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戲城門外。


    三人各自告別,說是各自,其實隻有洛陽拜別了兩人,依舊一身粉袍的青年由於要去遠方,暫時跟李安生同路,便結伴而遊。


    在分別前,幾人曾有過一次直指人心的交談。


    “並不是說拳頭大就可以講自己的道理一一然後被某些為護衛私權之人拿去做了文章,說什麽假如人人拳頭大都要講自己的道理,這個世界就亂了套,我去他奶奶個腿,根本不是這樣,一千年以前不是,一千年以後也不會是如此,因為這個世界上從始至終還是好人多,如果壞人多,又沒有規矩管束,這個世界那麽多努力讓自己拳頭變大的壞人,早就亂了套。”


    青衣少年笑了笑,繼續道,“萬物最初之時本來就無國,隻有家,也沒有哪一代家天下變過姓,更不是非得讓別人的規矩管教一一倘若真的有人跟你說你必須遵守他訂立下的某些條矩,半點不用懷疑,去他個大頭鬼的就行了,他隻是在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的統治不受到威脅破害,好可以大快朵頤“天下”這份果實罷了。”


    李金鬆微微頷首,“安生說得沒錯,那個讓人遵守他的規矩的人,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那麽他打娘胎生下來時也沒有遵守他所讓別人吃進肚子裏麵的那些規矩,天下怎麽也沒有亂套呀?即使亂了套,每朝每代都亂套,沒有國家的時候尚且沒那麽亂套,所以我李金鬆從來不尊奉任何一個他人所建立王朝定下的我覺得不合適、確實大多人也覺得不合適的規矩,哪怕是死,也不會為了苟死偷生去聽別人的話,就算是老天爺下來了,我李金鬆也會讓他帶著他的那個糟糕透頂的尺規一並滾蛋。”


    李安生朝他點了點頭,笑意盈然,“話粗理不粗,世間人生自世間,雖是沒得選,也不得不遵守天地之規矩,而他人之規矩,我們卻無責任理會,隻要我們的心地善良就好,不然的話,我們也學著那人,搬來一個個新規矩好規矩,一股腦塞去讓天下人去恪守,不妨試試看那個笱娘養的聽不聽?時至彼日,誰到底是為了一己私利,誰是真的為了天下蒼生,一目了然。”


    白龍魚服飄飄搖搖,“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何必說這麽多呢。”


    李安生拔出了背後的劍,“講了這麽多,落到頭上的用處卻是不多的,已經受規矩教化百萬年的人們可不會想這些,聽不進去也不會聽,所以我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用劍說話,說了太多於被洗腦的各地百姓,屬實無用也浪費心神,一劍劈下最為快意,後來我慢慢不喜歡用它去做這件事了。”


    洛陽有些不解,“為啥?”


    一旁按照這方天下嚴格劃分來說明明是位藥修、卻偏偏自稱“醫師”的粉袍少年李金鬆莞爾笑道,“安生兄弟大抵是怕髒了自己的劍吧。”


    青衣飄飄的少年郎聞言,撇嘴道,“打不過。”


    “噗哈哈哈。”


    瞅著兩人哈哈大笑,青衣少年嘴角有些抽搐,這特麽是我在說笑嗎?打的過嗎?眼前兩人,一人明明是藥家子弟,身上修為卻讓自己都有點看不清,另外一個就更多說無益了,神色、聲音、境界,什麽都做的假,唯獨一身仙氣,當人眼瞎?


    ......


    後來在路上不到半天的功夫,李安生就把這位藥家子弟的根腳弄了個清楚。


    “安生,我是二境武夫,我沒看出來你的境界,你幾境了?”


    “安生,你去南林幹什麽?”


    “......”


    青衣少年思酌了片刻,還是伸出了三根手指,“大哥,我服了,你出門前你的師傅沒有告訴你有些事情是不能隨便說的嗎?”


    粉袍漢子目瞪口呆,“三境修士,比我高出一境,沒人囑咐我啊,怎麽了?”


    李安生使勁拍了拍腦袋,“大鬆,你能活到現在難為老天爺了,以後記得不要逢人就問人修為境界,更不要見人就說自己的,明白嗎?”


    漢子赫赫“聲”威,“為什麽?”


    李安生徹底無語,“世道險惡,人心更險惡,你沒有見過殺人越貨嗎?”


    誰料這位心大的藥家子弟似有所悟地說了句:“哦哦哦,見過,跟我有什麽關係?不是我殺的。”


    李安生此時才體會到了什麽叫真的徹底無語,“你不殺他們,他們會殺你,所以像這種自己的修為境界這種關係到自身安危的大事,不要亂說懂了嗎?”


    粉袍男子粗眉蹙成一個疙瘩,半晌後才解開,“我明白了,多謝安生!”


