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爾曼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帶著異樣的虔誠。


    伊卡洛斯是工匠會的神?


    對於這位總席,外界始終知之甚少,薇彌爾整理影宿的情報時就發現,這位總席從未在人前現過身,對應「無冠」之意。


    不戴王冠的城市,自然也不需要一個拋頭露麵的領導者。


    “原來如此,感謝你的情報。”


    羅維陰冷笑了笑。


    “如果我一劍捅穿她的胸口,你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


    佐爾曼瞪大眼眶看著他,瞳孔中湧現出了驚恐。


    “既然你就這點能耐,我差不多也厭倦了羞辱你了,”羅維冷下神色看著他,“你難道就沒意識到根本不存在招募我的可能性嗎?”


    “你——!”


    “不要誤會,問題出在你們自己身上,”羅維開口道,“讓我加入前提很簡單,隻需要帶我參觀一下你們的成果就行,我總得確認你們有沒有達成計劃的可能性吧?這麽簡單的條件你能接受嗎?”


    佐爾曼沒能給出答複,臉色變得很難看。


    那無可置疑的不能接受。


    到這裏都已經岌岌可危,怎麽能讓這種危險人物繼續往後走。


    看穿他的心思,羅維感到好笑地攤開了手,“所以你們既想招攬我,又不想我參與到你們的計劃裏,難道你指望我對你言聽計從的同時,還什麽都不過問?想得未免也太美了吧,什麽樣的枕頭能做這樣的夢?”


    “……”


    與立場與利益衝突無關。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可能性。


    佐爾曼抬起目光慘笑看著羅維,宛如變了一個人,不再猶豫和搖擺。


    羅維對著他搖了搖頭:“你露出這種表情也沒用,難道你認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就算把你殺了結果也是一樣對吧?”


    “你果然,比我想得還要棘手。”


    佐爾曼第一次對一個人類感到畏懼。


    對方此行來的目的,就是要逼他們強行發動不完整的計劃,而到了這個地步,這是他們唯一的應對方式。


    竟然會有人以對方的應對來作為目的。


    就在這時,裹上薇彌爾厚厚幾重加護的露意從平台下方穿了上來——


    “羅維叔叔,這底下是空的!什麽都沒有!”


    佐爾曼瞳孔微微一縮,旋即意識到對方和自己聊這麽多也是在拖延時間,這雖然不影響結果,卻不但多上了一道保險,也多拿了一份魔導兵器不在此地的情報。


    真陰險。


    站在羅維身後的伊露絲淺笑著打了個響指,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露意”頓時變得透明,消失不見。


    “勝負還未可知,你以為自己一定能贏嗎。”佐爾曼無視眼前抬起了手。


    “這麽說,你們的計劃還挺順利了?”羅維無動於衷道。


    “嗬嗬……”佐爾曼冷笑出來,“你以為我們收集的怨念隻有這次?這可是我們數十年以來的成果,富有的商賈、難民的實驗體、調查到不該調查的冒險家,數以十萬計的怨念淤積在此。其中不少至今讓我印象很深,比如有對感情很深的父女……”


    渣滓。


    薇彌爾咬牙握緊了拳,就因為這種人,那麽多美好的事物被殘忍無情地踐踏。


    哪怕對方在羅維麵前完全抬不起頭也不能令她解氣,這種人為什麽可以活到今天?


    沒人想繼續聽他講下去。


    阿依凝毫不猶豫拔出了劍,而伊露絲的處理辦法則更簡單——趁前方幾人吸引注意,紫光一閃,把莎耶送到了對方身後。


    「緋武神·征炎」


    佐爾曼隻感覺視野邊際一片緋紅,就被一杆長槍釘穿在了平台上,槍身發紅變燙,神格爆發緋紅神威,湧出了極亮的赤光。


    莎耶並非火屬性的神格者。


    但她的光耀,如火一般熾烈。


    “去地獄裏懺悔吧,狗都不如的東西。”


    佐爾曼躺在地上,頭頂戳出白色尖角,麵目變得猙獰,匍匐著往前伸出了手。


    他的眼神死死鎖著羅維。


    “我會在地獄看著的……羅維·布魯克!”


