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不能體會邵承此時的心情, 連他自己也分析不出具體的化學成分, 好似是驚奇的,驚訝的,又好似是震怒的, 憋屈的。他分明把幸福牢牢抓在手裏了,卻不懂為何此時又覺得幸福仍在遙遠的地方對他招手, 就像寧橙分明是睡在他身邊的,相冊裏的她卻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 而且是通過另一個男人的鏡頭和敏銳的觸覺抓住了那些精彩瞬間, 他對她了如指掌,於她的枕邊人卻是陌生的。


    邵承的視線停留在那張熟悉的照片上,寧橙靠著她曾經最好的朋友明明, 一個笑的向迎著太陽的向日葵, 把悲傷留給背後的影子,一個笑的含蓄卻溫柔多情, 勾引著他的靈魂。這就是那張她曾經追著跑, 卻被他親手拾起來的傑作,創造它的人正是曲燁。那麽,曲燁也被這樣的笑容勾住了麽?


    還有那張以眼淚為主題的照片,曾在四年前曲燁的個人攝影展上公開亮相過,蟄伏在筱萌的巨幅照片之下, 在所有看官都為筱萌的笑容著迷時,邵承卻因為這張小小的不起眼的照片而駐足,一下子就被它吸了進去。


    邵承每翻過一頁, 心裏就被驚喜和憋悶交融在一起的複雜情緒牽動一次,一次又一次,好像有人揪住了他的心口不讓他喘息。


    而寧橙,就如同白天返家時的茫然,在這時闖入了氣氛詭異的客廳裏。


    她揉著眼睛靠著門框看著沉沉不說話的邵承,他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專注的看著手裏的東西,表情隱藏在陰影中,肩膀卻緊繃著,很顯然他並不高興。


    “怎麽不睡覺?”寧橙輕聲問,隻見他手上一抖,抬起頭看向她的眼神陌生而複雜。


    寧橙走過去,看清他手上的東西,以及散在茶幾上的碎紙、碎布,然後將它抽走:“這不是曲燁寄給我的相冊麽?”


    “你以前見過?”


    “有的見過,有的沒有。”寧橙胡亂翻著,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聲,手指在摸到封麵上斑駁的痕跡時愣了一下,翻過封麵皺著眉看著。


    宛如一道悶雷劈中了她的腦子,寧橙半信半疑又似恍然大悟的等著那串模糊的字跡,邵承陰惻惻的聲音從耳邊傳來:“tolove,他愛你真夠深的。”


    寧橙眼前一陣發話,將視線移向邵承的臉:“我……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這是他個人行為,他……”


    話音頓住,四年前的那一幕再度湧回腦海。


    當時的她剛和邵承分手,就在這間小套房的門外樓道裏,被隱藏在陰影裏的曲燁嚇了一跳,曲燁陰陽怪氣的在窗台上放下一疊東西,說是攝影展的小樣和請柬。


    “我拿攝影展的照片小樣給你看,還有請柬。”


    然後,曲燁道出那天下午才通過手機偷聽了她和邵承的對話,邵承對她告白,令她頭一次嚐到被人珍視的感動,如獲至寶,卻不料還有別的聽眾。


    她罵曲燁:“你怎麽這麽下作!”


    曲燁被她的話震在原地,第一個反應卻不是反駁,更不是給她一拳,而是抽走了那疊東西啊最下端的一本冊子,塞回背包,等她問起時,曲燁說:“現在又不想給你看了,不行嗎?”


    往事幡然湧出,寧橙這才醒悟過來,原來當時被曲燁遮遮掩掩的東西就是它,因為她和邵承的開始,因為她不屑的斥責,徹底打擊了曲燁的自尊心,曲燁怎能忍受自己的一腔心意展露在這些血淋淋的事實之後。


    “這些……這些是四年前的事,曲燁沒拿給我看過。你看他現在不是把這行字劃掉了麽,這說明早就沒這回事了。再說,要不是底片找不到了,他也不用把照片原本寄給我啊。”


    邵承冷嘲道:“你要這些照片幹什麽?”


    “就是想留著當個回憶,不是因為曲燁,這裏麵畢竟記錄了我原來的樣子,還有明明,我要回來不應該麽?”


    “回憶?回憶有第二個男人也當你是‘他的愛’?”


    “你有完沒完!”寧橙被這句話刺激的漲紅了臉,將相冊摔在地上,揚高聲音:“你不喜歡就扔了它,犯不著為了這點事討伐我!”


    “我討伐你?”


    邵承一躍而起:“我已經夠大方的了,我早看出他對你有意思,也沒幹涉過你們來往,你用另外一隻手機跟他聯係,我知道了也沒追究過吧?還有,怎麽他和筱萌有什麽事,他都是最先告訴你的,你想過沒有?當初我跟筱萌去上海見他家裏人,為什麽他當時不告訴我們他的身世,還是事後筱萌從你嘴裏問出來。他對你的這份信任感你就不覺得奇怪?你不要告訴我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放著一個愛你到骨子裏的男人在身邊一點都不心動!”


    “你什麽意思?”


