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尺剛剛掩麵奔出大門,正等在醉仙樓外頭的“伏地魔”踩著小碎步就上去了,表情狗腿十足。


    “妹妹!你這是怎麽了?找到公孫止沒有?”


    聽這口氣,不像是裘千仞,倒像是老騙子裘千丈了。


    果然裘千尺沒有怒目橫眉,而是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裏,嚶嚶哭泣。為什麽她對待自己的兩個同胞哥哥,差別會這麽大哩?


    裘千丈拍著她的肩膀,不住勸慰:“妹妹,看你現在這副樣子,我的心像在油鍋裏熬著,疼得受不了啊。你到底受了什麽委屈?公孫止把你怎麽樣了?說出來哥哥給你出氣。”


    裘千尺聞言抬起頭,卻什麽也沒說,隻是勉強衝他一笑。裘千丈細心地替她把眼淚擦淨了。“妹妹,你光哭不說,我不懂啊。”


    “我懂。”朱子柳突然出現在街口,對著那二人道:“我不請自來,不會討人嫌吧?”


    “原來是你老弟,”裘千丈笑模笑樣地說,“恭喜老弟枯木要逢春,新婚在眼前啊。”


    朱子柳的臉色就是一沉。裘千丈這老騙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懂得看人臉色就算了,還逮著舊話題不放,非要火上澆油。


    “聽陸展元那小子說,你是為了何小姑娘的娘親才至今未娶,難道他說得沒錯?”


    陸展元這個長舌男,我剛剛差點都不討厭他了,原來還是這麽討厭。


    裘千尺止住了淚水,麵色不悅。“大哥,你是無心的,還是刻意地要傷人?”


    朱子柳向她投過了感激的一瞥。裘千丈不明就裏:“什麽意思?”


    “能不能當著我的麵不提公孫止,當著別人的麵也不提人家的傷心事?”


    “那你當著你二哥的麵,不是總提起你二嫂?”裘千丈不以為然地反問。裘千尺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朱子柳的麵色已經恢複了平靜。“裘小姐年紀輕輕,驚才絕豔,那是何等氣魄。此刻卻愁眉苦臉的,已經像個小老太婆了。”


    “先生,如果你是我的話,還開心得起來嗎?”裘千尺有些神遊天外,“如果當初,我不那麽犯傻,不那麽拚命為他付出,該有多好……”


    “你用不著這麽想,”朱子柳道,“拚命努力怎麽會有錯呢?隻要問問你自己是不是真心真意就好了,對得起自己就可以了……做了的事情就不要後悔,不要去問值不值得。你是為自己而做,不是為別人……”


    裘千尺靜靜地思索著,沒有回話。


    “即便對感情絕望了,對待人生也不可以絕望,”朱子柳又道,“裘小姐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經曆這些挫折,可以說比一般人不幸,但也可以說比一般人幸運,看你怎麽去掌握。”


    裘千尺默然良久,看向朱子柳,問他:“先生可以完全忘記那個人,跟別人去過日子嗎?我想我不能。”


    “我也不能,”朱子柳答道,“可是在我的心裏,我的母親和那個人相比,同樣重要。”


    嗯,孝道是天底下一種很偉大很寶貴的情操。老天爺總是喜歡製造些好人,又要折磨他。


    “人生的道理,不外乎一個‘權衡輕重’--取舍之間,要自我承擔和負責,”朱子柳繼續說著,“我能承受父母親對我的失望,但我不能承受他們帶著這份失望和心傷離開人世。”


    裘千尺靜靜聽完了,突然道:“先生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朱子柳略點了點頭。“你隻管說。”


    “請先生慎重行事,不要去跟不認識的人成親……”裘千尺稍稍背轉了身子,“你可以誠心侍奉高堂,暫且讓老人家安心,真正的終身大事仍須暫緩……娶不到心愛的女子,可以終身不娶;或者終身不懈地,去找尋你理想中的女子……千萬莫要草率行事。”


    ……


    歐陽克和穆姐姐的新婚之夜,丐幫眾人鬧洞房鬧得非常凶,吵吵著說穆姐姐算是半個丐幫弟子,不能這麽輕易就嫁到他西域去。歐陽克疲於應付,我也不想去增加他的負擔了。經過深思熟慮,我拖著楊康來到朱子柳大叔的房間。


    “四叔,侄女有件事情,想讓四叔幫忙查清楚,”我開門見山,不兜圈子,“這事有點難辦,可能要花一點工夫。”


    朱子柳黯淡的眼神果然有了些光彩。“你說。”


    “侄女想知道我阿娘,我是說,劉貴妃,當年她的孩子是被誰打傷的。”


    他揮了揮手。“不用查了。此事我早已查得水落石出--是裘千仞。”


