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懷舞從未想過靠那些人能製住他,但他的家突遭變故,心情總會有所浮動吧。


    林自俠望著這個眼見是首領的人,嘶聲道:“你到底是誰?我林家和你有什麽冤仇?竟連無辜的人也不放過。”


    風懷舞摘下麵紗,看著林自俠不可置信的臉,緩緩吐出更重的一擊:“我不是風一笛,我叫風懷舞。”


    林自俠忽然靜下來,說道:“風清月明。”


    風懷舞道:“不錯。我就是風清月明的少主風懷舞。我爹因你慘死,我娘也隨之而去,我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林自俠大笑道:“好好好,好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風林兩家仇怨已牽連百年,今天就作個了段。”


    風懷舞壓下對他風姿生出的敬佩,一反手撥出劍來。


    林自俠回頭看看漸漸消失在火中的莊園,看看身後一臉擔憂的妻子,把手中長劍插在地上,大笑道:“你是後輩,我以雙掌對你的落塵劍。”


    風懷舞執劍問天,正是風家劍法的起手式,也暗含對對手禮敬之意。


    林自俠說道:“後生可畏。你如果死了,我就放過風家其他人。我若敗了,請你善待小雲。”


    風懷舞心神大震,卻聽他道:“你和小雲的事能瞞的過我嗎?我本來很賞識你,不介意把女兒嫁給你。不過小雲注定要傷心一陣子了。”話音剛落,排山倒海的掌力已經湧了過來。


    風懷舞立刻感受到了壓力,長嘯一聲,手中劍芒暴長,直接刺向對手心髒,竟是兩敗俱傷的招數。林自俠一掌回救,一掌仍舊擊出。風懷舞連變數十套套劍法,卻怎麽都衝不破林自俠千變萬化的掌影。竭力支撐中,聽到林自俠笑聲傳來:“好小子,看在你一身功夫的麵上,給你個痛快。”


    漫天掌影忽然消失,連風聲也聽不到了,隻餘一隻孤峭伶仃的手掌。孤注一擲,林家掌法精華的一招,沒有太多的華麗與玄虛,隻是輕描淡寫一掌,卻好象凝固了時間空間。


    風懷舞眼睜睜看著那一掌越來越近,回劍自刺,然後混合著胸中殺氣和鮮血的煞氣,奮力刺出。死,忽然穿破他的腦海,如果他死了,素素會流淚嗎?


    兩人是同時聽到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的,“不要。”林素雲出現在場中。


    林自俠本就對風懷舞心懷惜意,聽到女兒的喊聲,招式不由地一緩。風懷舞的長劍先一步刺入林自俠心口,林自俠的掌輕飄飄印在風懷舞胸前,風懷舞淩空飛出,眼見著林夫人和林素雲奔到林自俠身邊,林氏夫婦一齊倒下,林素雲站在當場,搖搖欲墜。


    風懷舞噴出一口鮮血,隻覺得萬事成空,心神俱斷,掙紮著走上前,拉住林素雲,說道:“素素,你……嫁給我。”


    林素雲抬眼看著他,眼神空洞,仿佛沒有焦距。良久,慘然一笑,低聲道:“你瘋了。我也瘋了。”


    風懷舞還要說什麽,林素雲猝然出手,一掌擊在他胸前,順勢飛退。風懷舞一時氣滯,看著她奔向火場,解救不得。


    一陣絞痛攫住了他的胸口,真實而尖銳,天地開始旋轉,呼吸幾乎停止,風懷舞摸索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藥丸吞下,靜待胸痛過去。距上次發作又近了些,雖然他已盡量避免運動真氣。想來正如大夫所說時日無多。


    轉頭望向銅盆中厚厚的紙灰,苦笑一聲,素素,去了那邊,你肯不肯來見我?


    “大哥,你沒事吧。”關切的聲音響在耳畔,一隻素白的手扶上他的胸,幫他順氣。


    視線模糊中,風懷舞看到林素雲一臉焦急地站在一旁,脫口低呼:“素素。”但突然林素雲消失了,隻有小妹心月。


    “我沒事。”風懷舞淡淡說道,不願對任何人顯露心思和弱點,即使是和她那樣相象的小妹。


    風心月一陣黯然,大哥真的沒事嗎?她聽到那個名字,已經不是第一次,素素,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讓大哥念念不忘。


    不過她很快收拾起心情,不管是誰,這麽多年沒出現,今後也一定不會出現。自從那個冬日,他出現在衣衫襤褸的她麵前,拉起她的手,她就決定一生追隨他的腳步。她的大哥。


    “大哥,二哥寄了家信回來,說他馬上就準備回家。”風心月有意說些開心的消息。


    “又帶著那些烏七糟八的靈丹妙藥?”風懷舞不以為然哼一聲,眼神卻顯出了隱藏不住的喜悅。


    渭城早雨浥輕塵,客舍清清柳色新。


    風淮思攜著飛揚的意氣和遠山的黛綠登上浥塵樓。


    滿樓的喧鬧嘈雜中,他的視線落在臨窗獨坐的一個人身上。


    藍布長衫,一壺,一杯,一手支頜,望著窗外。荒原上一縷清風,深山中一朵白雲,出塵而不疏離,和周圍的環境溶為一體,卻無形中使一切有了超脫。


    沒有想到小小的邊境小城居然有這等人物,風淮思一怔之後,馬上有了行動。


    直直走到那桌前,高聲喊道:“小二,這位公子的茶錢我付,再來一壺雨前。”


    小二高聲接應:“好嘞,上好雨前一壺。”


    那藍衣人卻恍然未覺,依然望著窗外出神。


    風淮思拱手行禮道:“這位公子請了,我可以打個夥嗎?”


