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如白駒過隙,從指縫中,不經意地溜走。


    可就如:平緩的河流中,時而也會泛起浪花,這般平靜的日子中,也會有不經意間的驚喜。


    “唳!”


    方銳收到鴻雁傳書:“於謙那小子,進入紫霄閣了啊!”


    他與自家學生之間,多有書信往來,自然知道:於謙進入官場後,十年在地方做出成績,五年在朝廷任事,如今,不過三十歲出頭,已經要進入紫霄閣了。


    這在青史中,也算是最年輕的一批了。


    咚咚咚!鏘鏘鏘!


    上洛城中,鑼鼓聲喧天,大片煙花綻放。


    ‘混沌四象幡’撐起的光幕流轉,將洛河水倒映入天上,粼粼波動,更有無數金花光影,從半空飄落。


    城中各處,皆是可見,滿城議論聲響起。


    “怪哉!怪哉!這個時節,可不是州考放榜之時,‘洛河天榜’怎麽就突然出來了?”有人驚奇道。


    “是啊,莫不是出錯了吧?”


    “兩位兄台,看清楚啊,這可不是‘桂榜’,‘桂榜’飄落的是桂花光影,這次卻是金花。”這是個瞧得仔細的。


    “應是有大事。鍾老見多識廣,可知這是何征兆?”


    “莫非是……”


    一位白胡子老者似乎想到什麽,眼睛一亮,撫須道:“我若猜的不錯,應是我上洛城中有人入了紫霄閣,這可是天大好事啊!”


    “快哉!快哉!又有一人入紫霄閣,我上洛名教大興,今日當去勾欄聽曲。”


    “隻是不知是哪位龍鳳?怎麽還不出來,我也好上門去親近一番。”


    “莫急!莫急!很快就有結果了。”


    ……


    一支盛大的慶祝隊伍,在去了於家後,又敲鑼打鼓前往方家。


    “方兄,你是謙兒的老師,他能有今日,十分功勞,你獨占八分啊!”


    於嵩握著方銳的手腕,激動道。


    “哪裏?是他的資質好。”方銳搖頭。


    “資質再好,也要後天教育,反正我就認定了方兄,方兄,你當與我、謙兒共享這份榮耀!”


    於嵩大笑著堅持道。


    不多時後。


    一道‘太初金榜’的能量,從大虞神京破空而來,與‘混沌四象幡’衍化的光幕碰撞,生成一道明亮的金色光柱,直入九霄之上。


    在那道金色光柱周圍,視野之中,滿是如煙花般綻放的七彩華光。


    再之後,那道金色光柱中,於謙、方銳、於嵩,三人一前兩後的身影升騰而起,俯瞰上洛。


    此一幕,真真是:比‘桂榜提名’還要風光無數倍!


    ……


    “那位入紫霄閣者,竟是……於家麒麟子?!不出所料,不出所料啊!”一人感歎。


    “我記得,是那個十五六歲就桂榜提名的神童,如今,一晃十五六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嘖嘖,真是風光!我若有這麽一遭,就是立刻去死,也值得了。”


    “於閣老身後,那兩人中,一個我認識,是他的父親,行商的。另一位是……怎麽看著好眼熟?”這人喃喃道。


    “是方夫子啊,這你都認不出?”當即有人開口。


    ——方銳在上洛城中,還是頗有些名聲的。


    “當初蔡老斷言,方夫子的學生中,四十年中,必有入紫霄閣者,如今斷言成真啦!”


    “方夫子,奇人也!咦,老兄,你怎麽這麽激動?”


    “哈哈,我的娃娃正是方夫子的學生,對於閣老可稱得上一句師兄,他日若進入官場,這就是同師門的臂助呐!”


    “憾不能入方夫子門下。”


    旁邊一人聞言,語氣羨慕至極:“方夫子門下,真正是成才者眾多,今後大虞官場,或可自成一勢力,曰:方門。”


    ……


    方家。


    方薛氏滿頭銀發,慈祥地笑著抬頭:“銳哥兒他爹,一輩子懸壺濟世,沒想到輪到了他,卻是棄醫從文,桃李滿天下。”


    “銳哥兒自己出息,阿嬸,也是您教得好。”三娘子說著,美眸望向天幕。


    兩人語氣中,皆是有著自豪,與有榮焉。


    後院。


    方靈、囡囡並肩而立。


    “兄長好厲害!”


    “嗯嗯,一直都是,阿銳哥做什麽都能成。”


    囡囡如秋水般的明眸,一眨不眨,倒映出天幕上的流光溢彩。


    “若非兄長……”方靈微微搖頭,沒繼續說下去。


    可囡囡明白方靈未說出的話:若非方銳這麽優秀,有了比較,她們怎麽會對別人看不上眼,始終不想嫁出去呢?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人啊,在年少時,就不能遇到太過驚豔的人!


