧永學回答。


    “你這就有點......”


    “當時我覺得自己快死了,雖然沒有四肢,但是有種沒法解釋的東西驅使我行動。該怎麽說呢?我感覺自己沒有形體,像個血紅色鬼影,一瞬間就從地上落在了曲陽背上。要是我有什麽殺人的手段,他當時就已經死了。”


    “我總覺得這對話像是你在引誘我殺你,”她直視寧永學,“先是手心,然後......總之就是一步一步走得更遠了,我有點心裏不安。”


    “你不是一直下手很快嗎,曲少俠?”


    “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寧永學,我就是因為你會問出這種問題才說你是個模仿者。”


    “呃......”


    “總之四肢否決了,我不想把你削人棍,至少現在不想,而且缺少四肢也很影響你的行動。給個其它建議吧。”


    寧永學忍不住又想起了芙拉和她笨拙的行屍,想起了她在手術台上縫補自己的事跡。


    “切開腹部把一部分內髒取出來。”他提議道,“然後找塊布當繃帶一裹,效果應該也能接受。”


    她睜大眼睛:“你就非惦記著我親手取你的內髒嗎?就算這裏隻是實體化的意識......”


    “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們總得下狠心做決定。”


    曲奕空沉默片刻。“我隻會做這一次。”


    “但願吧。”寧永學隻能說,“凡事總有第一次,不過很難有最後一次。”


    ......


    曲奕空始終克製著詛咒帶來的渴望,好不容易把衣服扯成的繃帶在他腹部纏好,才帶著不安和心悸的情緒往後退了一大步。


    她眼裏有種沒能完全得到滿足的陰暗感受,不過當她冰冷的手指從他腹腔離開時,他也感覺有點失落。


    在最初的劇痛之後,似乎整個世界都被一層鮮紅色薄膜籠罩了,散發出強烈的渴念。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釋放了,雖然身體受了嚴重損壞,卻像是解開了一副沉重的鐐銬。他非常接近死亡卻無法死去,他虛弱無比卻覺得自己行動自如。某種無法解釋的東西驅使著他行動,幫他掙脫了現實規則對生靈的桎梏。


    “跟著我的感受一起行動。”曲奕空說。


    寧永學邁出腳步,跟她一起繞過長廊拐角,看到巨大通道裏四散在半空中的無麵天使。有守衛注意到他們的存在,立刻發出一陣短促的高頻率鳴叫。


    當第一個無麵天使朝他們舉槍瞄準時,曲奕空拉了他一把,示意她會帶頭往前,然後他追著她的背影過來,就像他當時如鬼影一樣落在曲陽背上那樣。


    一陣子彈從地麵掃過,但曲奕空已經像陣風一樣飛掠過去,他也如影隨形。天使們分了接近一半人手端槍瞄準,可他倆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落在了通道兩側幾十米高的集裝箱頂上。正如卷軸展示的景象那樣,盡管通道很大,便於天使在其中飛行,但是大量堆放的集中箱造成了複雜的掩蔽地勢,像極了古城牆的頂部。


    曲奕空從一個小集裝箱背後探身張望了眼,看到幾個無麵天使正在從不同的方向繞路飛來,想要包抄。


    “我直接用刀殺人,你想辦法把正在發射光束的權杖朝它們的同伴轉過去。”說完她就從側麵跳了下去。一陣子彈掃過,但是沒能追得上她的身影。


    寧永學見狀隻能走另一個方向,把和他最近的一個無麵天使當成目標,落在它背後幾乎隻是一瞬間。


    他感覺自己完全沒有形體,也無法解釋他是怎麽辦到的。但它還沒注意到的時候他就一刀捅進了它背後,將一隻手伸進去,扯出了它肋骨間的金色核心。


    你是天才,一秒記住:紅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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