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洲積土山,白竹林。


    林內水潭旁跪著一位中年男子,嘴角掛著淤青,男子身後有張竹椅,坐著位衣容華麗的老人,老人抿了一口杯裏的水,神色陰沉。


    從當初把孫子“身體”帶回來,已經幾個月過去了,竹屋的門還沒有打開,這讓羅衍氏的臉色怎麽可能會好看,請來的一位西賀牛州神農穀祖師輩分的,一位東勝神洲南林藥家聖醫,均隻有一句話,“去世太久,無能為力。”


    無奈,隻能寄望於鬼修,羅堂這樣的仙家宗門自然不是不懂續命燈這些手段,隻不過家有家法,門有門規,羅堂行事曆來光明磊落,故禁用此等有違天道的方法,就算是老家主-也是現任家主的嫡孫,也不例外。


    也是從大夏回來後,羅觀天就被“硬”禁在白竹林了,家主一位被羅衍氏暫由代替,男人對此有些不悅,最終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羅衍氏丟下了一句話,“我羅堂是不屑於護道那些沒有出息的作為,但卻不代表你的侄子被逼自殺,身為羅堂家主的你沒有任何幹係。”


    老人還補了句,“於公,他是我羅堂嫡傳,於私,你連個子嗣都沒有,卻還連自己的侄子都看不住,你對得起為你死去的弟弟,對得起我羅家的列祖列宗嗎?”


    老人且自嘲道,“於私,我這把老骨頭做的也是個什麽玩意,連自己的孫子上吊死了尚且不知。”


    隨著摯交關上竹屋門後,老人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羅家祠堂前,不吃不喝跪了一月有餘,半個多月前,老人揮手打翻跪在自己身邊的羅觀天端著的吃食,雙目血紅,盯著自己的侄子,說了這些話。


    我羅堂是不護道,可我羅堂護短,隻要是對的事情,無論任何緣由,誰也不能欺負我羅堂!


    我孫子懸梁自盡在你們大夏金殿上,你這大夏皇帝能脫得了幹係嗎?管不清下麵,坐不好這個位子,不妨就別坐了。


    竹林內有風吹過,老人擦去眼角淚水,神色終於平靜下來,“起來吧,等他出來,我就離開羅堂。”


    也不知老人口中所說的他是哪個他,羅觀天聞言身子一震,抬起頭來,“叔父要去哪裏?”


    老人沒有回答羅觀天,也沒有從竹椅上站起來,坐著望向竹屋。


    至於為什麽坐著,天知道呢。


    竹屋門緩緩而開,老人十指驀然全部深深沒入竹椅,淚水有如磅礴大雨落下,“你...你...還...還是不行嗎?”


    推開竹屋門的是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滿頭雪白夾雜有縷縷血紅青絲,老人是位燈火境鬼修,道號三尺神靈,真名邵黑白,那時羅衍氏還年少,遊曆東勝神洲時遇到了另一個倒在血泊中的少年,遂結伴同遊,成生死之交。


    從那時起,羅衍氏就開始對東勝神洲觀感極差。


    邵黑白搖搖頭,笑道,“衍氏,你還不信我的本事嗎,這些都是小事啊”


    竹椅戛然崩裂,竹屑飛揚,羅衍氏眼眶中水霧更加朦朧,身形驟然消失,狠狠地抱住了血紅發絲的老人,後者則笑意更加濃鬱,拍了拍羅衍氏的肩膀,“好了,一把歲數的人了,有些事我得給你交代一下。”


    羅衍氏不為所動,邵姓老人眼中流露出一抹滿足,輕聲道“小堂的一魂一魄被我留住了,我也隻能做到這些了,你不要怪我,以後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去神農城試試,那兒或許有人能讓小堂真的複生,我設了藏身法,芥子境以下老頭我敢拍胸脯說他們看不出來,十三境估計就夠嗆了,不過你可以請術法更高的人為小堂加法,另外最重要的一點你要記著,小堂和正常人沒有什麽區別,但他沒有心,隻是靠意念在支撐著,也就是說倘若有一天他失望至極或者絕望了,就真的會魂飛魄散再也無轉世可能了。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尤其是最後這句。好了,放開啦。”


    邵黑白肩上濕了大片,羅衍氏終於放開了緊緊抱著的雙手,臉上淚水橫流,卻是笑了出來,“黑白。”


    滿頭白發中夾有縷縷血紅的老人眯眼笑,“哎,衍氏,我在呢。”


    老人又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道,“衍氏,我...走了哈。”


    羅衍氏不去顧老臉上的淚水,笑道,“不行,一定要在我這多待幾天,我帶你到處走走,然後我想好了,我跟你離開,我們再一起像從前一樣,遊曆四方哈哈。”


    而站在羅衍氏麵前的白發老人麵帶微笑,整個人從上至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消失,徹底魂飛魄散。


    老人笑意盈盈說了最後一句話,“衍氏,小堂要醒了。”


    .........


