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九離寨大門。


    正在站崗的一名哨衛對著坡下大聲喊道:“喲,小鴻曦,你下山曆練回來啦?”


    秦鴻曦和陸神聞昨日受到禍鬥族款待,大家開懷暢飲,談天說地,一直從淩晨喝到了今早。


    等他二人醒來,早已是黃昏時分,禍鬥族又要繼續擺宴,被兄弟二人婉言相拒,表明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眾禍鬥依依不舍,不知又從哪翻來些財寶玉石,要贈給二人,二人以“財寶是原主人所有”為由,又一一回絕。


    後來實在盛情難卻,在火靈二老的雙重逼迫下,秦鴻曦還是從水晶洞中挑了一塊五尺來長的藍水晶,打算回城之後給自己的黑劍打造一副劍鞘。


    眾禍鬥熱情幫助,秦鴻曦很快就湊夠了千斤火靈枝。


    就這樣,兄弟二人帶著一些果子、泉水之類的火靈洞特產,和眾禍鬥含淚作別,起身往九離寨去了。


    此時,二人來到寨門,聽到哨衛烈陽呼喚,秦鴻曦也不往寨裏走,他抬頭答道:“烈陽大哥,姐姐讓我去山下探查異常,我已查清楚了。是一夥賊人用南海神竹做成的笛子惑亂禍鬥,逼著他們破洞而出。如今賊人死了兩個,笛子已被我的結義兄弟毀去,禍鬥可能還有幾隻在外未歸。大體來說就是這麽些情況,麻煩你回去和姐姐說一聲,我的任務完成了,要去東南方尋仙就不回寨裏了。火靈洞的事可就交給你們了。”


    烈陽打趣道:“哎喲,小少爺長本事了,才下山就敢殺人了!可知那黨賊人是什麽來曆?”


    秦鴻曦道:“我沒殺人!但是打的太激烈,根本沒機會詢問對方來曆。且他們一行六人,都是身穿黑衣,想來是故意要遮掩身份的,豈能輕易告訴我?”


    烈陽道:“活著不願報,死了就會報了。他們使用的什麽招式,身上可有什麽物件標記之類的?”


    秦鴻曦想了想,然後說道:“他們六人中隻有四人出手了,兩個用火的,一個用魅術的,還有個似乎用冰的。兩具屍體都變成渣了,沒有任何信息。至於物件嘛,有一個大煙袋和一把大砍刀,正放在火靈洞裏壓著呢。”


    “煙袋和砍刀……是不是叫楊老邪和焚老四的?”


    秦鴻曦吃驚道:“你怎麽知道?”


    烈陽道:“是就對了,一夥小毛賊而已,還敢叫什麽獵火門,聽說一直在外麵打聽我們的消息,嗬嗬嗬,真是自尋死路。”


    秦鴻曦如釋重負道:“你們既然知道就行,我和我兄弟先撤了,拜拜!”


    烈陽朝著他二人擺了擺手:“去吧去吧,這事我會和聖女說的。祝你一路順風!”


    任務完成,恢複自由之身的秦鴻曦喜不自勝,他和陸神聞一邊穿越十裏火道,一邊討論著尋仙路上該準備些什麽,比如幹糧、厚衣、馬匹等等。


    二人一路說著就走出了火道,才出洞口,就聽到東北方向傳來了陣陣哭泣。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隨著聲音望去,隻見昨夜被天雷劈焦的古樹腳下赫然立著兩道人影。


    兩道身影一青一紅,看上去極為眼熟。


    身著紅衣的男子背靠半截大樹,不停地抽泣,像是遭遇了極大的不幸。


    青衣男子卻剛好相反,他一邊舞劍一邊吟詩,看上去逍遙自在,宛如出世神仙。


    “劍仙?劍仙!”


    秦鴻曦見二人衣著體型都與夜裏引雷之人極為相像,他不願再失之交臂,索性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徑直跪倒在二人麵前,不停地膜拜劍仙。


    二人受寵若驚,急忙止住了哭泣和劍舞,青衣男更是一把將他扶起,好奇道:“這位小哥,我與你素不相識,怎會行如此大禮?快快請起!”