    ……


    於謙入閣,名聲在上洛城中傳揚,引發巨大轟動。


    不但是於家被踏破了門檻,就連方家,都連帶著門庭若市。


    拉關係的;送禮求收徒的;希望借助方銳關係求於謙辦事的……


    煩不勝煩。


    方銳索性關上門,招呼門房,對這些來人一概婉拒。


    他這人,不喜歡麻煩,更不喜歡給人添麻煩。


    可一般人能擋,自家學生卻擋不了,這些學生也沒刻意多做什麽,僅僅上門勤些,人多勢眾,自發就形成了以同師門為紐帶的關係網。


    大虞官場‘方門’之名,自此漸漸傳出。


    ……


    又十年後。


    於謙主導,在朝堂掀起一場針對武道、朝廷靈師的革新,新政開始一月,遭遇如潮反對。


    反對派劇烈反撲之下,於謙下獄,判決秋後問斬。


    政息,人將亡。


    史稱‘一月新政’。


    ……


    上洛。


    原本,門庭若市、絡繹不絕的於家,一家子成了臭狗屎,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就連方家都冷清不少。


    “方兄!方兄!”


    這日,於嵩找來,下跪哀求:“方兄,求你救救我兒!”


    “於東主起來吧!”


    方銳歎息:“此事我已知曉,我為他的老師,既然分享這份榮耀,自然該承擔相應之責任,我這便寫信。”


    “隻是,成與不成,不敢保證……”


    此世名教,尊師重道,特別是官場,若是此點名聲有虧,是決然走不長的。


    他又是‘方門’的精神領袖,以往從不亂說話,多加幹涉。


    故以。


    綜合來講,方銳這第一次出手,分量是極重的。


    但,說句真心話,也就這一次,以後,就沒這麽好用了。


    可以說:這一次出手,就消耗方銳教書以來,所積攢下的大半人情。


    於嵩自然是知道這點的。


    “如此,已足夠了。方兄啊……”


    他一語未盡,眼淚嘩啦啦啦留下,感激涕零跪下:“我替我兒,給方兄磕頭了。”


    “無妨,人脈、人情,此般外物,於我如浮雲。”


    方銳阻止於嵩,擺手道。


    這是實話。


    他大半輩子所結交的人脈關係,在眼中真如浮雲,並不太在乎,真正重視的,乃是歸於自身的偉力。


    當然,不在乎歸不在乎,可這畢竟是一枚重要籌碼,方銳權衡之後,還是願意為於謙拋出。


    ‘於謙這個弟子,我是了解的,記情、重義,此番,就算作投資吧!’他心中暗歎一聲。


    ……


    一旬後。


    大虞神京,旭日初升之時。


    ‘方門’十二核心牽頭,糾結京官七十二人,聯名上書,為於謙求情,言‘於閣老無私心,其心如昭昭日月,聖皇有言:不因言獲罪,不因政見不同殺人,實乃不可死者……’


    七十二人齊誦正氣歌,共闖‘太初金榜’天心鑒,‘浩然之氣’直衝霄漢。


    ‘太始帝’聽聞大震,曰:“既無私心,必非奸佞,於卿罪不致死。如太祖令,當赦也。”


    最終,於謙得赦,外放荒州。


    史稱:方門七十二賢死諫。


    ……


    方銳一封書信,攪動如此風雲,讓上洛城中無數人對他重新審視。


    ‘方門’之名,一時大噪。


    方家。


    “唉!”


    方銳卻是一聲歎息:“於謙那小子,剛正不阿,和我門下其他弟子並不太親近,這次他們出手,真真是看在我的麵子上。”


    “嗯,那核心十二人多為自願,其它人麽,恐怕多是被自願,為聲名所裹挾。”


    “不過,也就這第一次好使,下一次就不行了。”


    即使能行,他也不大敢了。


    “於謙啊於謙,你好自為之,我可救不了你下一次了。”方銳眺望荒州的方向,喃喃道。


    ……


    此後,於謙主政一方,廢寢忘食,三年後,以功績強升中樞。


    因為是在規則範圍之內,縱使有很多人看他不慣、很不爽,可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其實,於謙隻要放棄新政,仕途未嚐不可打開另一片局麵,可他若真能放棄,就不是他了。


    這一次。


    於謙吸取教訓,沒再步子大了扯到蛋兒,一點點懷柔試探,可武道、朝廷靈師改革當真是禁忌,稍有苗頭就再次被群起攻之,打壓外放。


    如此,三起三落。


    於謙的身體,在案牘之勞形的摧殘下,再也堅持不住,五十出頭就虧空重病,致仕回到上洛修養。


    ……


    回到上洛後,方銳給於謙的診治,倒也盡心。


    不過,於謙並非武者,比之當初周長發的情況還要糟糕。


    僅僅半載,就到了最後時刻。


    這日。


    方銳正裝出門,準備送自家這個學生最後一程,也有預感,此行,大半生積攢下來的許多疑惑都將得到答案。


    ……


    上洛城外,洛雲亭。


    在這高處,可以看到,秋日如血的殘陽之下,洛河水滔滔,鶩鳥高飛。


    當真是: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


    “方師來了?!”


