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虛無的混沌裏。


    由黑轉灰的視線裏,再到純白,視野盡頭是一麵沒有形體的鏡子。


    顛倒著一路旋轉又回正,待到他距離鏡子越來越近,鏡麵裏空空如也,什麽都不存在。


    羅維試著朝那裏伸出手。


    隱約模糊的透明身影,在他精神集中下漸漸變得清晰,浮現出一道漆黑又純白的巨影。


    那是他體內的魔神。


    或者說,他自己。


    對方的神壓如此超脫認知,羅維在目視下連自己的存在都在被抹消,拚盡全力也阻止不了身體融化成一段段白與黑夾雜的線條。


    這應該還不是最終的答案。


    至少在羅維看來,這不是米諾妮那樣的答案,神格持有者和神明本尊之間,不應該止步於被力量吞噬這種單一的後果。米諾妮的意識一直都在,一直沉睡在他體內深處,借給他神位的這份約定決不因單純的力量形態而改變。


    不過羅維還是從中學到了很多。


    即便這樣形態下的自己遠遠達不到米諾妮的水平,通過觀察徹底魔神化後力量的呈現方式,讓他對自身神格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某種程度上,這樣的力量是站在世界的對立麵之外的。


    升格界外。


    既是觀察者,亦是受困者,尋常世界的權柄和法則很難約束得了他。


    “神格展開——”


    睜開魔神的眼瞳,用手觸碰到鏡麵,意識世界當下仍在他的主宰之下,整個空間被渾濁的黑所籠罩,虛無被侵蝕,逐漸被純粹的黑所覆蓋。


    要是在外麵這樣做,他大概這個時候就已經暴斃了,這種永久性的刻蝕某種程度上是在損毀物質世界的法則,而米諾妮僅僅看一眼就能做到。


    不過二周目玩家總有自己的辦法。


    世上大多法則如今掌握在第一大陸的現神手上,而祂們彼此之間也並非鐵板一塊,隻要足夠了解,一定程度上是有空子可以鑽的。


    伸出手,一把劍自漆黑的空間裏飛進他手中,羅維睜開眼瞳注視劍身,漆黑的血淚從他眼角流下的同時,劍鋒上也被鐫刻了一道細小的黑痕。


    羅維將其握在手裏揮了揮——


    伴隨他揮劍的軌跡,細小的黑色刻痕割裂空氣,短暫撕裂著物質世界的法則。


    這大概是他和米諾妮不一樣的地方吧,羅維自嘲想到,米諾妮的存在即是界外本身,而他的做法更多像是在投機取巧。


    “「魔紋劍·永夜終末——」”


    隨著眼神冷下來,他雙手握住劍柄猛的揮開,一道劇烈的劍風蕩開界外,並在擴散的途中不斷由黑堆疊成渾濁的灰,在遠方爆開毀滅的極光。


    光芒持續了數十秒都未能平息,羅維低下頭看了一眼,哪怕是在意識世界劍也經不住這樣的一擊,在他的手裏化為齏粉,像灰塵一樣飄了出去。


    羅維在原地閉了閉眼,領悟從這一劍中得到的心得。


    而就在這時,他魔神的一麵猛然在漆黑中睜開看了他一眼。


    整個空間開始分崩離析,一股巨力傳來,將羅維從那裏推了出去。


    ……


    “他真的沒有事嗎!?”


    “放心吧……既然是那個時候才暈倒,就說明不是什麽大問題……”


    恍惚中,羅維聽到了什麽人在交談的聲音。


    他眼睛發酸地睜開視線,隨即便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床上,站在床邊的兩個人映入眼簾。


    “你醒了!?”洛芙禮驚愕地抬起目光,急忙趕了過來。


    “嗯……”羅維苦澀地笑了笑,“看來是。”


    “??”


    洛芙禮看他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到底在幹什麽!?”她揪著他的被褥義正辭嚴道,“本王女可沒有允許你就那樣倒下!”


    “是是。”羅維撇了撇嘴也沒什麽好狡辯的,看向站在一旁的伊露絲。


    “你睡了三天三夜,”魔女幽幽笑了笑,“可把這群小可愛給擔心死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替你解決麻煩。”


    “是嗎……”


    羅維捂了捂自己的頭,倒沒想過自己會睡這麽久,看來和劍聖確實玩得有點太過了。


    這讓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還好……沒有女神化。


    “薇彌爾把自己關進房間裏,下定決心要解決你身上魔神化的問題,”伊露絲笑著解釋道,“有時間的話還是去和她解釋到底是怎麽回事吧。”


    “……”


    羅維恍然地點了點頭。


    這時魔女緩緩走到了門口,停在那裏看了他們一眼,“嗬嗬……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等伊露絲走後,羅維從床上慢慢坐了起來,看著洛芙禮一臉憋紅了眼眶看著他的模樣,想伸手卻被她打掉了。


    “不用休息不是你這個雜魚自己說的嗎!”她語句不帶停地說道,“要進到那種東西體內也是你自己說的,我都聽你的信任你了,突然暈過去到底算什麽啊!”