    寧橙怔怔的退後幾步,邵承也仿佛被自己的話嚇到了一樣,愣在原地,隔著三米遠兩人無言相對,人在咫尺,心在天涯。


    寧橙想不到四年前看似不值得注目的一件小事也會掀起滔天巨浪,想不到曲燁隱藏的極好的心意會在此時用一種令她最難堪的方式浮出水麵,甚至是邵承的質問,她更想不到。筱萌和曲燁走散了,筱萌渾渾噩噩,曲燁沒於人群,可她和邵承之間的障礙卻沒有因此消弭,他們心裏都有個魔鬼,靠著旁人製造的誤會寄生在最陰暗的角落,此時外力雖然被掐斷,魔鬼卻已經培育成熟,破繭而出。


    “你太過分了。”終於,寧橙紅了眼眶,喃喃出口。


    情緒就像是洪水猛獸衝向堤壩最薄弱的部位,寧橙的理智瞬息潰壩:“既然你懷疑我,你猜度我,那你為什麽要娶我,就是為了光明正大的用合法的身份審問我?要不是因為你小氣,因為我怕你不高興,我犯的著辦兩支手機麽,一個明著用,一個暗著用,我又沒做賊我幹嘛心虛?他什麽事都先告訴我,的確是他對我的信任,因為我們是朋友,他是明明去世以後我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間可以無話不說,我沒跟他做過任何超越友誼的事,心裏坦蕩的很!”


    “還有,他告訴我他的身世,就像筱萌一有事就找你幫忙一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那會兒筱萌什麽都要靠著你,還不都是你慣的?你幫了她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你有求必應,你無所不能,你都成了她的主宰了你,還大老遠跑到上海去幫她料理家務事!你臨去前和我打招呼了麽?憑什麽你想幹嘛就幹嘛,卻還要反過來問我曲燁跟我的關係?別忘了,那會兒我和你還沒結婚呢,我跟曲燁怎麽著,發生過什麽,有沒有曖昧,你根本沒資格管!你還少在時過境遷之後再來翻我的舊賬!”


    寧橙一鼓作氣的吼完,腦子也懵了,精神被炸的七零八落,卻聽邵承不敢置信的抖著聲音說了一句:“這是你的心裏話?”


    “是你逼我的。”


    “你這麽想我?”


    “是你先把我想歪的!”


    邵承晃神的點點頭,腳下錯了幾步:“好,我沒資格管,我走……”


    大門被他拉開,冷風灌入,凍醒了寧橙的理智,她張張嘴望向他半駝的背影,眼淚滑落的瞬間,就聽“碰”的一聲。


    轉眼間,隻留一室孤冷。


    寧橙孤零零地站在臥室裏許久,直到她捂著臉軟下身子跌坐在地上後,依舊沒有哭出聲。


    嘴唇被她咬出了血絲,在這座屬於她名下靜謐的屋子裏,她這個主人寧可嚐著自己的血也不願驚擾屋子裏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靈魂。


    不知哭了多久,寧橙愣愣的望著一處發呆,腦子裏空空的什麽都不想,然後她看向透過窗簾的蒙蒙亮光,又聽到了幾聲鳥叫,這才意識到已經淩晨了。


    摟著雙臂,寧橙打了個噴嚏,走回臥室拿起手機一看,四點半。


    她偷偷來到窗簾前,掀開一道縫向下望去,邵承的車果然還在那裏,車下的兩隻貓也睡得很沉,車窗上的雙層黑膜遮住了車內的動靜,寧橙不敢確定他是不是在裏麵,猶豫了幾次,最終還是打了一封短信,刪刪改改了四、五次。


    “我想了很久,覺得咱們的問題全都是因為大家的標準不同。你以為你要求的高度,我隻能夠達到一半,但是你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在努力追上你的要求,但是每當我追到一個程度,就會發現你的要求又升高了,這條路好像永無止盡,力不從心……”


    打著打著,寧橙又哭了出來,眼淚滴在手機屏幕上,她望著那幾行字出了神,遲遲沒有發出去。


    理智一點點回歸,有個聲音告訴她:“這個不能發,你這等於是將分裂擴大了,隻會加深矛盾,你們還得好好過日子,別鬧了,不管是誰總要有個人先退一步。”


    於是,寧橙又一點點將它刪除,不留痕跡。


    幾分鍾後,寧橙倒進床鋪,趴在上麵找不到一點睡意,冥冥之中想到了前一天也是這樣,她麵部朝下的向疲勞投降,她的男人鬼鬼祟祟的潛了進來,壓在她身上,他說:“你先吃了我吧橙橙,吃飽了再睡。”卻想不到,早就習慣了獨自入睡的她,再次獨自迎接清晨涼如水的空氣,竟然開始覺得不適。


    寧橙一隻手覆上雙眼,將心底的堅持提起又放下好幾次,終於還是沒忍住將手機拿到眼前,打道:“別在車裏睡,上樓來吧。”


    短信發出去不到十秒鍾,一陣清脆的響聲從客廳傳來,寧橙一下子坐起來,那正是邵承的短信提示音。


    寧橙煩躁的抓了抓頭發,又爬下床看向窗外,見到隔壁的隔壁的鄰居大姐正從單元樓走出去,那兩隻貓聽到腳步聲紛紛抬起頭張望,湊到大姐腳下喵喵叫。


    大姐將一張報紙鋪在地上,又撒了點貓糧上去,兩隻貓吃的極香,直到大姐在它們旁邊耍完了一套太極,返回單元樓時,那兩隻貓才又鑽回車底下打盹兒。


    幾分鍾後,門鈴響了。


    門外映出大姐的慈眉善目:“寧橙,我沒打攪你休息吧。”


    寧橙輕彎眼眉:“沒有。”


    “哦,是這樣的,樓門口坐著個男人,我看著眼熟,好像是你丈夫吧?或者,是我看錯了?”大姐遲疑的措辭。


    寧橙愣住:“啊,他在樓下?”


    “是啊,外麵怪冷的,我昨天就聽你倆吵架吵得很凶……夫妻倆床頭吵床尾和,有什麽事先讓人回來再說,別凍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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