    秦鴻曦起身道:“昨夜承蒙二位仙人搭救,才有了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常言道大恩不言謝,晚輩隻能在這給你多磕幾個頭了。”


    青衣男和紅衣男同時否定道:“那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秦鴻曦聽了極其震驚,雖說昨晚那二人身在高空,沒能看清容貌,但這二人一青一紅同時出現在這棵被雷打過的大樹腳下,很難不讓人把他們聯想到一處。


    此時被告知認錯了人,秦鴻曦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他紅著個臉微微抬頭,開始打量眼前二人。


    隻見青衣男子負劍而立,黑發隨風飄灑,雙眸璨若星辰,一身打扮質樸無華,飄然有出世之姿,活脫脫是個神仙。


    反觀紅衣男子,他身高七尺,身著錦繡綺羅,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看就是容易陷入愛恨糾纏的紅塵中人。


    兩人一青一紅,一仙一凡,看上去有著極大的反差,但這反而更堅定了秦鴻曦的內心。在他心中,仙人們最愛弄些奇怪的事情來考驗常人的反應。


    而眼前的二人就非常奇怪。


    因此他一口咬定青衣男就是劍仙,還非要逼他展示禦劍之術。


    青衣男子無奈,隻見他單手捏了個劍訣,身後的寶劍便騰空而起,隨後他向前一指,寶劍就破空而出,直直插進了石山,炸出了三丈多深的大洞。


    兄弟二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秦鴻曦,他雙腿一軟,又想跪下去拜師,幸得一旁的紅衣男子眼尖,及時將他截住。


    隨後青衣男子兩指一招,寶劍就自然飛回了身後劍鞘。


    秦鴻曦看得淚流滿麵,連連鼓掌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禦劍之術嗎?”


    青衣男子道:“是也倒是,但我確實不是你所說的禦劍淩空之人。”


    原來青衣男子名叫白子木,西川郡富商之子,於二十歲時仗劍去國,辭親遠遊。


    此人俠義心腸,見不得民間疾苦,遊曆的第一年便花光了三十萬兩白銀用於救濟百姓。


    散盡錢財之後,他和同伴遠離市井,一路上找仙人、采仙草、煉仙丹,循跡於山野之間。


    可惜世事無常,到了第二年,與他一起遠遊的同鄉好友就不幸逝世,此時的白子木已身無分文,隻能將好友就地葬於湖邊,然後才繼續尋仙訪道。


    又過了三年,白子木終於學道有成,想到自己的好友客死他鄉,魂魄無依,他心中越發悲痛。


    為了讓已故的同伴落葉歸根,白子木重回雲夢澤,挖出了同伴屍骨,削其腐肉,淨洗白骨,用白布裹好安置於背簍內。唯恐旁人驚駭,他又采些草藥、香料鋪滿背簍,然後背屍千裏,一路西行。


    在路過南月郡時,白子木遇到了另一個同鄉好友——李子凡,也就是他身旁的這個紅衣男子。


    他鄉遇故知,說不盡的喜悅,剛好行程相同都要返鄉,於是二人結伴而行,來到了彩雲郡落腳。


    無奈今早發生了意外。


    秦鴻曦看到禦劍術激動不已,更加認定此二人就是昨夜仙人,但是一旁的李子凡卻突然跪在地上痛哭不停。


    畢竟不知這仙人設的什麽題目,竟然在這又跪又哭,莫不是要考驗禮數?


    想到這裏,秦鴻曦也急忙跟著跪下,他開口問道:“請恕晚輩冒昧,不知大仙是因何而哭?”


    聽到這大仙的稱呼,李子凡心中更有虎落平陽之感,他並不作答,隻顧哭哭啼啼,且越哭越是傷情。


    又哭了好半天,還是沒見他有個反應。


    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膝下有黃金。秦鴻曦逐漸開始懷疑,眼前的男子之所以哭個不停,是不是因為自己真的認錯了人,剛才又一口一個大仙的稱呼,才把人家弄得十分尷尬,縱然有難言之隱但也不好再開口訴說?


    一念如此,他急忙將李子凡扶起,慚愧道:“這位大哥……全怪我莽撞認錯了人,才將氣氛弄得如此尷尬。大哥你要是有什麽麻煩,不妨開口直言,小弟能幫的一定竭盡所能。”


    紅衣男子搖了搖頭,盡管已經止住了哭泣,但他還是不願開口說話。


    白子木在一旁,也是跟著歎了口氣,一言不發。


    見二人扭扭捏捏,不肯直言,秦鴻曦又道:“莫非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我問得過於尷尬了?”


    李子凡長歎了一口氣,黯然道:“哎……氣氛不尷尬,你問得也不尷尬,是我的故事有些尷尬……”


    “白大哥,還是請你替我說一說吧……”


    白子木說了聲好,便原原本本地把事件還原了一遍。


    原來,李子凡本是西川郡人士,少年時學文習武,結交不少了江湖豪傑、有誌之士,常懷救國救民之心。可惜官場黑暗,報國無門,屢屢遭到了奸人打壓,一怒之下他離開了中原,在西北金沙幫落草為寇。


    上個月,他喬裝成商人模樣來到南月郡,為的是將一封秘密文件帶回至金沙幫。


    但由於南月郡受到蝗災影響,連年饑荒不斷、盜匪橫生,很多百姓都流離失所,街頭餓死者更比比皆是。


    就在返鄉途中,他遇到了一名叫做黃圓圓的落難女子。該女子的母親患了重病,醫治數月,拖欠了醫館上百兩銀子,無奈之下,她便來到街上賣身救母。這一幕恰巧被李子凡撞見,他一見鍾情,不但替她家出了醫館藥費,還額外留下了百兩紋銀給她的兄弟照顧母親,並承諾日後會定時給家裏寄錢。


