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生半信半疑道,“有這麽邪乎嗎,這世界上真有你說的這麽好的地方?”


    白牛子手腕微轉,手中道觀漸漸縮小,變得隻有黃豆那麽大,而後白牛子將黃豆大的道冠隨手塞入了耳朵中,“這座小城有地神坐鎮,這是曆代訂下的規矩,就連上五境仙人都不例外。”


    李安生點點頭,又擔憂道,“師伯,你把道冠放耳朵裏,還能拿的出來嗎?”


    白牛子不再搭腔,兩人沒走多大會就到了厚大的城門下,城門上方正中央刻著一塊長方形石匾,上書“留夕”二字。


    城門左右兩邊分別站著一位身穿白甲的官兵,李安生試著邁出一隻腳,果然右邊的官兵上前攔住了他,“你們是什麽人,進城幹什麽?”


    李安生如實回答,“從邊沙漠中來,路過此地,需要進城補充水源和食物,歇上兩天就走。”


    官兵打量了李安生兩眼,拿開長槍,道,“進去吧。”


    白牛子點頭致意道,“我和他一起的。”


    官兵收起長槍,對白牛子伸手道,“十兩銀子,放你們進去是要承擔後果的,這些錢等你們出城時跟南城門守兵要就行。”


    白牛子給過了錢,兩人--準確的說是他自己這才進了城,城內車水馬龍,房屋店鋪高低錯立,各式地攤商品琳琅滿目。


    兩人找了家客棧睡了一夜,然後李安生在客棧後麵老井裏灌了兩大桶水,心想這下可以喝個夠了,誰知客棧掌櫃摸了摸頭,對他說街東有家賣水的清水鋪,三寸那麽長小竹筒,拇指粗細,裏麵裝的水卻足夠能喝上三天,不僅隨身攜帶方便,價格還便宜,建議李安生可以買兩個。


    然而當李安生和白牛子兩人走到街東的清水鋪時卻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男童。


    小男孩一襲大紅袍浩浩蕩蕩,眉宇清秀,頭發用湛藍寬布綰著,右手提著根嫩綠柳條,坐在鋪子屋簷上,兩隻腿上下晃蕩,這會兒瞧見李安生兩人大聲喊道,“喂!”


    李安生抬起頭,望著這個紅衣服小男孩,頗感興趣道,“怎麽了?”


    小男孩把柳條掄了個半圓,從一邊甩到另一邊,道,“你們是來買竹筒水的嗎?”


    李安生眨眨眼道,“對啊,有什麽問題嗎?”


    小男孩連忙擺手,做了個噤聲的姿勢,低聲道,“這家鋪子有鬼,你們千萬別進去,趕快離開這裏。”


    李安生神色一正,打量了紅衣服小男孩幾眼,問道,“鬼?你見過?”


    男童點點頭,站起身,拿著柳條揮來揮去,半點不在意腳下是並不怎麽友好的紅瓦,厲聲道,“你們兩個快走,這條街上全是鬼你們沒發現麽,這鋪子裏住著一個女吊死鬼,她會吃了你們的,快走!”


    李安生愕然,隻是還不待少年說話,清水鋪裏就有罵聲傳了出來,“你個死兔崽子,再敢亂說看我不拿掃帚抽死你!兩位客官別聽這鱉孩子瞎說,整天說胡話誆人,客官裏麵請。”


    鋪子裏衝出來一位五十多歲的華衣老者,屋頂紅衣服小孩做個鬼臉立馬撒腳丫子狂奔,卻是一個踉蹌沒踩穩摔了下去,李安生身影飛穿,衝過去接住驚慌失措的男童,長舒口氣道,“小心點哈。”


    男童愣了片刻,飛快從李安生懷裏掙了出去,拎起他那根即使從屋頂上失足摔下來都沒鬆開的嫩綠柳條,瞪了一眼李安生,丟下一句“要你管!”而後快速跑開。


    李安生哭笑不得,返身回了街道,詢問道,“在你們這兒說謊話不是會受到懲罰的嗎,剛剛那個小孩怎麽回事?”


    清水鋪掌櫃燦燦笑道,“那是個很苦命的娃,大家平常都不忍心真把他怎麽樣,習慣了。”


    啪地一聲,一塊土球降落在了李安生和鋪子掌櫃中間,李安生順著目光看去,隻見紅衣男孩又出現在了街道上,掐腰怒喊道,“你才命苦呢!糟老頭子宋山!”


    被直呼大名的清水鋪掌櫃也不惱,仍是笑著把李安生和白牛子迎進了鋪子。


    李安生兩人在出城前又被紅衣男童攔了下來,小男孩盯著白牛子看了一會,直截了當道,“老頭,你能走開一會嗎?”


    白牛子點點頭,對李安生道,“我在城門邊等你。”


    大袖飄搖的小男孩把李安生領到了一條小河邊,河水潺潺流淌,河中央有大塊灰石裸露出水麵,長久歲月下被流水衝刷出一個個山慈菇般的岩孔,紅衣小男孩一屁股坐在河邊草地上,望著深深的河水發呆。


    李安生拿起一塊石子投入水中,漣漪陣陣,小男孩雙眼發光,道,“你怎麽做到的?教給我好不好?”