    “其實我隻是……”


    “我不要聽你找借口!”她一臉怨氣地瞪著,眼眶止不住地濕潤起來,“對我做出那種事又自顧自地倒下,你這個混蛋,白癡,人渣!!”


    “……”


    她生氣的地方在這裏嗎。


    羅維確實不知道自己會暈過去,原本隻是讓伊露絲觀察他的症狀,倒下去也不能說明他的身體出了問題,隻是身上持有的神力透支,進入了原本難以進入的意識世界而已。


    至於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進入,隻是在看見她們嬉笑打鬧之前,並沒有真正放下警惕罷了。


    那要做的事情就簡單了。


    將拽著他的手拉了過來,兩者的距離在乍然間縮近。


    洛芙禮隻來得及“誒”了一聲,就被羅維摁著腦袋一把按在了唇上。


    “唔唔…!”


    吃力地拍著他的胸口,雙眼在同時瞪大,洛芙禮發出一聲嗚咽,抵抗無效後不甘心地閉上了眼。


    你這家夥……又來!?


    羅維的手這次終於撫上了她的長發,兩人的唇齒相依,無聲朝著她口腔裏的香甜侵襲。


    這樣的過程持續了近三分鍾,洛芙禮猛的一下撤開,又羞又惱地看著他。


    “看吧,”羅維解釋給她聽道,“自顧自倒下後還是可以對你做出這種事。”


    “我不需要你證明給我看!!”洛芙禮閉著眼漲紅臉咆哮道,“誰讓你證明了!?呸呸!臭雜魚的口水都流到我嘴裏了!”


    “是嗎?難得覺得剛才的你還挺可愛的。”


    “……!”


    洛芙禮話音一咽,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躲起來。


    自己竟然和他又接吻了,這是怎麽能接上吻的啊……!明明看見那張臉就應該狠狠嘲笑他才對……!


    “如果你不想看見我這樣,那就對我下命令吧。”羅維麵色平靜地看著她。


    “……什麽?”


    “沒有你的允許,不許倒下這之類的,你認為呢?”


    洛芙禮咽著喉嚨往後縮了縮,明明是自己指責他的內容,但從他的口裏說出來,總覺得好像有種不一樣的意思。


    麵對他的凝視,她躲避視線從那裏忙不迭站了起來,心裏卻砰砰跳個不行。


    “我我先走了!”


    提著裙子,她踢著小碎步繞過床尾,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羅維坐在床上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忍不住一陣好笑,卻突然警覺到什麽,伸手將匿蹤起來的機娘拽了出來。


    “好惡心……”塞婭現出身形後也沒有辯解,抱著小手鄙視道,“看著王女大人離開的方向傻笑什麽的。”


    羅維眯著眼上下打量著她那副嬌小的軀殼。


    “那你的主人沒做完的事情,身為仆從的你留在這裏是想補上是吧?”


    “!”


    猛的一個激靈,塞婭千鈞一發之際背旋著噴出氣流躲開了他抓過來的手,停在了離他遠遠的地方。


    “你你你,你要對我做什麽?!”


    “你過來就知道了。”


    “變、變變變態!”


    全身都冒煙往外噴著氣,塞婭逃也似地飛出他的房間,剛出門離開視線就雙腿打顫墜到了地麵。


    回想起剛才就差那麽一點就被他抓住,機娘全身都感到一陣後怕,坐在地板上心裏又忍不住地感到好奇起來——


    要是剛才真的被抓住了……


    究竟會遭受怎樣的對待啊


    ……


    入夜後。


    已經睡得夠夠的羅維穿好衣服,起身徑直來到了伊露絲門前。


    他敲響了魔女的房間,門從裏麵被拉開後,對方似乎也早就知道他會來,房間裏儼然是一副等著他的狀態。


    “看來無冠城的那一炮果然沒有一勞永逸解決你身上的問題,不是嗎?”


    羅維並沒有到處多看,在家具數量上魔女毫無疑問是她們當中遙遙領先的第一人,其中還有很多他看不懂的陳列和高檔藝術品。


    他並不是過來噓寒問暖的。


    “所以,你檢查過我身上的狀況了?”他問道。


    “可以這麽說,”伊露絲在他進來後用法術關上了門,繞過她的躺椅走到了房間中心的地毯上,“以你現在體內所能發揮出的力量,按理說你光是揮劍就能導致自身的死亡了。”


    羅維無可厚非地聳了聳肩。


    “但我還站在這裏,並且還在和你說話。”


    “嗬嗬……沒錯,”伊露絲側過視線朝他看過來笑了笑,“但說實話,我並不對此感到意外,所以在開始之前,你想要茶還是酒?”


    “什麽?”羅維懷疑自己沒聽清。


    “茶,還是酒。”魔女眸光流轉重複了一遍,“隻是問你喝什麽罷了,你不是想問緩解的辦法嗎?還是說你並非是以病人的身份尋求我的幫助?”


    “……”


    後知後覺的羅維往周圍左右看了一眼,不太確定地領會到魔女話中的意思。


    治療……這就算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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