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什麽?”我無法克製住辯解的欲望,轉身向他,“這個老騙子,整日裏胡說八道……你千萬不要信他!”


    “還說你為人潑辣,將來必定做不成相夫教子的好媳婦兒,叫我慎重考慮咱倆的終身大事……”楊康直視著我,一字一句、似笑非笑地說,“以免將來被老婆管得死死的,什麽事都做不了,那我可就悔之莫及了。”


    看他一臉買方市場買家看貨似的自忖有餘、洋洋自得的臉色,必定是對裘老兒的話深以為然。他本來就是為了麵子說什麽我是他的“媳婦”,如今麵子有了,自然開心得很--他是高高在上慣了的,向來就是以捉弄的態度對待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這個人是真傻,不知不覺地就有些當了真。甚至這可能並不是潛移默化,也不是他手段高明,而是從頭到尾的錯誤……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認識他。明明知道他嘴裏沒幾句真話,可是我莫名奇妙地經常願意相信他。他騙我去梅超風那兒害得我險些喪命,我心裏不是不憤怒的,可是他一發誓說他不會再傷害我,我就一直也沒報複回來;歐陽克拿袋子套我去見他,他對我不敬,我隻打了他一巴掌就下不去手;他不叫我師叔,我沒覺得怠慢,反而覺得本該如此理所當然……還有公孫止偷窺的事情,我從來沒覺得是真的,但是因為是他說的,我就真的心存防範,覺都不敢睡;他受了傷,我當時就心急如焚慌了手腳,連查驗傷勢都不記得;他裝死也好,裝重傷也好,我什麽也發現不了,一個人千辛萬苦地把他拖回去……還有瑛姑所看到的一切,也都真真實實存在過……


    他在我心裏的分量,的確已經重得不能再重了。可是我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楊過也曾經叫過陸無雙“媳婦兒”,兩個人在一起親親熱熱,經曆了多少風風雨雨,可是正主兒小龍女一出現,人家就正經了,玩笑也不開,原來的那些荒唐事也不再做了……穆姐姐沒有出現的時候,興許我還算是楊康的一個玩伴;以前有歐陽克夾在他們中間作梗,叫他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現下他應該知道了穆姐姐對歐陽克並無半點情意,誤會也該冰釋了……


    越想下去,腦子越發暈暈沉沉,胸中更覺酸楚,我不禁背過了身去。


    “你不用悔之莫及了,我有自知之明,不會荼毒你的。”


    窗前花團緊簇,爭香吐豔,一片繁華,可是我心裏卻空洞洞黑漆漆的,感覺不到任何的色彩。


    楊康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突然走到我身邊。“外頭真是熱鬧得很!大好春光的,你怎麽獨個兒呆在此地,不去湊個趣?”


    “我,我沒心情。”


    “是啊,怎麽可能有心情呢?”他笑了一笑,語氣突然生硬起來,“又是比武招親!他姓歐陽的到底招過多少門親?隻怕他兩隻手都未必數得過來。”


    我一聽“比武招親”這四個字,心中越發難過。


    “穆姐姐人呢?沒和你一起來嗎?”


    “我娘懷了孩子,身子不便,她跟在我娘身邊伺候著。”他說。


    “你娘……她真的懷孕了嗎?”我心中暗暗稱奇。


    這件事我後來回過神來,聯係了黃藥師對他的那句評價,想明白了應該是楊康臨場發揮的一石二鳥之計,目的是為了騙過完顏洪烈和丘處機--叫他們一個死心一個心軟,不再和包阿姨為難。他這個人從來都很聰明,懂得見機行事。不像我,又呆又笨,腦子總是轉不過彎來。


    楊康笑了起來。“是啊。本來我隻是隨口胡謅,沒想到真叫我說中了。我娘真的懷了近兩個月的身孕。現下可好,誰也不敢動她了。”


    嗯,隻要談到包惜弱,他的態度似乎也轉好了。真是名副其實的孝子。我衝他點頭以示肯定。


    “那就好。你娘前半生顛沛流離,實在不該再受苦了。她吃齋念佛,做了很多善事,一定是老天爺顯靈,特地賜了這個孩子來救她的命。”


    “我也這麽想。”他說完,突然湊上來扳過我的肩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阿沅,那天你還在祠堂裏是不是?為什麽不出來見我?”


    陡然間四目交投,嚇了我一大跳,正待再轉次身,冷不防他一下子抱住我,顫聲道: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對我這樣冷漠?為什麽躲起來不肯見我?我到底哪裏做錯了?你是在怪我不告而別嗎?我向你道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原諒我好不好?”


    “別這樣……”我的心思一下子又亂了套,注定八杆子打不著的人,道的哪門子歉?計較我的態度幹什麽呢?


    老天爺,他都找著真命天子了,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我越陷越深對他有什麽好處?說出去好有麵子嗎……還是他真的貪多,滿腦子巴望著享受齊人之福。我卻是個小心眼的人,怎麽都不能忍受這一點。所以,我打定主意了:不管他怎麽說,我也不會有什麽變化,頂多他和穆姐姐以後成親我送他倆一個大紅包,以後碰到他兒子,我多照顧一點就是了……


    “丫頭,你怎麽躲在這裏?這個小朋友是誰啊?你抱著他作什麽?”寂靜的屋裏猛然響起了話外音。隻見周伯通從窗戶頂上探出半個腦袋,然後他翻身跳了進來。


    我立刻雙手推開楊康,幾步竄到周伯通的身後,緊緊地挨著他。


    “阿爹你別亂說,剛才是我沒站穩,他扶了我一把而已……哎,你從洞裏出來了?誰給你帶的路啊?”


