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山穀間的鬆林稀稀落落塗抹上了一身茭白月光,寒爍璀璨,地上的影子千姿百怪,山路幽幽,枝葉隨風搖動,急著拉一位走夜路的趕考書生,以便傾說幾十年的寄願鴻圖,最好再能給遠方的兄弟姐妹捎帶上幾句話,報聲平安。


    南澤帝都皇宮,唐皇李麒和道士洛陽簽訂契約的地方,李麒坐的那塊漢白玉磚對應著的金殿大門正天柱上吊死了一個人。


    要知道自大夏開濱墊土以來可是第一次發生此種大事。


    據說這位用三尺白綾懸於朝殿大柱上的死者是征戰半生為大夏朝立下汗馬功勞的十六衛將軍。


    據說此人曾被唐皇陛下欽點在大夏年典上舞劍十八式,風光無限。


    據說此人年紀輕輕就已經爬到了雪狼軍副將的位置,可登海招天。


    就連南澤王李長歌都曾當麵讚許,稱其未來隻會在自己之上,左右蚩龍,前途不可估量。


    最重要的是眾人隻知道這位年輕的大夏虎將叫羅堂,卻不知他還有一個鮮有人知的身份,羅堂後人。


    在東勝神洲之外,仍有不少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沒聽過大夏這個名字,但無論在這座天下哪個角落,窮鄉僻壤也好,通都大邑亦罷,路邊咿呀學語的稚童,教書先生要教的第一個詞,便是“羅堂”。


    “桃李羅堂前,春風自成蹊。”


    羅堂之所以這麽蜚聲內外,在於羅家不僅居有三山三水,而且還出了一位天地聖人,這位羅家聖人既不是三教弟子,也不是九流中人,於南瞻部洲積土山下憑借一己之力問道築聖,躋身於大道鴻途。


    更奇的是,羅家老祖成聖之日,這方天地四大洲所有儒家弟子,甚至連儒家大小君子,都感到心神氣爽,就像常年陷在泥淖裏的一隻鞋子被大雨衝刷得幹幹淨淨,鞋底鞋幫鞋頭所有堵塞之處都給疏通了個徹徹底底,滿坐風生。


    此後兩年還要久的時間,書生誦讀文章經典偶有吟誦到“桃李羅堂前,春風自成蹊”此類的,便會覺得神清氣朗,若是正道修士讀出這種佳句,自身修為所得裨益如酷暑雨露,玄妙無比。


    羅堂多善人,或是逢節就施粥的習俗,或是亂世下山救萬民於水火冰窟之中,每個春秋從未落下過,僅僅是羅堂救過的凡人百姓,比起整個大夏所居百萬戶,有過之無不及,而各國各州受到過羅堂佐助的皇帝親王,不亞於一柱香燒出的香灰。


    與這個可追溯千年淵源的桃李羅堂同名的“羅堂”,是中州羅氏的二公子,老一輩羅堂家主羅衍氏最寵睞的嫡孫,將來繼承羅堂堂主的位置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是大夏探子給李麒搜刮來的全部有用的消息,憑借大夏的實力暫且隻能得到這麽多信息,更多的軍部無能為力。


    望著地上的七尺之軀,唐皇神情黯然,“做皇帝也有這麽多無可奈何的事情,籠中雀般的日子還要多少年?”


    如果羅堂硬要大夏朝廷給個交待,那麽迎接整個大夏的將會是一場彌天災難,多年前柳國的仙家慘案整座東勝神洲的大小王朝至今記憶猶新。


    三十年前能與南方強國年相提並論的國家隻有一個,那就是柳國,彼時柳國兵強馬壯,號稱有七十萬柳葉軍,境內修仙之人多如蝗群過田,鯉鯽過江,最負盛名時曾以三萬精騎抵禦年朝十萬大軍,且活埋年軍數萬有餘。


    這麽強大鼎盛的一個國家,居然為了維護一位十境陸地劍仙破鏡,鬼迷心竅地抓了三十幾位羅堂後人,以人血為祭壇,骨肉為引,惹來羅堂一位供奉長老的震怒,向柳國皇帝討要個說法,然而未曾料到那位膽大包天的柳國皇帝不知吃錯了什麽藥,不但沒有跟羅堂長老說明情況,反而對其進行大肆辱罵,唾沫飛濺。


    一夜過後,有人發現柳國皇帝和那名陸地劍仙的頭顱一齊被掛在了宮外城樓上,柳國的七十萬大軍悄然間解散一空,連衙門裏的捕快都盡數丟刀歸田。


    而羅堂上任家主是出了名的護短,別說看著子嗣被人謾罵,就是隔著牆,家裏的鴨子被人拔了根毛都夠嗆能忍,羅堂的死對大夏百害無一利,要說沒有人開心也不盡然,沈東河就首當其衝樂開了花,原因就在於他又少了一個強力的絆腳石。


    大夏文武群臣皆愁雲慘淡,唯獨離羅堂屍體最近的長洛王喜不勝喜,眉上開花,老司空酒長清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一口燒酒就噴在了沈東河後頸上。


    殿宇飛角處,有兩道黑影幾個躍起間就消失在了大夏皇城中。


    ……


    送走李安生後的許煙就不再是一個人一匹馬了,在白發將軍左右兩旁、身後處多出了十一匹烈馬駿騎,每匹馬上都乘著一名血氣方剛的軍將,將好十一人。


    “我再叨叨一句,這次不想跟著我的可以自己去謀出路,我許煙不怪你們,別說你們,這半生我自己也很累了。”


    馬蹄落下的速度已經不再像雨點般那麽急,白發將軍遙望遠方,幾隻燕鶯正在低低盤旋,視野盡頭是春山,平蕪更在春山外。


    許煙右手側一位身穿黑虎鱗甲的年輕軍將朗聲道,“哈哈,將軍何來此言,自打被你從滿天河救起的那一天起,薛寧兒整個人就是你的了,飯菜去哪,我薛寧兒自然得跟著。”


    “寧兒說的是這個理哎,不跟著飯票我們吃什麽?”


