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永學好不容易才跟阿捷赫一起落地,過程卻一點也不平穩,幾乎是狼狽得滿地撲騰了。被衝擊掀飛的過程中,她一點也沒表現出在大教堂抓著他躍上穹頂的敏捷,更別說是在近百米高的古樹枝頭間穿梭自如的風采了。


    “你是怎麽回事?”見得無麵天使沒追過來,寧永學對她提問說,“就算吃撐了也不至於這樣吧?”


    阿捷赫沒說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從頭打量到腳。她的視線中流露出一種無法理解的情緒,就像一輛即將脫軌的列車決定自己要往哪裏撞似的。


    寧永學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你的自製力還在嗎?”


    阿捷赫還是沒說話,有那麽一刻,她好像是在挑選該從他身上哪個部位下口,圖一時之快把他這個帶毒性的家夥全都吃掉,什麽也不剩下來。但是,“自製力”這個詞似乎把她**中最強烈的部分抽走了。她先是變得無精打采,然後又恢複了冷靜,就像一條被放逐之後徘徊在荒原裏的狼。


    看來自製力這個說辭能讓她冷靜下來,讓她的**退回到理智可以觸及的地方。


    她站起身來,在他麵前彎下腰,用爪子從他腹腔染成深紅色的血漬上劃過,然後從她撕裂的口中抿了一下。這動作似乎讓她很舒適。


    “我被誆了。”阿捷赫用嘶啞的聲音說,“或者就是被算計了,現在你最好告訴我這算計有沒有你一份。”


    煉金術士這就動手了?不對,時機不對,狀況也有異常,她不應該在眼下前途未卜的時候下手。


    “我和她談了些事情,沒錯。”寧永學並不在意地點了點頭,輕得就像在水裏蘸了一下,“她的說法比你更像人,也更有理智,最重要的是,在我眼裏她許諾的事情更有價值。”


    她死盯著他。“太像了......你說這話的時候實在和他太像了。”


    “老安東嗎?我的追求和他不一樣,這點你明明知道。”


    “我想是的,但在不同的追求以外,你們畢竟還是同一種人。”阿捷赫轉身走向祈禱室。他們倆穿過祈禱室,看到無光海的技術員還在裏麵蜷成一團,冒充縮殼的烏龜。但是巨大的通道裏隻有無麵天使的屍體和滿地狼藉。


    沒有曲奕空的身影。


    寧永學沒法感覺到她的想法,也沒法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她,她完全在這附近消失了。是被喚醒了嗎?不,他的意識體在這地方完全是因為曲奕空存在,如果她被喚醒了,他絕無可能在此停留一分一秒。


    “我和她談的不多。”他邊思考邊說,“我隻知道她會在離開的時候把你的意識留在黃昏之地。然後,她會和瑪爾法用你的身體生存下去。”


    “很好,那你們談了你的大小姐會被怎樣嗎?”


    “我隻會和曲奕空談論其他人,不會和其他人談論她。”


    “那現在你覺得你也被誆了嗎?”


    “有可能,但是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寧永學說,“現在的情況是你把我從現實叫到了這邊,於是那邊就隻剩下了煉金術士、兩具沒有意識的身體、娜斯簡卡、若幹沒有意義的野獸和閑雜人等了。最後,還要加上無光海的囚犯,——他們很可能是委員會要救的人。如果煉金術士不可信,那我們應該已經都完了。”


    “你是怎麽用這麽輕鬆的口氣說出這種話的?”


    “可能是因為環境不太對吧,我覺得我暫時沒什麽模仿的必要,也不需要適應環境。”寧永學承認。


    阿捷赫又不說話了,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你怕我?”寧永學問道。


    “我很難信任你。”


    “你信任那些你熟知的像是人的人,”寧永學說,“你知道他們是什麽,而且你覺得他們可以預料。你可以肆無忌憚地跟他們開殘酷的玩笑,享受捉弄他們帶來的滿足情緒。不過自從你經曆了老安東帶來的災難,你就發現我們這種人和其他人的天壤之別了。但是怎麽說呢?你是個聰明人,你知道我沒必要傷害你。既然煉金術士不可信,那她就已經在可選項裏排除了。這事不是很明顯嗎?”


    他用很盡可能合理的思路分析了現狀,他希望這家夥能聽懂。


    “你,”阿捷赫咬牙切齒地說,她明明就是個麵目猙獰的恐怖怪物,跟他說起話來卻好像她才是人一樣,“我知道你們和其他人不一樣,隻是我旁觀了你最近做的事情,還以為你像是個人了。現在看來我的想法是錯的,不管你為適應環境模仿了什麽,我都該記得你是誰,——你就是窮卑者。”


    “你這話說的像是個耍脾氣的小女孩一樣,”寧永學聳聳肩,“我們應該談些更實際的事情。你的自製力還在嗎,阿捷赫?”