    “那記得搶個貴賓席。”


    羅維隨口說道,提劍往他走了過去。


    “我怕之後工匠會下地獄的人有點多,你不一定搶得到好位置。”


    “嗬嗬……我”


    唰啦——


    懶得再聽他說下去。


    諷刺的是,這已經是對方第二次以這樣的方式趴在他們麵前死去,和之前被黑火焚燼時相同。


    隻不過這次焚燒他的,是莎耶的征炎之火。


    “現在怎麽做?”阿依凝開口問。


    羅維閉了閉眼,他預先就考慮過阻止不了的情況,既然對方還不發動,那他自然沒必要留情麵,能妨礙多少是多少。


    他看向阿依凝說道:“你和薇彌爾先把這裏的空間擴大稀釋怨氣,我和其他人想辦法把霧氣引到別處。”


    “好。”


    阿依凝快速應了一聲,就去找薇彌爾了。


    然而當她走到一半。


    轟隆隆隆——!!!整個空間突然震動起來。


    幾人在平台上一個趔趄,羅維看著霧氣晃蕩著湧起浪潮,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


    明明一絲一毫都不想再被影響,裝得還挺高冷。


    果然來了。


    空氣裏的壓迫突然變得很重,仿佛每個人身上的輪廓線條都在下墜,勉強屈在晃動不穩的平台上。


    羅維體內的魔力在急速流失,他沉下神色,三兩步趕到莎耶旁邊,扯下了她一根緋紅根羽。


    不等天使露出驚詫,他將莎耶一把推到薇彌爾那邊,自己則迅速使用那根羽毛,調動體內米諾妮的神力。


    隨後他感知到了某種變化。


    抬起頭——


    礦坑頂端的漆黑裏,於無形中撕開一道裂縫,拋出一個發著光的孤零零身影。


    正在墜落。


    其他人也開始注意到這一幕,伴隨下落的過程,周圍紅色的霧氣變得宛如實體,像肆意潑灑的油彩凝固在了那裏。


    震蕩的不再隻是空氣,還有莎耶和伊露絲的神格,羅維和薇彌爾手背上的神力印紋亮到了極致。


    “全員集合。”


    羅維下達命令,一把攬住身邊阿依凝的腰,帶著她跳向其他人的所在。


    而上空,凝固的油彩轟然碎裂,整個空間好似坍縮了那麽一瞬,隨後驟然發亮,不知名的威壓震碎了投影所處的平台。


    下一刻,神光爆裂——


    以那道身影為核心,一股極強的爆炸轟然擴散,宛如一輪光球壓沉下來。


    礦坑的外壁在光輝中土崩瓦解,幾人同時馭起自身力量,架起了抵禦的防護罩。


    “這是……!”


    薇彌爾半閉起一隻眼,一邊用風力將所有人托起,一邊扭轉法杖發動淨水的屏護,哪怕其他人也在分擔,魔力傳來的壓迫也顯得沉重。


    “如果那就是伊卡洛斯,”伊露絲臉色同樣不太輕鬆,往下方看了一眼,“她正在吸收祭品。”


    爆炸中看不清對方什麽情況,但工匠會終於還是被逼出了這一步。


    隻不過怨念源源不絕,在這裏作戰實在太過勉強,繼續支撐也隻能減緩吸收的速度,而一旦身下淤積的大量怨念被觸及,還能不能擋住就難說了。


    “她不是還沒吸收祭品嗎,為什麽會有這麽強大的力量?!”莎耶背後已經張開了六翼。


    “你以為對方會傻傻等我們進來再行動嗎,”羅維淡淡道,“這些祭品早就是她的了。”


    現在隻不過是觸發而已。


    祭品自然越多越好,雖然少了菲莉卡魔導人偶的那份,但如果這裏真的已經淤積了數十年的怨念,顯然工匠會沒準備好的並不是祭品。


    而是機工女神本身。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想辦法阻止她!”


    “不用阻止,也阻止不了。”


    “那我們現在是在幹嘛?”


    “測強度。”


    “……?”


    莎耶被光球推得往後,忽然被羅維一通說愣住了。


    所以他們現在是在測試伊卡洛斯的力量大概是個什麽水準?


    “我……我還可以堅持很久!”薇彌爾用力握著法杖說。


    其他人也更用心握住了武器,甚至連露意也加入了進來。


    “沒必要那麽極限,”羅維揮劍用斬擊抵著光球,“我基本已經知道了。”


    工匠會原本應該是想造一級神出來。


    現在……


    隻能說讓人有點失望。


    他歎了口氣說:“準備回去了,都離我近一點。”


