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完顏康,大金國六皇子――趙王完顏洪烈的世子,十八年來一直過著人上人的日子。


    父王地位尊貴,深得聖上寵愛,本可以坐擁佳麗無數,但他潔身自好,隻有我娘一個妻子,所以我們家沒有亂七八糟的後院糾紛,也沒有跟我爭寵的兄弟姐妹。雖然我娘老是一個人躲在小破屋裏頭傷春悲秋,我還是覺得非常幸福。


    我有兩個師父。男的那個叫丘處機,是有名的“全真七子”之一,但是為人凶巴巴,明明是他非要當我的師父,還總擺著一副別人欠他幾千兩銀子的臉色。我很怕他,每次見過他都希望他不要再出現;女的那個是父親從蒙古帶回來的瞎子,連名字和師承都不肯告訴我,但她真的用心教我武功,也肯聽我說話。所以比較起來,我覺得女師父更好。


    有一天,我陪娘去寺廟上香,回來的途中遠遠地看到有個女子在比武招親,圍觀者眾,似乎拳腳功夫殊為不弱。我苦練了多年的武藝,很想上擂台去顯顯身手,但是這時候突然從人群中穿出一個黑漆漆、看不清麵目的小乞丐,弄髒了我的外袍。那一刻我是相當討厭他的,因為我的好心情完全被他破壞,什麽興致都沒了。


    當天晚上,我剛和娘分別,就發現花叢裏趴了個小乞丐。當然他並不是白天我碰到的那個,但是我當時沒認出來……我對他很不客氣,想對他來下狠的,給他點顏色瞧瞧,所以用上了女師父才教給我的摧心掌……這小子果然招架不住,很快連滾帶爬從房頂上跌下來,還滿嘴粗話……真是沒品。


    他又問我什麽木姑娘的下落,似乎把我當成了某個強搶民女的惡霸,所以我更加生氣,叫了侍衛圍毆他。沒想到他使用的居然是全真教的功夫,這下有點不妙。我生怕他是我那個陰陽怪氣的師父丘處機派過來監視我的,勢要問個清楚,免得他回去之後亂說話詆毀我。


    這小子避而不答,大喊救命,似乎有幫手就在左近,我隻能先把他拿下。沒想到他膽小如鼠,我隻不過嚇一嚇他,他就很沒出息地掉眼淚了。


    事情往往就是這麽怪,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淚水衝花了他臉上的黑炭,顯出白嫩的肌膚,我拿了帕子一擦,露出來一張挺可人疼的小圓臉。怎麽是個女孩子?形勢急轉直下,我感覺自己突然由勝利者變成了一個欺負小姑娘的壞蛋,有點不知所措。她也怔住了,眼神中的恐懼更加分明,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她怎麽樣了呢……


    但我是個男子漢嘛,總不能跟個丫頭片子斤斤計較,賠禮道歉,再說幾句好話,先哄得她不哭了再說。小丫頭嘴還挺緊,除了姓何之外,什麽都不肯說,也許她真的生我的氣了。我想著先留下她,好好招待一番,再慢慢套話,總能問個清楚。沒想到她登鼻子上臉,又求我到歐陽克那兒去解救那個什麽木姑娘。


    歐陽克那個人的性情我大致了解,貪花好色,風流成性,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是父王不遠萬裏從西域禮聘來的高手,要派上大用場的,我輕易不能落他的麵子……可這丫頭的幫手同夥就在左近,可不能讓這些江湖人物亂闖亂撞地嚇到了我娘。所以我吩咐了下人對小丫頭以上賓之禮相待之後,就匆匆忙忙地前去保護我娘。


    沒想到正好讓我看見一個陌生漢子抱著我娘不放。我一時火大,衝上去揍他,我娘竟然拖住我,說這個邋裏邋遢的窮漢子是我的親爹,要我認他,還說要跟著他一起走。


    我當然不相信,偏偏這時候突然衝出一個道士,大罵我不孝,還動手教訓我。他是丘處機的師弟王處一,武藝高強不在丘處機之下,三招兩勢就把我打趴在地。過不多時,又跑出來三個年輕人--郭靖、黃蓉、穆念慈。從來沒半點幹係的人,也在邊上數落我。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隻能先順著他們,再找機會脫身。還好父王帶了數位高手及時出現,才把這些人打發走。但是我溫柔敦厚的娘第一次對父王大發脾氣,而且神情激動地暈了過去。我不得不生了疑心,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是高高在上的趙王世子,而是一個江湖漂泊的窮漢子的兒子?這真是晴天霹靂。


    我很想一醉解千愁,但是偏偏越喝越清醒。有人來通報,小丫頭出府去了……很好,這也是個麻煩,走就走了吧。她愛怎麽說隨她去。我已經自顧不暇,管不了那麽多了。


    十八年來第一次知道愁是什麽滋味,沒有人告訴我應該怎麽辦。以前我有什麽事情都去找父王商量,可是現在我不敢。如果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我有什麽資格再去要求他?