    於謙起身相迎,執弟子禮。


    是的,這個天下聞名,被無數人敬、無數人恨的於閣老,在方銳麵前,態度恭謹至極。


    這一幕,若是那些人看到,怕是眼珠子都要掉一地。


    “你……唉,坐吧!”


    方銳深深看了一眼自家這個學生:身穿布衣,身形單薄消瘦,麵上有著不正常的紅光,精神頭兒卻很好。


    “今日,並無師徒,咱們之間就隨意說說話。”


    兩人白發蒼蒼的人兒,在石桌後,相對而坐,一壺濁酒蕩漾,倒映出飛鳥與晚霞。


    “你啊!”


    方銳歎息著,麵露回憶之色:“我還記得,收你做學生的第一日,就提醒你,要學得存身之道。”


    “可你……不懂恤己。”


    “少時,你被傳為神童,苦讀不輟,廢寢忘食;及長,進入官場,為案牘所累,又是廢寢忘食……我還聽聞,你在江州抗洪,長住堤岸三十六日,與官兵同吃住……賑災之中,親監賑濟糧,與民同食……”


    “身體虧空太重了啊!”


    這般身體虧空,大大縮短了於謙的壽命極限,不說是他的醫術,即使神通‘枯木常青’,都沒什麽作用。


    “方師,我辜負您的期望了。”


    “我的期望?這倒不算什麽。隻是,你自己……可有後悔?”


    “不悔。我對得起天下,對得起蒼生,唯獨對不起……爹娘……”於謙說到最後,聲音漸低。


    “你父親啊,我三年前,送走了他,今日,看來還要送走你。”


    是的,於嵩已去了,享年七十有三,在這個這個時代,已算得上高壽。


    “死亡而已,老師不是教過我麽,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謙何懼一死?”


    其聲鏗鏘如金石,讓方銳莫名想起當初的元好古。


    “我不如你。”


    他微微搖頭:“罷了,不說這些了,我曾告訴過你,我對你的教導、幫助,亦有私心,隻為在你臨終前,獲得一些答案。”


    “這些問題麽,如元老先生曾向我提過的‘靈氣有毒’,還有,這大虞境內,每隔一些年數州的‘劫’……”


    “敢問,老師為何想知道這些?”於謙問道。


    他非是好奇,而是:要對天下蒼生負責。


    “不瞞你,我出身雲州,五十年前南境三州大旱,親曆見證了那場災難……後來,也曾在吳州淮陰府做過銀章……再後來,才到了上洛。”


    “我在底層時,見這天地如棋局;在中層時,所見皆是吃人。”


    “如今,我已七十有六矣,年近耄耋,就想問問,在你眼中此世究竟如何模樣?”


    方銳看向於謙:“你可能滿足為師?”


    這是實話。


    於謙身懷‘天心印’,能清楚感知得到。


    “老師待我恩重如山,如此不違本心之事,謙自不會拒絕。也罷,我便將這些,連同我的誌向,一並說與老師知。”


    ‘果然,於謙知道這些!’


    方銳暗歎一聲,坐正身子。


    其實,這並不奇怪。


    紫霄閣,乃是大虞施政頂層,許多隱秘自然要說清楚,才能統一思想,力往一處使。


    “這些東西說來話長。”


    於謙緩緩開口:“上古天變,大黑天猝然入侵,我方世界被侵占小半……大黑天不知用何種方法,改變了靈氣性質,使得它會被負麵情緒吸引……”


    “而靈氣有毒,並非是指這個,而是指:靈氣性質改變後,上古靈修在麵對外神時,體內靈力會逆反暴動,聖皇所帶領的大能就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


    哢嚓嚓!


    伴隨著這些話說出,他腰間懸掛的天心印,綻放出一道裂紋,他的嘴角,也逸出一絲血跡。


    “於謙,你……”


    “無妨,我乃將死之人,能回報老師一二,也值了。老師還有什麽問題,可盡管問。”


    “天變,異界入侵,這般麽?!如此說來,聖皇最終還是贏了,可他是如何避免‘靈氣有毒’的?”


    “這個問題啊,很簡單。因為:聖皇非人哉!”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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