    薛寧兒身邊坐在火紅戰馬上的一位英爽女子灑脫笑言,話語間英姿勃發,雙眸明亮生神。


    許煙臉上浮出一抹笑容,道,“你們決定了就好,其實本將軍還是想讓你們脫掉這身官衣,去尋一塊幹淨的地,老婆孩子熱炕頭。”


    還有一位紅鼻子老頭,長著個酒槽鼻,頭發亂亂的,倒躺在一頭高大無比的烏泥馬上喝著酒,馬兒走一步竟也跟著老頭晃上幾下,醉人糊塗馬,老頭使勁摸了一把馬屁股,烏馬受到怪手的刺激,一股腦兒撂蹄子躥到了最前麵,老頭賤笑道,“可別嘟囔那麽多沒用的了,老頭的酒喝完啦,快找個酒家給老頭打滿啊。”


    不待許煙回答,原本驅馬行駛在紅鼻子老頭後邊的粗眉中年人捏住鼻子扇了扇,一臉厭惡道,“駝瘸子你能不能要點臉,就你那泥鰍肚子上掛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酒葫蘆,有能耐花自己的銀子去買啊。”


    流鼻子老頭瞪眼道,“你懂個屁馬叫花,老頭跟你說話都得勤提防著,不然髒了老頭的舌頭就賠大了。”


    紅鼻子老頭說完,一拍馬屁股,那匹名為泥鰍的烏泥馬甩了甩尾巴,隨後在原地臥了下去,惹得眾人好一陣哈哈大笑。


    一行十二人,徑直南下。


    ……


    李安生從白牛子那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例如在這座天下東勝神洲名義上雖是實力最強打大的那個龍頭,實際上卻是排在天幹地支的末尾,勉強才算同類。


    四洲中當屬北俱蘆洲劍修武道最強,西賀牛州佛法最盛,南瞻部洲儒教百家共行,而北西南三洲任意一洲拿出來跟東勝神洲掰手腕,就像水鳥飛過河溪一樣簡單,甚至連吃頓飯的功夫用不了就能把東勝神洲掰趴下。


    東勝神洲也不是沒有出類拔萃的人物,像李長歌,宋北風,南澤書院幻閣樓三怪,半聖孫蟬,竹葉劍聖雪萊,金月宗宗主等都是同代的佼楚,然而在涵蓋這座天下大多半已出世年輕一代高手的龍影榜中大夏卻隻有李長歌和宋北風、孫蟬、無名道人和落第書生五人上榜,其中南澤王李長歌還是因為功勳冠世、特有且唯一的一個非修士也非武夫的上榜者,排名第十五。


    然除去大湫的幾位隱世者,濟北道祖小徒弟南子的大弟子佛狸,寒宋宋氏家主宋神,宋神的長子宋粗人,西燭國的一家古族,其他幾大洲則囊括了龍影榜上除去這些人外的其他八十多個名額。


    可見一斑。


    而與大夏唐皇簽立山約的道士洛陽則占據了龍影榜上第九十九名的位置,雖然排名幾近末尾,卻沒有任何人敢小覷這位道祖首徒下二弟子的關門弟子,因為他的存在決定了龍影榜上最小年齡。


    整座天下按理來說道家最興,然而劍修武家卻偏偏喜歡爭強好勝,隱約中兩家氣勢比執掌者還要更盛一籌,又屬劍修最厲,佛家和儒家就相對式微了一些,然儒家又比佛家香火門多了幾分。


    比如西賀牛州第一大宗是百葉宗,南瞻部洲則以墨家的機關城為最,北俱蘆洲劍修千萬,個個淩厲無二,實打實的尖頂尖。


    東勝神洲白牛子沒有說,然卻是提到了一位塗山娘娘。


    除此之外這座天下還有很多名揚海外的妖修魔修,雖然人人得而誅之,但也確實有些斤兩。


    四十九大福地,十二座小洞天,道家納入囊中十處,儒家七處,佛家四處,其餘二十八座洞天福地被諸子百家分而得之,仍有十二座不知去向。


    白牛子講了很多很多,從日出靄靄到雞犬相息,青衣少年聽著聽著就犯起瞌睡來,老頭拿起拂塵一巴掌扇醒,“把手伸過來。”


    桃木門外月光如扉,白牛子平放拂塵搭在李安生右手腕上,如一泓秋潭,古井幽幽,很快拂子前端那少年不知名的火紅尾羽竟然跳動了起來,先是搭在少年手腕上的一兩根,後是整方拂塵上所有的火紅拂羽,星起跳躍間如急湍而下的飛花碎玉,像沙場上交戰的紅白大軍,不時地前衝後退,左左右右,偶爾間還會如貓的寒毛一般乍然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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