    “跟著毒蛇出來的,”他笑容滿臉,“幸虧你教了我一手擲金針的絕技,不然我看到那麽多蛇嚇也要嚇死了。”


    “那阿娘呢,她也出來了嗎?有沒有嚇到她?”


    周伯通先點了個頭,然後又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他說:


    “你娘膽子大得很,一點事都沒有,去看黃老邪招女婿去了。我要給黃老邪準備點禮物,才出來得晚了。”


    我心中好奇:“阿爹,黃大叔關了你十幾年,你不恨他嗎?還要給他準備禮物?”


    周伯通哈哈大笑,抓了把他的白胡子,煞有介事道:“我這個禮物與眾不同,味道特別,保證他終身難忘。”


    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哪裏還有這樣的東西?”


    周伯通做了個鬼臉,附在我耳上,嗬嗬笑道:“我送他兩腳臭糞,一頭臭尿,管保他臭氣衝天,幾天幾夜都散不去那個味道。”


    額,真夠絕的。就看黃藥師中不中招了。


    這時候周伯通已經大搖大擺地轉到了楊康的麵前,上下打量了他幾遍。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你也是來招女婿的嗎?我勸你還是省點勁。黃老邪的女兒刁得很,就算討到了也要大吃苦頭的。我新結交了一個義弟,叫做郭靖。他就糊塗得很,上了黃老邪女兒的大當了。我看他這輩子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楊康也好奇地打量了他幾眼。“你是阿沅的義父周伯通?”


    “也是你的師叔祖。”我趕緊補充,指望著他給阿爹留個好印象。他卻極其反常地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愣著,沒有半點恭敬的意思。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我的意思。周伯通阿爹半點沒生他的氣,反而微微笑了笑,望向他的眼神越發親切了。


    “小兄弟,你是全真七子哪一人的門下?很好。倒是不像我那些師侄他們那樣古板。”


    楊康站得越發筆挺,目不斜視地道:“弟子楊康,家師丘處機。我此次前來桃花島,卻不是為了那個黃蓉。”


    這廝真沒禮貌,言語不恭敬不說,該有的跪拜大禮也不行。或者說他察言觀色的能耐也太厲害了吧,見人下菜碟的本事真有一手。


    周伯通顯然更加歡喜,笑嘻嘻道:“你真的不是來招親的?好的很哪。那你是為什麽來的呢?”


    楊康斜睨了我一眼,突然把頭一抬,擲地有聲:“我是為了阿沅來的,我來這裏就是盼著和她在一起,求前輩成全。”


    我吃了一驚,愣了一會兒才出聲警告:“楊康,你,你不要亂說話!”


    周伯通抓了抓腦袋,眼中分明帶著困惑。


    “你為了我這個丫頭來的?和她在一起,是要打架嗎?是不是她以前得罪你了?你說說看,要是她不對,我讓你打兩下還是可以的,不過不能打重了。”


    楊康目瞪口呆,半晌無語。我憋著的一口氣總算吐出來了,老頑童的腦瓜子異於常人,你跟他提這種事,他能理解才怪呢……


    “你還說不是為了招親?露餡了吧!”周伯通突然哈哈一笑,“看來你也不是什麽聰明人,跟我那個傻不隆冬的郭兄弟一樣,巴巴地想做人家女婿。”


    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連老頑童也聽得懂這些話了?


    楊康喜道:“正是。我是這個意思不假。”


    周伯通圍著他轉了兩圈,沉吟許久,才道:“你要是做了我的女婿,那丘處機那小子不是跟我成平輩了嗎?我吃虧了,這可不太劃算。”


    額,總算他腦筋還算清楚,知道這件事不妥。


    楊康眼珠子轉了一轉,滿臉堆笑地說:“前輩你不能這麽看。其實我跟你的義弟郭靖也是兄弟啊,等我做了你的女婿,郭靖不是又變回你的晚輩了嗎?這麽一算,你一點也不吃虧。”


    此言一出,周伯通拍掌大樂,對著楊康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貌似十分滿意。


    “人家求親,不是興下跪的嗎?你怎麽不跪呢?”


    楊康喜出望外,立刻雙膝跪地,朗聲說道:“小婿拜見嶽父。”


    啊?這就板上釘釘了?我頓時急得不行,扯住周伯通的衣袖。“阿爹,你不能拿我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啊。”


    周伯通衝我眨眨眼睛,胸有成竹似的圍著屋子轉了兩圈,突然問道:“等一下,小兄弟我問你,你家裏老婆多不多?”


    楊康睜大眼睛,像是有點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悶悶地道:“我尚未成親。”


    “原來你一個老婆都沒有,那就不好意思了。你當不成女婿,我也當不成老丈人了……”周伯通笑道,“我這個丫頭心心念念著一個老婆多的男人,肯定不樂願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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