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戶可以看到那一處廢園,蔥蘢的綠意掩不住荒廢的寂寞。小樓的一角吊在樹梢,無憑無依。百年前呂清楓的舊居。焚塵二字浮現腦海,秋念笛忽然想去探個究竟。


    風林兩家百年恩怨,由那裏開始,現在應該還留得些痕跡吧。


    風懷舞睡的正熟,秋念笛走上去,掖掖被角,然後輕不沾塵地走出去,帶上門。


    照舊從院牆跳過,沿青草沒過的小徑,走到小樓前。定定神,伸手試探著推門。


    輕輕一碰門就開了,一種幽閉多年的陰冷氣息撲麵而至。秋念笛側身讓過,停了片刻才跨門而入。輕輕合上門,把陽光隔絕在外麵。


    恍然間,她仿佛跨越百年光陰,直接和那個生時寂寞,死後更寂寞的女子對話。她從牆上的畫,桌上的琴,空氣的震蕩看著這個百年後的拜訪者。


    秋念笛盡量動作輕柔,這並不容易。到處是灰塵,蛛網,走一步都困難重重。也不知多久沒有人來了。風家後人記住了冤仇,卻忘卻了先人。


    她總算從迷陣中開出一條路來,順著狹窄的木階上了二樓。那是呂清楓的閨房。


    粉紅的床幃垂幛早已褪了顏色,秋念笛確信隻要輕輕一碰,它們就會化為灰燼。不知道這是否就是當年原狀,牆上一個卷軸,一位妙齡女子,淺淺微笑,淡淡憂愁,眉宇間說不盡的傲意與英氣。卷軸旁一把古劍,鯊皮劍鞘,青銅劍柄,看來無甚出奇,但自有一種大氣。牆角是一個梳妝台,鏤花銅鏡已蒙塵。除此無它。


    秋念笛拂去桌上鏡上灰塵,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怔怔望一眼鏡中人。眉清如水,眼明似星,眼底隱隱滄桑。竟然和牆上那女子有幾分相象。


    遙想當年,鏡中人提筆畫眉,唇含朱砂之際,是何種心情?她可曾想過,百年後會有同樣一個花樣女子,把身影心思映在這一麵古鏡。


    桌上斜放著一支湘君筆,秋念笛拿起來,筆幹完好,筆尖卻紛紛散落,剛剛清理的桌麵又亂了。無名的憂傷升起,化做一聲歎息,世上事物全經不起時間侵蝕,何況一支筆。


    抽屜上了鎖,但輕輕一碰就自己滑開了。秋念笛向那畫像歉意一笑,開始翻找內裏的東西。


    很瑣碎的一些小東西,甚至有些好笑,折翼的蝴蝶風箏,一對彩陶娃娃,幾個同心結,一隻手工材料都拙劣的銀鐲子,不一而足。


    秋念笛沒有笑,如果沒有十年前那場大火,她也會收集不少這樣的小東西。成長的記憶,女孩家的秘密。


    抽屜最裏麵,是擺放的整整齊齊一遝信,用紅絲帶綁紮。


    秋念笛有一刻遲疑,先人最深藏的秘密,看是不看?


    但她還是觸摸到涼滑的絲帶,緊緊抓在手裏。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來這裏就沒有名目。然後她看到了那個令她震驚的名字:李明閣。


    當秋念笛放下最後一封信,直起身來,才發現日已西斜,為這與世隔絕的空間添上一層瑰麗的色彩。長歌當哭,她真想實實在在長歌一曲,大哭一場,最後她選擇低低笑了出聲。


    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默默遞上一方白帕。秋念笛毫不驚訝地接過,蒙上淚水肆虐的臉。


    良久,秋念笛終於平息了情緒,把濕透的手帕揣進袖子,抬起頭看看一旁靜立的人,絲毫沒有被抓個正著的尷尬,問道:“你怎麽跑出來了?那麽重的傷。”聲音有些沙啞。


    風懷舞柔聲道:“我醒來,你不在。”伸手去扶她的肩,微微有些遲疑,但她沒有動,他就順勢把她攬入懷中。


    他抱的很緊,秋念笛微皺眉頭,肩胛骨會碎吧。但她沒有說話,靠在他懷裏,聽彼此的心跳。能得一時是一時,下一刻的事不去想。


    “我看了一個故事。”她幽幽說道。


    風懷舞看一眼桌上散亂的信,沒有說話,他一直不敢驚擾這裏的寧靜,是否錯過了什麽。


    “有一對男女,仗劍江湖,快意逍遙,人們都稱他們是神仙俠侶。他們相愛,但是誌向不同。女子希望隱居世外,男子卻希望作一番事業,他們誰也說服不了對方,於是各走各的路。一樣的驕傲,一樣的決絕,天各一方,雖然想念,書信往來,卻從不曾主動去見一麵。”


    秋念笛停下來,喘口氣。“十年後,男子功成名就,來找心上人,卻發現她已經去世三日,最後那封信是她的侍女發出的。他接受不了這現實,大鬧葬禮,傷了很多人,還取走她的落塵劍。三年後,男子死在女子一個風姓徒弟劍下,或者是死在他自己的心願下吧。他一了百了,卻有人為他報仇。落塵拂雪,沾染了不知多少風林兩家的血。”


    秋念笛悲聲大笑,說道:“百年成河的血,竟是為一對愛侶所流,這不是很好笑的一件事嗎?”


