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傳統的朝鮮族土炕,五個人盤腿圍坐在一張四腳小方桌前,桌上擺置幾份精致的冷碟拌菜,狗肉煮得噴香爛熟,撕成易入口的細塊。店家特製的狗肉辣醬,撒了細細的的蔥末兒,紅綠相映地盛放在食客麵前的白瓷碗中。


    “別看這館子門臉兒挫,味兒還不錯。”老崽子叼著煙,看服務員走菜。


    一個麵色黝黑的大塊頭兒坐在他身邊,穿著髒兮兮分不清灰黑的緊身背心,雖然沒有於一高,但是肌肉糾結,脖子上筋脈隨著手臂的伸縮不時錯動。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布滿刺青,形狀詭異,看不出是鳥是獸。


    楊毅和季風相視一眼,兩人同時在心裏亮起黃燈。老崽子雖然沒拿人數來壓他們,但卻找了這個變形金鋼一樣的怪物坐鎮,其跡可疑。


    菜上得差不多了,老崽子看了黑大個兒一眼,向於一麵前的酒杯一揚下巴,黑大個兒馬上起身給於一倒酒。他看起來比老崽子大上幾歲,但態度很恭敬,從進門就沒說過話,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行事。


    於一和季風的杯已滿,酒瓶口移向楊毅的杯子,一隻手及時伸手擋住他。


    “不給她喝。”於一輕輕推了推酒瓶。


    酒從瓶中溢出一點,灑在桌上。黑大個兒回頭看老崽子。


    老崽子朝自己的酒杯努努嘴,轉身叫服務員送來飲料,然後親自倒進楊毅的杯裏。“喝酒長青春痘,女孩子還是別喝的好。喝可樂吧。”放下可樂罐,搭上黑大個兒的肩膀,“來,認識一下,鍬兒。我兄弟大濤。濤子,這就是我以前跟你說的,拿把鍬頭子收拾了咱們十來個哥們兒的於小鍬。他歲數小但是份子大,真論起來是你叔字輩兒的,你叫聲鍬哥不吃虧。”


    黑大個兒濤子認真地聽著老崽子的話,點點頭,端著酒杯衝於一畢恭畢敬地叫了聲“鍬哥”。


    於一按著他的杯子:“別,我不跟你們排輩兒。叫小鍬兒吧。”


    “沒事兒,你擔得起。”老崽子拍拍他手背,“道兒上這三老四少,誰不知道於爺的萬兒。你雖然沒出來混,咱們不能明知道這層關係還沒大沒小,招人笑話。”


    “操。”於一收回手,笑罵道,“你個逼這些年啥也沒幹就練嘴了。”


    “你可別說我玩嘴兒!我這是實話實說。”老崽子笑得謙虛,“再說我手笨眼拙身子骨不經打,不會說兩句人話還咋混了。要他媽都有你於小鍬的身手還說啥了我!濤子,給鍬哥敬酒。”


    “哥!”濤子悶聲說道,“頭一次喝酒,我先幹了。”一仰脖兒空了杯。


    楊毅很恐怖地盯著他那張大嘴。一杯酒像變戲法兒似的消失在那裏麵,待會兒吃起來,這一桌子飯菜保不齊連他一人兒都喂不飽。季風則死死地盯著他那雙關節粗大的手,有點擔心握在他手裏那個單薄的酒杯,生怕稍加用力給捏個粉身碎骨,迸滿桌玻璃嚓子。


    “走一個吧。”老崽子向季風和楊毅也送了送酒。一杯酒進了肚,他動手夾菜,“小妹妹別客氣,想吃什麽吱聲咱讓他們做。我跟鍬兒還有老四算不上鐵,也是他媽老交道了,別見外。”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濤子使了個眼色。濤子連忙放下筷子,拿起酒瓶挨個兒斟酒。


    於一抽口煙微眯著眼看他們,等濤子把酒倒完了才開口:“酒我也喝了,你說事吧。”


    老崽子坐直身子:“我其實真不好意思張這個嘴,但這次這事兒,我實在想不著還有誰能給我出得了頭。”


    “我也不一定。”調起得這麽高,於一忍不住拖他一把。“你先說什麽事兒。”


    “濤子有個弟叫二濤,也是我一小哥們兒,小逼崽子四六不懂,灌點兒酒找不著北,犯到西城劉七手裏了。想讓你跟老爺子遞個話,煩他給七叔打聲招呼,留我們口氣兒。濤子家就一癱巴媽和這個弟弟了。”


    “你大哥要不回人嗎?”於一專心致誌地扒著花生,好像根本沒把話聽完,老崽子換氣的功夫他就插嘴,“劉長河知道人是東城的,還敢抓著上私刑咋的?”