    李安生搖搖頭,又打量了兩眼身邊的長得並不算太醜的粉袍漢子,到底還是沒有開口,李金鬆卻是先發製人,“安生,你們修士和我們武夫有什麽不同嗎?還有你怎麽佩了兩把劍?”


    青衣少年忽然改變了主意,“大鬆,你要是不急著去遠方的話,同我一起多走段路吧?”


    李金鬆摸了摸藥囊,“我還得去長生崖采一種藥...”


    青衣少年笑道,“那我陪你一起去,我知道,長生崖在落葉山東麵,我也正好順路長長見識。”


    自從經過上次那個半路殺出的老頭事件後,心有餘悸的李安生到了馬戲城的第二件事就是去買了份山水圖,第一件事是在城門口和洛陽吃包子喝稀飯。


    一道黑影撲來,李安生大吃一驚,才看清是李金鬆投懷送抱,“安生,你太好了。”


    李安生一臉無奈,他伊始是想直接走通天河過大湫去南林的,但又怕一踏上榆葉舟,大鬆就被人砍死了,雖然他現在還看不出李金鬆的二境的虛實,但很顯然這位衣服品味獨特的朋友絕對沒騙他,廢話,換個人誰會憨成李金鬆一般熊樣?


    於是李安生就諄諄教導了衣著陽剛氣十足的粉袍大鬆一路,直到夕陽快要被狗吃掉,青衣少年才擺了擺手,“不行了,天快要黑了,我們要在這裏歇一晚了,我也得喝口水了,渴死我了。”


    說著李安生就拿出了在留夕城清水鋪買的竹筒水,這又讓粉袍漢子瞬間來了興趣,“安生,這是什麽好東西?”


    李安生哭笑不得,又從藏寶袋中取出一個竹筒,遞給雙眼發光的粉袍漢子,“竹筒水,裏麵裝的是水,別看它小,足夠喝兩天的。這個送你了。”


    李金鬆連忙打開竹筒灌了一口,“寶貝啊,有它就方便了很多,是墨家山頭的東西嗎?”


    李安生一愣,“不是吧應該,我是在大漠裏留夕城買的。”


    李金鬆問起留夕城,李安生笑著說,“我在那邊還結交了一位小朋友,他叫馬乞兒,我講給你聽。”


    青衣少年還和李金鬆講了一件另一個朋友的一件事。


    說大不大,卻叫他記憶深刻。


    李夢陽故時在學堂由於儒家經典讀得格外優秀,在學堂裏成績也名列前茅,因此入學半年便入了當地縣衙門下、大夏總屬的青學團,每年都需交納一定銀子的團費,後來由於少年家境貧寒,又自覺此青學團毫無用處,便拒交了學堂最後一年的團費,學堂夫子催促再三,少年仍然無動於衷。


    也不是無動於衷,實在是湊不出銀兩了。


    誰讓少年在拿到銀兩後就把錢花了不是?


    後來李夢陽奔赴南澤書院求學,遂被南澤書院的夫子們發現了較為好笑的一件事:鈐印著大夏禮部紅章的青學團信日期居然比少年在學堂的入團日期早了一年?而在李夢陽入團介紹人那塊地下麵的名字,竟是比李夢陽入團還要晚上半載?


    這當然不是什麽大夏禮部搞錯了日期,小小學堂做了些手段罷了。


    對於此事,時隔多年看到團信後才發現的李夢陽憤懣不已,最終卻也隻是一笑而過。


    吐口唾沫。


    那位對四書五經讀得較好的學生便關愛萬般,對頑劣活潑、不愛死背儒家經集的差生亦是萬般不待見、置之不問的夫子沒錯,他所走的不過也是自己的大道,自己認定的路罷了。


    然而相信不會有一個不愛苦背儒學的“差生”喜歡那位夫子,更不用提多年後會想起他的恩情之類。


    因為根本不會有。


    縱使李夢陽不在差生之列也不喜歡,何況這種夫子收錢也不看你是不是好生,隻看他喜不喜歡。


    相比私自改掉學生學堂的檔案文函,少年們還是喜歡哪怕自己出銀兩也要幫門下弟子墊付上一年團費的夫子們。


    為少年們所常常念道,事後想起萬語千恩的,亦是後者。


    或許有人會說這是己令製人,可學生們就是喜歡這種夫子難道也要有人管嗎?假如真有人連這種“喜歡”也要管的話豈不是也是一種“己令製人”嗎?


    同樣的道理。


    教書育人。


    教書是本分、責任。


    而最重要的是後者。


    不是教書。


    李安生後來有次問起那位多愁善感的少年,還記恨那位曾帶過他的夫子嗎,少年郎一雙眼眯成了月牙兒,“恨啊。”


    可是少年隨後又嘀咕了一句。


    “時光穿越如梭,放眼望去,再也回不去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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