    風懷舞隻是把她擁的更緊。這段湮沒在歲月中的故事,隻是因,卻不是果。鮮血一重又一重,誰還記得起始?他的手上沾滿林家人的血,無從推脫,隻要能擁抱她一刻,就已滿足。


    “你還記得那句話嗎?”秋念笛把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有些發悶。風懷舞一怔,靜等下文。


    “當時我說你瘋了。”秋念笛似乎有無盡感懷,“其實瘋就瘋了,何妨瘋到底。人生苦短,像先人那樣分分合合錯過,空自蹉跎,倒不如放縱一回,落個幹淨。”


    風懷舞更加不明所以,如泥胎不動不語。秋念笛歎息一聲,離開他走幾步,一鴻秋水將他上下打量,說道:“不明白就算了。什麽時候想通,什麽時候見我。”


    走到窗前,回頭道:“我的時間和耐心有限。”話音未落,身子一翻,飄了下去。


    風懷舞怔怔地,怔怔地,忽然笑了起來,邊笑邊咳嗽。有何不可?原以為今生無緣,如果可以一償宿願,就算下到十八層地獄他也願意。


    走到桌前收拾秋念笛擅闖禁地的證據,淩落的信封滿案,每一個上都是那種剛健磊落的筆跡。清楓妹親啟 兄明閣上


    婚禮的消息一傳出,風家上下一片驚訝,議論紛紛。倒是風淮思的表現出乎意料。


    風懷舞把這事告訴他,他低下頭靜默片刻,抬眼說道:“大哥,祝你幸福。”


    風懷舞拍拍他肩膀,他的嘴角抽動一下,當是微笑,然後走開。


    他一直走到偏僻無人的角落,跪倒在地,大哭失聲,淚水澆灌著路邊野花。


    等到人們又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恢複,最少在麵上。處理日常事務,籌備婚禮,事事都要經過他的手,忙的昏天黑地。


    需要解釋嗎?需要理由嗎?他始終不能忘懷浥塵樓上那一瞥,清風白雲般的她就這樣走進他的視線。多年後她會變成心中一個影子吧。大哥才是最重要的。


    風淮思在工作中迷失自己,其實不止有酒可以解愁的。


    風心月反應則比他大的多,一連幾日在房中不出來,她的侍女偷偷在外麵說,她的臉憔悴的可怕。


    婚禮在十天後,時間緊,又來的突然,風清月明忙的不可開交,最閑的反而是最有關聯的兩人。風懷舞身子不好,什麽事都不必也不敢讓他做。秋念笛則一手攬下照顧病人的職責,躲在風懷舞房中不出來。


    禮服是雪衣坊包辦,秋念笛任由他們擺布一天,說什麽也不肯再試,聲稱合不合身就那樣了。其他的雜事更是不聞不問。


    這引出更多的閑言閑語,照禮儀,婚禮前新娘新郎不該見麵的,而新娘事事不管,也有些過了。


    秋念笛充而不聞,和風懷舞吹笛子,對詩,畫畫,自得其樂。風懷舞自然也不會理會,雖然風伯在背後勸了好幾次。


    八月桂花香。秋念笛在夕陽中走出風懷舞的臥室,抬眼望天,還是那樣藍,西天的晚霞和滿園桂花一起燃燒。


    明天會是好天氣,也許該拉他一起賞花品茶,一直窩在房中不好。風吹過,花瓣落了一身,秋念笛揮袖拂去,心裏起了溫柔的漣漪。花開花謝,永遠是這樣寂寞而美麗。


    一個人影出現在視野,平白擾了好心情。秋念笛暗笑,經曆那樣多的事,偏偏對一個小姑娘耿耿於懷,說出去叫人笑話。


    “你不要走,我有話要說。”風心月攔在當路,麵容消減不少,脾氣卻一點沒減,隻是盛氣淩人中帶些淒楚。


    秋念笛望著她憔悴的眼,心生不忍,知道自己的笑容會更刺激她,所以隻是站定腳步,淡淡說道:“風姑娘有何指教?”


    風心月怔怔望著她,眼淚刷地湧出來,讓秋念笛有些手忙腳亂。她抽噎著說道:“秋姑娘,以前是我不好,可是我隻有大哥一個親人,你不要把他奪走好不好。求你了。”


    秋念笛不想她說出這樣的話,好笑又好氣,無奈地抹抹額頭,說道:“這我可幫不了你。婚期已定,又不是兒戲。”


    “新娘走了,自然不會有婚禮。”風心月自顧自地說,沒有看到秋念笛由不耐到厭煩的神情。“自從那個冬日大哥出現在我麵前,把我帶回風府,我就決意要伴他終老。沒有他,我會死。如果你沒有出現,本來就會這個樣子,不過如果現在你消失,也不算晚。”說著就往秋念笛身上靠。


    秋念笛的眼落在她握緊的手上,輕笑一聲,打斷她的話,說道:“風姑娘,你一直說到天荒地老都沒關係,不過手裏的物事不要胡亂用,你不是我對手,暗算也沒用。”


    風心月一驚止步,緊盯著她,眼神似毒針,銳利而惡毒。啞聲說道:“如果你嫁入風家,我決不會讓你有安生日子過。”


    秋念笛回頭看看樹叢後風懷舞的居室,笑道:“我相信,不過也隻是你大哥多受幾次傷而已。”看著風心月驚惶的眼,語氣成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次不追究,不代表別人都是傻子。你大哥很心痛。”


    風心月被她的眼神逼的後退幾步,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秋念笛一笑展顏,恢複了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不知道也就罷了。你趕走我又能如何?他再怎麽說也是你大哥。好自為之。”


    花落無聲,秋念笛飄然走過,留下黯然傷神的風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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