    “鍬兒,你非要逼我說自個兒屋裏丟人的事兒嗎?”老崽子苦笑一聲,“要就單純跨線鬧事,我去給人裝孫子,使點錢賠個不是,也就哪來哪了了。還敢勞駕到老爺子頭上嗎?二濤在狼嚎街認識一些個驢馬亂子,黃湯灌多了在歌廳跟旁邊一幫唱歌的丫頭片子耍酒瘋。別人一架哄他就犯傻,虎不登地給一個女的扛出去就……”他停下來掃了楊毅一眼,省略了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話。“誰知道這小子不哪來的大運,好巧不就巧就那女的是劉七的閨女。”


    於一挑眉:“得手了?”


    老崽子一臉哭相地點頭,他旁邊的濤子更是垂著腦袋大氣兒不敢喘一下。


    “媽的!”於一手一撐桌麵就要起身,“那找我也沒用。”


    “鍬兒!”老崽子一把抓住他,“別介,事兒沒那麽嚴重。”


    “把人姑娘辦了還不嚴重?你還是等信兒去給二濤收屍吧。我爸不帶管這檔子事兒的。”於一抓起書包踹了季風一腳,“別吃了老四,回家了。”


    “你聽我說完。那不是他親姑娘!”老崽子急急忙忙地跟著站起來,“劉長河愛吃嫩的,養了一窩幹閨女,其實都是些夜總會洗頭房的小騷逼,沒他媽一個正經貨!二濤那個傻逼還沒開鞘呢,讓人玩了還搭條命。”


    話說到這個份兒,就連先前一頭霧水的楊毅也明白了個大概,小臉通紅地抱著書包坐在炕上低頭揉帽子。


    於一罵了句什麽,放下書包重新坐下來,“雷管怎麽說?”


    老崽子見他不急著走了,這才緩口氣,鬆開手說:“濤子哥兒倆隻是跟我混,沒邁雷哥的門坎兒。雷哥不想為這麽個玩意兒和西城犯葛。再說有些話我不說,你也有數,這種事兒就算雷哥出麵找劉七也不一定就好使,給不給麵子全瞅人家那邊兒心情。雷哥和劉七本來就各掃各的門前雪,相互不買對方賬。”說話間緊緊盯著於一的眼睛,小心地看他的反應,“這些年真正能在這城裏城邊兒作主說上話的,隻有你家老爺子,你說我不澀著臉找你還能找誰?”


    “這裏頭什麽貓膩我可看不出來,也不知道我爸多大本事,我不摻和他的事兒。”


    “鍬兒!”老崽子賊溜溜地笑了,“你可別學得虛頭巴腦的。要是沒個譜兒你能來喝我這杯酒?”


    一直沉默的濤子突然撲通跪到於一麵前,滿臉漲得通紅,神情激動地說:“哥,你幫幫我吧。”


    季風被他的舉動嚇得血管亂蹦,楊毅一口可樂嗆在嘴裏噴出來沒命地咳嗽。


    “你媽的……”於一把煙狠狠掐滅在盤子裏,“少給我整這一出一出的壓人!”


    “起來說話!”老崽子哏咄濤子,“事兒該說的都說了,鍬兒不想給你出頭你跪他也沒用。”


    “你讓劉七給我老弟他留條活路吧,哥。”濤子不肯起來,仍舊跪著對於一說話,“二濤不是會使壞的人,他讓人調理了。”


    於一眼不抬眉不動地說:“劉長河什麽輩份?要是我讓他幹啥他就幹啥,那他也不用在m城混了。”


    “我跟你打不起這啞巴禪了!”老崽子幹笑著揉揉額角,拍拍濤子示意他坐下來,轉向於一求饒地說:“有什麽使喚吱個聲兒吧,我老崽子能辦到的事,多跟你說一個字兒,不是我爹揍的。”


    “玩夠了?”於一的狹長黑眼中有小小光斑,盤起雙腿挺了挺腰,笑得十分諷刺。


    “真他媽服了!”老崽子狼狽地瞪他一眼,“逼養你在學校是學算術語文的嗎?啥雞巴鳥學校給人教得比鬼還精啊!”