    李安生笑著道,“這是我小時候經常玩的遊戲,聽老苦頭說叫打水漂,你拿片爛瓦或者石子都可以的,像我這樣平斜著把它勻得遠遠地就行了,看到沒。”


    李安生說著又撿起一塊石頭,扔出一道水瓢,石子在水中接連蹦了兩下,青衣少年撓頭道,“我扔的不怎麽好,老苦頭扔的水瓢多。”


    紅衣男孩神采奕奕,也撿起一塊青石扔了出去,石子撲地一聲沉入了河底,男童不甘心,又連續扔了五六個,終於打出了兩個水瓢,小男孩忍住喜悅,拍拍身邊草地,李安生會意,坐了過去。


    男孩用柳條擺弄著水麵,輕輕道,“小的時候,學堂的書錢可以先欠著,到了秋收時候還沒交,就會被先生趕回家要書錢,有一次全班就剩我一個人沒交了,家裏的情況我也清楚,於是就在這條小河邊坐了一下午,然後假裝正常放學回家,爹娘都沒有發現。”


    小男孩身上的紅袍像一團焰火,如日中天,灼灼耀耀,柳條沒入水中,無聲無息,“在河邊的那一下午是我這輩子最孤獨的時候,那孤獨比這條小河還要深。”


    男孩露出了兩顆白暫的兔牙,開心道,“我叫馬乞兒,聽我爹說,我和我娘是他在大冬天雪地上撿來的,那天我和我娘差點沒被凍死,你叫什麽?”


    李安生沉默良久,眼神撲朔迷離,道,“咱倆差不多呢,我也是被人撿來的,我叫李安生,你家在哪?”


    馬乞兒轉過臉看著近在咫尺的青衣少年,張開嘴又合上,最後咬著嘴唇,道,“對不起啊,在宋老頭那我騙你們。”


    李安生扔出一個水瓢,竟也直接落入水底,“沒事啦,我以前也和你一樣,喜歡捉弄人,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紅衣男孩拍拍胸脯,像叱吒江湖的俠客,義薄雲天,道,“我馬乞兒從來不說假話,不管是我能做到的還是做不到的,都幫你做,你說吧什麽事?”


    李安生掏出一塊銀綻,遞給豪氣萬丈的馬乞兒,道,“這十兩銀子就當我借給你的,六年後你再還給我,到時候我自會來這找你,怎麽樣?”


    身穿紅衣袍的小男孩怔了怔,想開口拒絕,又實在不舍得那塊銀子,猶豫不定,最後下定決心一咬牙,剛欲拒絕,李安生又開口說道,“我是把你當朋友才借給你這麽多錢的啊,你可要好好利用它。”


    一襲鮮豔紅袍的馬乞兒望著麵前這個和學塾同伴們有些不一樣的青衣少年,使勁抹了抹眼睛,接過銀子起身道,“好,用不了六年,三年後我就把錢還給你,十倍百倍,我走了啊李安生。”


    青衣少年也跟著站了起來,對著馬乞兒揮了揮手,笑意如陽光。


    他沒有去問,小男孩也沒有去說。


    所以小男孩像往常一樣,在留夕城內七拐八拐,最後推開了由半塊木板和半匹黑布造成的“院門”,抱著銀子大聲喊道,“爹,娘,我回來啦。”


    除了兩間土瓦屋,堆在牆根的半截兩人合抱粗的黑木和掛在房梁下的幾串鹹菜幹。


    破落的小院再無他物。


    也沒有人回答穿著一身紅袍的馬乞兒。


    馬乞兒望著空蕩蕩的家,抱著銀子,笑開了花。


    ……


    出城後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天色開始陰沉下來,烏雲密布,常年不見雨水的旱漠竟是交上了頭等大運,正當李安生發愁該去哪裏避避雨時有叫喊聲傳進耳中,兩人回過頭一看,一個官兵騎馬向兩人趕來。


    官兵先把兩把傘遞給了李安生和白牛子,又從口袋中摸出兩塊銀綻,道,“你們的銀子忘記要了,我給你們送來了,天就要下大雨了,這兩把傘是替我們城主送給你們的,還請收下。”


    李安生兩人謝過送銀子的官兵,忽然輕聲道,“這座小城的人要是有一天被外人欺負了怎麽辦?”


    李安生問完就覺得多餘了,之前白牛子說過這座小城是有地神護著的,於是少年沒等白牛子說話就向前方的一塊凹進去的山崖跑去,顯然把白牛子晾在了那,後者喃喃道,“臭小子,還能這樣?”


    轟然潑下的傾盆大雨替李安生回答了白牛子,將老道士淋成了個落湯雞,李安生在山崖片窟下笑出聲來,道,“快過來師伯,染上風寒就壞了。”


    白牛子把油紙傘一並塞入那奇特袖袍中,而後左手在空中連續上下畫動,一道瑩白氣罩噗地一聲如蓮花般從這位來自西賀牛州德高望重的老道頭頂落下,光華彩溢般流淌一身,天雨打在白色氣罩上無聲消融,滴水不進,白牛子信步如庭,背著手走到山崖窟畔下,就地打坐。


    李安生看得仔細,當他這位實力不俗的師伯兩隻腳都踏進山崖壁洞後,身上那層潔白靈罩亦跟著無聲消散。


    青衣少年撇撇嘴,道,“師伯,我有件事想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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