    “別用這個說辭命令我!”


    她的反應有些過激了。


    寧永學隻能做手勢安撫她的情緒。“那好,我們來說點更實際的吧,——你確定你完全掌握了曲陽的記憶嗎?煉金術士的人格是你連縫帶補拚起來的嗎?”


    “我當然掌握了他的記憶。至於煉金術士,說得實際一點,她就是我一個零件一個零件裝起來的機械表。我理解她思維結構的每一個部分,我能預料她誕生以來的每一個想法。我覺得她根本不可能想害我。我和她是一體的,她就是我的一部分。”


    “不會出什麽偏差嗎?”寧永學問。


    “不會。”


    “意外情況呢?”寧永學又問。


    “什麽意外情況?”


    “比如說你吃了我的胳膊,身體出了問題,然後煉金術士和瑪爾法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寧永學提出一個想法。


    阿捷赫直接否認了,一點餘地也沒留。“我隻是需要分出很多力量消化你,但鐐銬把我栓得太緊了,我不得不變得更小,不得不把意識退回靈魂深處。我的身體沒出問題,我正在消化的靈魂當然也沒問題。你究竟在擅自揣測什麽?”


    寧永學覺得這是一次由信息差造成的巨大誤判。


    首先,這是煉金術士給他的解釋。如果她的解釋完全是在誆他,還借著兩者擇其一的請求暗示他不要把解釋說給阿捷赫聽,如果正常情況下煉金術士和瑪爾法的靈魂都不會出問題,那出問題的究竟是什麽?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說你掌握了曲陽的記憶,煉金術士的人格也是你一個零件一個零件裝起來的機械表。那曲陽吃過的人呢?你完全了解他們嗎?”


    短暫的沉默。阿捷赫捂住額頭,一瞬間她的腦海裏似乎轉過了大量想法。“我覺得那隻是些殘破的布片,我就像給衣服打補丁一樣把他們縫了上去。”她說。


    “你沒想掌握他們的記憶?”


    “你以為我很饑不擇食嗎?”阿捷赫反問道。


    寧永學點頭同意。“這也倒是......所以你不知道那些破布片裏究竟有什麽。那好,如果有個人把意識種在曲陽的思想裏,讓曲陽以為自己是他以前吃下去的受害者,然後你就把它當成正常的衣服補丁縫了上去呢?”


    她喃喃自語:“種下去的意識像病毒一樣擴散,把整個主體意識都侵蝕感染......“


    “仔細想想,你縫縫補補裝起來的‘機械表’真有什麽主體意識嗎?感染一個滿是破窟窿的縫合物還不簡單?”


    聽到這裏,阿捷赫竟然笑了:“雖然我還是不信任你,不過我佩服你,說實話也有點恐懼你,寧永學。對我這種東西來說,可能這也算是種難得的享受了。”


    “那這能算是一種愛意嗎?我還沒忘記當時說給你親手套上項圈的約定呢。如果實現了,我就能牽著你脖子上的鏈子上街了吧,不過在中都的環境幹這事還是不太合適......”


    她不以為意。“那是失敗者的下場,是勝者的獎賞。但現在我們都是失敗者,我甚至沒法想到她是什麽時候在我體內變成一個異物的,你能想到嗎?”


    “我沒看出區別,我覺得可能在她現身和我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沒有什麽你和曲陽的人格了。她可能隻是在玩角色扮演。”


    “隻有一個掌握了我縫上去的記憶的意識之種?而且她還欺騙了我,欺騙了所有人?好,幹的不錯,我很想認識認識她,但是現在還能怎麽辦?我的意識和肉身被阻斷了,你的大小姐被放逐了,你困在這地方無處可去。我們三個的軀體全都在外麵任她處置。加上她可能是委員會高層的意識之種,接下來會怎樣?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綁在手術台上等著切塊嗎?”


    空氣裏仍然彌漫著難聞的硫磺味。片刻沉默之後,寧永學覺得自己隻能做一件事了。


    “我想找塊鏡子,”他說,“不能是水或者窗戶玻璃,古時候的黃銅鏡也不行,必須是光反射足夠的鏡子。”


    “你要看一眼自己死前難看的表情?”


    “我在鏡子裏看不到自己。”


    “那個給你供血的雙生者?”


    “是,一個麻煩人物。”


    “就算是雙生者之禮也不可能逾越意識、現實和時間的跨度。”


    “也許她能,”寧永學隻能說,“我在另一個有時間差的環境裏和她談過話。”


    你是天才,一秒記住:紅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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