    幾人都向他靠了過來,伊卡洛斯的力量毫無疑問是神力,他們身處怨念當中,尋常的傳送方式並不百分百穩妥。


    況且,羅維還打算留給對方一個驚喜。


    等到姑娘們都離他觸手可及,羅維收起蒼流之劍將她們全部搭住,隨後毫不猶豫按下鬥篷裏的神力抗拒器。


    「砰」的一聲,神力的輸出在那一刻被驟然阻截,逆著爆裂猛然往上,幾人在瞬間從原地消失,一眨眼被彈回到靜寂庭院,橫七豎八疊了一地。


    羅維都不知道是誰的屁股坐在他臉上,反正肯定不是薇彌爾也不是莎耶。


    隨著那人驚慌擠出去,羅維知道了。


    是阿依凝。


    在場除了她都有神力,被強行阻截的後果就是一時全都動彈不得。


    然而她是出去了,空出來的位置,伊露絲的鞋直接踩在了他臉上。


    見鬼。


    他用眼神哀怨看了眼阿依凝,後者支起身子,連忙從上往下將他們放下。


    最上麵是露意,下麵墊著薇彌爾,以一個仰著頭的姿勢倒吊在那裏。


    “我動不了……”


    把薇彌爾扶起來放到一邊,下麵的伊露絲和莎耶交叉壓在一起,兩人臉對著臉十分無奈。


    阿依凝又連忙將她們扶起,莎耶的長槍還勾破了伊露絲的襪子。


    至於最下麵的羅維……


    她就讓他那麽躺在那裏了,去確認母神的情況,也隻是倒在了亭子裏,和他們狀況一致。


    過了大概五分鍾,幾人逐漸恢複力氣,逐一爬起,看到羅維臉上的鞋印都是一怔,幾乎同時低下頭去。


    找了一圈後,最後全看向了伊露絲的鞋。


    伊露絲:“……”


    魔女皺了皺眉抬起頭,“這恐怕不能怪我。”


    “……我知道。”


    莎耶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被魔女踩你心裏其實很爽吧!


    伊露絲接著輕笑了一聲:“就當是為我襪子的賠禮好了。”


    幾人朝她看過去,長筒襪被撕開了一個破口,露出一小片的雪白,總感覺有種……


    為什麽襪子破了,反而有種不知該怎麽形容的誘惑感。


    “那……那個,”薇彌爾咽了咽喉嚨,不去想這件事,“剛才那一擊,對伊卡洛斯會有影響嗎?”


    “算是吧,”羅維抹掉鞋印苦笑了笑,“她正在吸收祭品,應該能造成一定損傷。”


    “那……她這樣不是又一次封住了我們前進的路嗎?”


    “不,”羅維搖了搖頭,看向大傳送門的方向,“他們的計劃已經發動,不會再坐以待斃了。”


    “也就是說……”


    “嗯。”


    羅維點了點頭。


    “該我們接住他們的反攻了。”


    ……


    神戰遺跡深處。


    銀色長發的少女落在深處,紅色霧氣消弭於無形,隻剩下遮天蔽日的煙塵。


    身穿華服,她在空氣中找到了一絲殘存的氣息,用手指點亮了它。


    伴隨一陣光芒,金黃色的鎧甲逐漸構建成人形,額頭被賦予神性的寶石,頭上插著金色的尖刺,以構造體凝聚出了如大理石一般的皮膚。


    躺在那裏的男人睜開了眼。


    “伊、伊卡洛斯大人……?”


    “我用力量讓你成為了我的使徒,”伊卡洛斯神色中帶有憂愁說道,“佐爾曼·雷德克裏夫三席。”


    佐爾曼恍神了片刻,慢慢支起身,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隨後他忽然發笑起來。


    而笑到一半,佐爾曼的眼神又變得冰冷,“這可真是讓我搶到了一個好位置啊,羅維·布魯克!”


    伊卡洛斯沒有再看他,轉過身朝深坑上方看去。


    “阿魯瑪二席仍在掌控所有黑焰體嗎?”


    “是的……她現在是整個新城的中樞模塊了,還需要繼續篩選新民嗎?”


    “隨你吧。”伊卡洛斯淡淡道,身形稍微搖晃了一下。


    佐爾曼驚了一下。


    “您怎麽了?!”


    “無事。”伊卡洛斯捂住一邊胸口,繼續抬頭看著上空。


    在那裏,一綠一紅的兩位雙子正坐在邊緣低頭看著他們。


    注意到她的視線後,兩人從那裏站了起來,朝她行了一個古代機工時期的禮儀,曾經隻在某種特殊儀式裏使用過。


    那意思是——


    「歡迎你的降臨,機工女神大人。」


    伊卡洛斯收回目光,閉了閉紅色的雙眼後直視前方。


    “遺落在此世一千二百年,被你們喚醒之前,我本以為永遠無法獲得成為機工女神的資格。”


    “但您現在已經成為了。”


    她在那裏緩緩轉過身,看向已經單膝跪下的佐爾曼。


    “那就開始吧,為了踏上歸鄉的旅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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