    “不學精點兒還不得讓你連皮帶餡兒全吃了。”


    “誰吃誰啊,我操!”老崽子清了杯裏的酒,“直說吧,老爺子有啥吩咐。”


    “就是歌廳舞廳還有大小幣子廳裏,藥片的事,”於一話說了一半,不意外地看到老崽子臉色發青,“我爸說不想看見城裏有人玩這個。”


    “貨是雷哥的,”老崽子壓低了音量,“他讓我在哪活動我就在哪活動,一點兒不敢……”


    “所以吧……”於一根本不聽他的說詞,慢條斯理地說著自己的話,“三百還有口福街賣藥片兒的貓啊狗啊,你上點兒心經管一下。”


    老崽子肉皮發麻,“鍬哥~這口福街我也就硬著頭皮應了。三百是韓高賴的地盤,我想管也夠不著啊。”


    “不賣藥片的話閑出不少人吧?多去三百轉轉,看人家怎麽管街的。”


    “到底什麽意思啊?”老崽子這下真帶哭腔了,“這種事兒根本不是我能辦得了的。再說隻要於爺交待下來,沒人敢說‘不’字兒,何苦給我發這個拘魂碼兒呢。”


    “他們肯聽說,不一定就肯照辦。各做各的生意,誰能把誰管服了啊?成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話說過一次就不好再說了。而且這些老家雀兒你比我清楚,最會玩當麵是人背後是鬼的把戲,不讓他折幾回膀兒他永遠都在你跟前兒亂撲騰。”於一笑得像個小狐狸。“全東城就數你老崽子園裏的苗兒多又眼生,多換幾個樣兒去孝敬高麗哥,別讓人家覺得膩味。”


    “讓我出人去盯韓高賴?”老崽子腦瓜兒並不慢,事實上還遠比一般人轉得更快。這話他聽出了點兒眉目,心裏卻開始劃回兒,“這不行啊,鍬兒,他手底下什麽人啊都是?我的那幫小朋友真犯著他了,還不讓人給一勺燴了!東城西城他都不上香,自己在三百開山立櫃,別他媽說我了,雷哥也動不了他呀。”


    “雷管動不了的人不代表你動不了。我爸讓我告訴你別犯怵,蹲號兒在道上不是丟人的事。”於一拍了拍老崽子肩膀,順手拿過他麵前的打火機,邊點煙邊含糊不清地說。“像你這種一蹲幾個月,誰也不往出抬的主兒,別說口福街,整個m城也不多。算是有扛性的,我爸挺相中你。”


    心裏咯登一下,老崽子汗涔涔地說:“我沒聽明白。”


    “意思就是前園子的小苗唬不了人,就上後園子摘果兒。千萬別鬧出破壞民族團結的事。”於一風輕雲淡地解釋完畢,轉向另外四隻齊刷刷瞪他的眼睛,“吃飽了?吃飽咱回家吧。”


    “沒有!”楊毅據實回答。光顧著聽他和老崽子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打機鋒,她哪還有心思吃東西。現在讓他一問,才感覺肚皮癟得很。看著桌上幾乎沒怎麽動的飯菜,“打包帶回去吃吧。”她提議。


    聞言於一和老崽子都笑了起來。


    “你真不要臉!”季風嫌惡地別開臉。


    “切~”楊毅不屑地還嘴,“你晚上回家餓了別來找我要方便麵。”


    “打包打包!我光和小鍬嘮嗑兒了沒照顧人吃好,這東兒做得不講究了。”老崽子忙打圓場,伸手招來服務員。“要吃什麽盡管點,打包帶回家慢慢吃。哥哥頭回請你吃飯,別給我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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