    “什麽?早就查出來了?”我對這個消息沒法不吃驚。


    “不錯。劉貴妃之子殞命之後,皇爺就命我徹查此事,我不敢怠慢,當時就追查了,”朱子柳答道,“身材矮小,武藝超凡,有動機有利好,當時又身在大理的,就隻有裘千仞一個。他為了能在第二次華山論劍中得到天下第一,功名利欲熏心,才會如此喪心病狂。這也是我們為什麽會遷到桃源縣,與他比鄰而居的原因……”


    我們遷到桃源,是我出生後不久就實施了的事情。那不就表示,段皇爺和朱子柳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我在他倆身邊生活那麽多年,怎麽一點風聲都沒漏出來?真正有能力去潛伏當餘則成的人,該是他們兩個吧。


    “皇爺他很清楚,劉貴妃終有一日會找上他,所以他就特地住在離裘千仞幾步之遙的地方,好親自向她告知這一切,”朱子柳進一步解釋道,“可是這些年來,據我們觀察,那裘千仞整日閉門練功,深居潛出,再沒有作出什麽大奸大惡之事。因此皇爺動了惻隱之心,五年前當劉貴妃現身之時,並沒有說出此事。”


    “我總算知道阿沅你的心腸為什麽這麽好了,原來是近朱者赤。一燈大師真是這世上一等一的真好人,大聖人!”一時間楊康感慨萬千,“可是嶽母大人的失子之痛怎麽辦呢?這深仇大恨,總不能就此不報吧。”


    “現在我全都告訴你們了,打算怎麽辦呢?”朱子柳的眼睛望向我,“是要回去告知劉貴妃,讓她定奪?還是,要我出馬,去找裘千仞算賬?”


    看他那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分明是要我選擇後者。他和裘千仞的實力相差如此之大,算賬就是送死的代名詞了。為什麽他會有這種危險的想法?歐陽克要輕生,有穆姐姐來拯救;那他呢?有誰來拯救他?


    好在楊康在側,適時地替我解了圍。


    “四叔,此事幹係重大,我們當然是要先回去,向嶽母大人請示之後,才能作決定的。不過現在嘛,有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讓四叔您去做。”


    “什麽事?”


    楊康嘿嘿一笑:“今日在宴席之上,裘千仞那老兒當著天下英雄的麵,默認了他妻子離他而去的事情,我好想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啊。”


    朱子柳幾分不悅:“這算什麽?刺探人家的陰私,實在無禮之至。”


    “四叔,您就答應我們吧。”我想來想去,也隻有這一件事情可以讓他去做了,總之分散他的精力要緊,便說:


    “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對裘千仞的事情,不論大小,都有興趣。”


    楊康在一旁給我幫腔:“阿沅說得不錯。更何況,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實在還有很多疑點需要查清。”


    “哦?這怎麽說?”朱子柳的眼睛又亮了。


    楊康兩手一背,在屋子裏踱開了方步。


    “如果裘千仞真的那麽想得天下第一,為什麽二十四年前的第一次華山論劍他不去參加?就算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王重陽的對手,無法奪魁,難道他不想去和當世數得上號的幾大高手一較高下,對自己的實力有個清晰的認識嗎?據我所知,對武林高手來說,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對於他們的意義,實在比知己好友的重要性更甚。”


    朱子柳點點頭,眼珠子開始轉來轉去:“不錯。這一點我也想不通。”


    “還有,利用傷害一個童稚小兒來暗害咱們皇爺,實在有失裘千仞作為鐵掌幫幫主和一代武林宗師的身份。他雖然蒙了麵,可是武功路數,身形大小,這一切實在太過明顯,純屬掩耳盜鈴。如果說裘千仞的動機,是為了在第二次論劍中取勝,其實有點不合情理。我覺得這件事情還不足以讓他做出這麽沒身份的事情。”


    朱子柳的胃口已經完全被調動起來了,眼神鼓勵道:“說下去。”


    “當時第一次華山論劍才過去沒幾年,距離這第二次華山論劍還有十幾二十年呢,就算咱們皇爺真的耗費功力去救那孩子,自己元氣大傷,有十幾二十年,什麽功夫練不回來啊。真要下手不是應該多等幾年嗎?最好就是等到第二次論劍之前,來個突然襲擊,打他個措手不及,讓對方無從翻身。這才是取勝之道不是嗎?”


    朱子柳默默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他說:“所以,裘千仞的目標,或許根本就不是為了要得天下第一?”


    “不錯。這背後一定有什麽原因,才使得他不得不罔顧他的宗師身份,也要致段皇爺於死地。”楊康鄭重其事地說。


    我大吃一驚:“什麽?要致皇爺於死地?”


    “這是唯一可能的原因,”楊康答道,“他打傷了孩子,目的非常直接--就是為了在段皇爺施救之後,武功全失之時,加害於他。”


    朱子柳神色一凜:“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打探。你們兩個速去告知我的三位師哥,讓他們時刻不離皇爺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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