    大夏,南方邊境。


    李安生猜測的很對,年遠跋北上的軍隊不止兩千人,理由很簡單,整個南州及曹州甚至陽州邊境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大夏軍卒,而且還非普通的士兵,如果李安生此時在這路過一定能認出來,腰間雪狼符,血紅狼目,大夏雪狼軍。


    南州邊關城門上,大夏十將軍竟然在場兩位,要知道,早先大夏唐皇李麒喪禮,大夏十將軍都隻有宋北風在朝,而在此時的南州城牆寬道上,宋北風不僅來了,所站位置居然還隻是右側,居中則站著一位年輕的白衣太尉,文銜泥。


    自古朝中三品以上文官都很少有直接出現在戰場的,頂多就是遠居帳中或軍中出謀劃策,而文銜泥在南州的出現,代表了一切。


    白衣太尉另一側站著的是位純粹武夫,王暑,與宋北風並為大夏十將軍,實打實的用拳頭打出來的位置,境界卻不過才入門境巔峰,六尺漢子臉上也不樂觀,疤痕道道,仿佛梁柱之上的雕龍飛鳳,活靈活現。


    漢子聲音粗獷,“軍師,我想打頭陣。”


    這是大夏的規矩,隻要是在軍中,五品以上文士,無論品級,一律稱之為軍師,平等對之,簡而言之,如果有多位“軍師”提出向左謀策,則由文官們唇槍舌劍“門內”辨定,另外需要選出三位武將旁聽,最終做出決策,無論官職大小,一視同仁,但有一點,誰提供的策謀如若出了差錯,最後由那名文官和旁聽的三位武將一同承擔後果,而那名文官一人至少要背負一半責任,責不過代,自己背不了的,親自上陣殺敵用人頭來湊。


    文銜泥並未說話,一旁宋北風開口了,視野依舊停留在南方,“或許還有餘地,別急。”


    漢子朝城牆外吐了口唾沫,罵道,“我去他娘的餘地,三萬條狗呲牙咧嘴跑這麽遠,還能是來溜風來了,我不管,軍師,頭陣一定要讓我王暑教訓教訓年這群笱娘養的。”


    宋北風沉默,文銜泥閉上眼揉了揉額頭,“王將軍說的沒錯,年這次來勢洶洶,避怕是避不開了,這樣,宋將軍,等鼓聲響起之時,你來打頭陣,王將軍,你負責在後方仔細盯著戰場,尤其要注意與宋將軍交戰之人,盡量記下那人,或者那些人的手段,為宋將軍壓陣。”


    王暑有些不滿,“軍師為什麽不讓我打頭陣?”


    白衣軍師眺望南方,“這是軍令。”


    漢子隻得不情願地一拱手,“王暑領命。”


    文銜泥繼續道,“宋將軍,此戰你不許勝也不許敗,年若不是徐玄贈出戰,我要你示敵以弱,倉皇逃跑,爭取把敵將引之城牆百尺內,一劍斬殺,王將軍,此時則需要你一人出城斷後,敢不敢?”


    黃袍漢子聞言眼睛一亮,聲如古鍾,“哈哈哈,怪不得軍師不讓我第一個衝,原來是要當縮頭烏龜啊,王暑領命!”


    宋北風無奈一笑,“軍師呼我北風即可。”


    另一聲音跟隨響起,“對對對,軍師也叫我地瓜就行了。”


    文銜泥神色古怪,“好的,地...瓜將軍。”


    白衣太尉說完這些後,寫了兩封信,讓宋北風送出,一封寄給身在陽州邊境的李長歌,內容簡要,“請王爺立率軍隊一萬赴麥冬、白芨,南、曹邊境開戰後,我會再與王爺書信一封,王爺可帶馬、沈二位將軍共往。”


    意思很明白,除了馬鑿光,大夏唯一的一位文人十將軍,沈如,大夏唯一的一位女將,其他任何人你都得給我留下。


    另一封也是讓宋北風傳出,不過是送往正守在曹州邊境的背刀老司空,酒長清,內容也很簡單,“我已傳信,勿親自出城,徐玄贈軍帳在落葉山南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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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韓國,弱水溪。


    炊煙繚繚,一白衣女子俯在溪水旁鯨吞牛飲,邊喝邊咯咯笑著,“我要吃到你啦。”


    女子就這麽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吃著”水底的遊魚,白裙上沾滿了泥汙,臉蛋由於久在水中,倒是潔白如鵝蛋。


    不算女子沒入水中的臉的話,她可真髒呢,全身都很髒,除了纖塵不染分毫的一隻手。


    無名指上戴著枚不怎麽起眼的木戒。


    沒多久,女子的肚子就鼓了起來,猶不罷休,依然大口大口地喝著並不算清澈的溪水,直到一個老婆婆顫顫巍巍地拄著木棍來拉她,“孩子,魚兒快要被你吃盡了,我們該回去了。”


    老嫗不敢說“回家”,老嫗覺得自己沒有家,就像這個被自己在岸邊撿起的女孩一樣,也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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