    二人互相恩愛,征得老母同意後,一路西行,準備回到西川郡老家完婚。


    就這樣,二人離開了南月郡,途中恰到又遇到了徒步回鄉的白子木,於是三人就結伴同行。


    昨日下午,三人路過彩雲郡,隨意找了一家客棧投宿。李子凡和白子木許久未見,今又走完了山路,難得來到郡城之中。環境相對放鬆,於是二人把酒言歡,喝得酩酊大醉,一直睡到了今天中午。


    醒來之後,黃圓圓卻沒了蹤影,車馬也不翼而飛,隻留下了一封書信在二人房門之內。


    書信之中,詳細講述了黃圓圓不辭而別的原因。


    此事還源於昨日,三人剛剛來到彩雲郡時,有一個黃圓圓老家的地痞已在此等候,他當著李子凡的麵,交給了黃圓圓一封書信和一樣信物。書信是別人的字跡,信物卻是陪伴了她兄弟十五年的一把長命鎖,因此黃圓圓對於信中所說,確信無疑。


    原來她弟弟嗜賭成性,非但沒去醫館結清欠賬,反而把李子凡交給他的二百多兩銀子拿去豪賭一空。輸錢後他極為不甘,大吵大鬧說他姐夫有錢,要找賭館借錢扳本,最後又毫不意外地輸個精光,欠下了賭館四百二十兩銀子。


    如今老母重病在床無人醫治,她兄弟又欠下別人賭債,限期半月之內交還,否則就身首異處。


    眼看自己兄弟隻剩七日性命,老母再不救治也是危在旦夕,而自己情郎也不剩多少銀兩。萬般無奈之下,黃圓圓於今早偷偷賣了李子凡的馬車和其中一匹馬,留下一封書信後,她便騎著快馬趕回自己家鄉去了。


    白子木說完來龍去脈,秦鴻曦簡直怒不可遏,他捏碎了雙拳憤然道:“真不知這戶人家是造了幾輩子的孽,才會生出這麽個敗家子。這位大哥你放心,等我路過南月郡,一定替你好好揍他一頓!”


    久不開口的李子凡卻在這時說道:“哎,我才看到這封信時,也像你這般憤怒,真是恨透了她那兄弟。可是冷靜之後,又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南月郡那地方,兵荒馬亂,盜匪橫生,百姓能活下來已經不已,哪還有什麽善人來教導這些小娃。要怪隻怪朝野的那幫狗官,麵對饑荒時他們毫無作為,逼得良民不得不上街搶糧。逼良為娼後,他們又出兵鎮壓,濫殺無辜,簡直是可惡至極。”


    聽到南月郡官府如此倒行逆施,秦鴻曦大惑不解,一連串的問號:“為什麽麵對饑荒時,官府不開倉賑糧呢?這事中原皇帝他不管嗎?可為什麽打壓平民他們又如此積極?他們的良心不會痛嗎,他們就不怕人民反抗嗎?”


    “哼!”一旁的白子木出聲道:“不是皇帝不管,是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古以來,一旦有蝗災出現,很多皇帝都要下‘罪己詔’進行懺悔,請求上天不要降罪於百姓。不過這樣一來,就等於皇帝承認了自己失德,承認了自己不是明君。而當今皇帝最是掩耳盜鈴,誰要是忠言直諫,膽敢上報有損他君威的問題,那就等於在罵他皇帝失德,輕者削官去職,重者人頭落地。因此蝗災一事,整個夏國都佯裝不知,任由南月郡自生自滅,更別想什麽開倉賑糧了。”


    “至於剿匪就更可笑了。‘財狼’王建南,身為大將軍手下四爪牙之一,因為天性膽小,不敢上戰場搏取軍功,因此常常被另外三爪牙所取笑。於是他將南月郡變成了戰場,他把手無寸鐵的貧民逼成了盜匪,甚至是故意掉落錢糧,引誘饑餓的百姓偷盜,然後用他們所謂的‘盜匪’頭顱去朝中換取功績。盜匪越多他的軍功也就越多,所以他打壓平民才會如此積極。基本上可以說,南月郡之所以變得民不聊生,很大程度就是這個王建南搞的鬼,聽說很多大臣要冒死稟告蝗災之事,都被此人一一攔住,別說見到皇帝,甚至連宮門都踏不進去!”


    聽到如此荒謬可憎之事,秦鴻曦義憤填膺,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一拳轟碎了這棵被燒焦的大樹,對二人說道:“天下竟有如此不平之事,竟會有如此混賬之人?我明天就啟程前往南月郡,去那裏當一當盜匪,我偏要把他的糧倉打開,看那混賬東西能拿我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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