    又有人來通報,小丫頭回來了……什麽,她還敢回來?全真教的人沒一個是好東西!細想起來,似乎從她出現以來,我的好運氣就全跑光了,什麽壞事都出來了。該死的!……好一陣子沒人過來了……大概,也許,可能她已經被我的女師父掐死了……過不了幾天就變成白骨一堆……真是解恨!可是,大概酒喝得太多,頭好像更痛了……我竟然該死地淪落到要靠欺負一介女流來泄憤?一個連自保都很困難的人,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一個那麽愛哭鼻子的小丫頭,稍加嚇唬便驚恐如小鹿,她真的有惹到我傷到我麽……


    沒想到她居然安然無恙地跑回來找我對質。我真的很震撼,我才不相信老天爺會對誰格外垂青……她武功如此不濟,為什麽可以從我的女師父手下逃生?或許我小看她了。但這丫頭怎麽看也不像是那種深藏不露的人,那她八成是後台過硬,讓女師父有所忌憚。也許她在全真教那幫老道的麵前地位很不一般,如果我把她拉攏過來,或許是一個很好的護身符……另外,我如此殘忍地對待她,為什麽她還親來找我對質?如果她不是像我娘那樣善良得過分,那就是對我有不一般的好感。


    到底是哪一種呢?不管是哪一種,總之對我無害。那我還真不應該對她那麽壞。我有點後悔,可是能補救嗎?轉念一想,我人才這麽出眾,多半是她看上我了。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好辦多了。到底是不是呢?且讓我試探試探。


    我裝作酒醉的樣子抱住她,但是我不敢太過分,雖然那個猜錯的機率很小,但是萬一弄錯了太難堪了。她身子一僵,動手打我,但是我心頭一喜,這丫頭果然對我好得很。因為她半分內力都沒有用,女孩子家能有多少力氣,讓她撓兩下得了。


    我的心情頓時放鬆許多,知道她不會害我,積在心裏的話就源源不斷地說出來了。她也果真沒讓我失望。雖然口氣不太好,但是意思我聽得很明白。首先她向我強調她不是我娘,讓我正視她;然後不惜自貶身世,對比來安慰我,告訴我兩個父親都是因為愛我才有爭有搶,讓我心裏稍微好受了一些;接著讓我自己看著辦,意思就是她以我為重,不會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最後又表明她不會看不起我。


    我放膽去握她的手,她雖然推開了,卻告訴了我她的閨名。這是個好兆頭。我借著稱呼問題,暗示她我對她就像郭靖對黃蓉那樣,她低著頭沒說話,大概是害羞。我正要一鼓作氣地問個明白,值此關鍵時刻歐陽克那個沒眼色的家夥卻正好撞進來,把我的如意算盤給攪和了。姑娘家臉皮薄,一不留神她就跑了個沒影沒蹤。


    歐陽克向我打聽那位穆姑娘和我的關係,憑什麽他攪了我的事情我還要幫著他呢?當然告訴他穆念慈和我關係匪淺,不容他去染指。看著他有些失落的表情,我才略消了心頭之恨。


    小丫頭真是個惹禍精,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衝撞了我那個小肚雞腸的三伯父。這事肯定不能輕易地善罷幹休。不過這也是我表現的機會,戲文裏都是那麽唱的,先有英雄救美,美人無以為報,才會以身相許。我趁著這個機會胡編一通,打算把她一次搞定。反正納個妾而已,我沒什麽損失。


    沒想到小丫頭還挺有脾氣,拿家夥對著我,不過我柔聲勸慰兩句她就不那麽激憤了。我趁機奪了兵器,心裏很覺得意。這是個好彩頭,我得收好了。就算別人再怎麽踩我,這小丫頭還是被我耍得團團轉。


    不過,我對她說的話也不全是假的。她是我的護身符,我當然不會傷害她,還會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好讓她一心向著我。


    看她已經被我安撫下來了,我就去找我娘通氣。但是我清楚我娘的性子柔弱,凡事隻能跟她說好的一麵,不能讓她為我操一點點心,所以我就說我對小丫頭一見傾心,非卿不娶,讓她照著我的說法跟父王去說。


    我娘不疑有它,真把小丫頭當成未來兒媳婦,忙前忙後,嗬護備至。可是沒想到小丫頭居然借著機會鼓動我娘放她離開。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難道我猜測有誤,她其實並不想嫁給我?這叫我情何以堪?再說我費了那麽大的勁,怎麽能半途而廢呢?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把名分定下來,叫她沒法反悔。反正納妾又不是娶妻,沒那麽多規矩和講究,我看她直到裝扮停當都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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