    那人放下手,回過頭來。風淮思一陣恍惚,這個人的眉眼好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但又決不可能。那樣自在與蒼茫的氣質,讓人迷失,那樣清澈而空明的眼神,讓人警醒。


    一照麵好像千萬年。


    “公子請自便。”藍衣人曼聲說道。聲音柔和清宛,讓人如沐春風。風淮思注定一時半會不能恢複。


    那人淺淺一笑,風淮思模模糊糊想,是他的笨拙呆滯取悅了他嗎?


    小二端來茶水,對那人行禮道:“秋公子,您的茶錢這位客官代付了。”


    那人笑道:“如何好意思麻煩兄台,我的茶錢都是月底和老板結算的。”


    風淮思清醒過來,說的話卻是風馬牛不相及:“在下洛陽風淮思,有幸結識公子,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小二很不屑地瞥瞥嘴走開,就這樣還想和秋公子搭訕。


    秋姓青年微一頷首,說道:“免貴姓秋,名念笛。四海漂泊,暫為城東陸員外家西席。”又道,“風淮思,這名字倒文氣的緊。”說完看他一眼。


    風淮思臉一紅,自知他的行為實在有些冒失,和文氣沒有半點關聯。又聽他說道:“公子姓風,又家居洛陽,不知和風清月明有何關係?”


    風淮思在江湖行走,一向不以家門為念,但從這神仙一般的人口中說出,真正是與有榮焉,忙回道:“正是鄙府。我排行第二。”


    兩人喝茶品茗,甚是投機。風淮思說的興起,漸漸把初時因驚豔生出的畏懼拋去,拍案道:“如此盡興,豈能無酒。小二,有什麽好酒盡管上。”


    秋念笛看著茶氣嫋嫋上升,淡淡說道:“我不忍打擾風兄雅興,以茶代酒便了。我從來是滴酒不沾的。”


    風淮思一怔,笑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金樽空對月。秋兄何以舍得酒中樂趣。”


    秋念笛笑而不答,經不住風淮思苦苦追問,方答道:“我不需借酒增加豪邁倜儻,不需借酒遺忘前塵往事,更不需逃避這紅塵濁世,喝酒做什麽。”


    風淮思聽了這似事而非的論斷,一時不好辯駁,失笑道:“那我豈不成了你所說之一。好吧,還是陪你喝茶。不過你要告訴我,窗外有什麽好看,讓你那樣出神。”


    秋念笛把窗戶開大一些,望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悠然說道:“我在看我自己。”


    風淮思探出頭去,不放過街上一點點異樣。


    有個老大娘在賣布,兩夫婦挑著擔子走,一個孩子在他們身邊蹦蹦跳跳,一個人模人樣的青年把手伸向一個鄉紳的口袋,吵架的,旁觀的,不聞不問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和任何一個地方的街道沒有分別。


    看他自己?在哪裏?


    忽然聽他說道:“一窗一世界,我們與他們並無不同。”風淮思回過頭,隻見秋念笛臉上還是那種漫不經心的微笑,眼中卻是茫然,還有淡淡的悲憫。“無論日升日落,花開花謝,都在忙忙碌碌,卻不知到底為了什麽。”


    風淮思一向飛揚的心忽然漾起了輕愁。秋念笛卻笑道:“不要讓我的暮氣影響了你的心情。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做伴好還鄉。你正值大好年華,正是放歌縱酒建功立業的時候。”


    風淮思笑道:“你比我大得了幾歲,說這樣老氣橫秋的話。”


    秋念笛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齡,總在二十之後吧。”說完大笑,舉杯飲茶。


    風淮思忽然冒出個念頭,他真的不知年齡?這想法太荒唐,於是他也笑出聲來。


    秋念笛從酒樓出來,走在人群中,聽著滿耳喧嘩,討價還價的,嘮嘮叨叨的,高喊低呼的,聞著各種氣味,麻花,年糕,酥油餅,女人的桂花油,以至常年不洗澡的體味,滿心歡喜和悠閑,這就是生活。


    身後有一道視線,不用問也知道是風淮思。有趣的年輕人,秋念笛嘴角勾起,而且似乎在哪裏見過,難道是夢中?好久沒有遇到可以勾起他興趣結交的人了。


    明日十裏亭,不見不散。可以想見,這一段時間不會無聊。秋念笛扔給攔路的小孩一枚銅板,微笑著向前。


    忽然遠遠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皺皺眉頭,什麽時候可以過幾天清淨沒有麻煩的日子。


    那人影一閃而沒,秋念笛微一沉吟,轉一個方向,走進一條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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