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賈璉就正式上學了,再不會像之前那樣每天去半天就回來,也沒人管他是不是學到了東西。這幾天下了學,賈珠和賈璉在做完常規的念書、練字後,手便幾乎不肯放下冰塊,他們要盡快把冰燈雕刻出來,免得水淳派人來取時失望而回。他們雕的是一隻西洋自行船模型,那是元宵節的第二天,水淳派人送給賈珠與賈璉兄弟倆玩的。西洋船做的非常精細,兄弟倆雕的也很仔細,每天都要花一、兩個時辰在這上麵。


    如果不是早在第一次玩冰雕的時候,賈代善就讓人用皮子做了分指的手套,他們的小手隻怕早就成胡蘿卜了,哪還能天天這樣摸冰呢。


    老太太與兩位太太早就心疼的不得了了,隻是老太爺似乎很高興他們這樣做,也不敢製止,隻有老太太道:“要做冰燈叫下人去做就是了,你們每日上學就已經夠辛苦了,回來還要念書、寫字,還要花這麽多時間雕這個東西,若是傷了身子可怎麽好?”


    賈璉連忙搖頭道:“不會,我們一點兒也不累。水淳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答應要親手做盞冰燈的,怎麽能出爾反爾,讓下人去做呢。”


    “好了,”賈代善見老太太還想阻攔,便插話道,“他們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練半個時辰,太醫把脈也說身體很好,你就放心吧,不會有事的。他們也大了,該有自己的朋友了。”


    老太太無奈,隻好作罷,卻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珠兒八歲,璉兒也六歲了,是不是該給他們種痘了?”


    賈代善愣了愣,這才想起她說的是天花,心裏一驚。天花在這個時候可是很要人命的病,就是種痘的過程中也要死很多人,他實在不放心讓自己的兩個孫子去冒這樣的險。可是如果不種痘,萬一感染上了天花,那也可以說是九死一生的。


    若是有現代的疫苗就好了。賈代善yy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道:“去把咱們家供奉的郎中請來,我有事相商。”


    這個郎中是去年請的,他嫌每次都要去請太醫太過招搖,也不方便,記得以前看過說一些大戶人家會有自己的木匠、郎中之類的,便也請了一個醫術還算不錯的郎中來家裏,專為一家老少看病調養。


    郎中姓許,今年不過四十幾歲,在這個年紀越大醫術越受信任的年代算是很年輕的了。他跟著管家匆匆進了書房,拱手道:“不知道老太爺喚在下是有何事?”


    賈代善請他坐下,又讓人上了茶,這才道:“今天請許大夫來不為別的,是我兩個孫兒要種痘了,但我有些不放心,想問問這種痘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許郎中這才明白過來,便道:“回老太爺,種痘一般是用棉花醮取痘瘡漿液塞入接種孩童鼻孔中,或將痘痂研細,用銀管吹入孩鼻內這兩種。現在一般都是用後麵這種了,更安全些。”


    “這痘瘡漿與痘痂是取自哪兒?”賈代善還抱著微弱的希望。


    但他這一點點希望立刻被打破了:“都是從生天花的人身上取下來保存的。”許郎中有些疑惑,然後還能從別的地方取得不成?


    這時候果然還沒有牛痘……賈代善在心裏歎了口氣,問:“這種痘也是風險極大的,不知這成功的有多少,失敗的有多少?”


    許郎中也知道他擔心,但還是不得不說:“若是用痘痂法,成功者十之七、八。”


    也就是說十個裏麵還是有兩三個是死了的。賈代善心下一沉,要讓孩子們去賭這七、八成的幾率嗎?還是說先讓人去研究一下牛痘再說?


    相比起來,人痘成功率低,但技術更成熟,牛痘感染的機會小,但包括他自己,沒人知道怎麽做。現在二選一,都是要冒險,怎麽辦?


    他猶豫了一會兒,道:“我聽說有一種叫牛痘的,似乎比人痘更安全些,不知道許郎中聽說過沒有?”


    “牛痘?”許郎中驚訝地道,“牛也會生天花嗎?”


    賈代善的心已是沉到底了,隻是還抱了最後一線希望,道:“我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說是養牛的人不得天花。”他把賴大叫了進來,吩咐道,“去莊子上尋訪一下,看看有沒有經常跟牛接觸而不生天花的。”


    賴大愣了愣道:“這生不生天花怎麽看?”難不成要拿病孩子的衣服給他們試試?


    賈代善一想也是,可他對牛痘完全一無所知,也不想拿別人家的孩子當試驗品去試驗牛痘。若是他知道種牛痘的方法,或許他還能硬著心腸一試,可他是完全一竅不通,若是把孩子弄死了,他這一輩子都會不得安寧的。


    便隻能妥脅麽?他咬咬牙,向許郎中道:“珠兒和璉兒過幾天就種痘罷,隻是那牛痘一法,還請許大夫多多注意。”又向賴大道,“莊子上多尋訪一下,似乎說因為牛痘而不生天花的人手上會有疤。”將來可還有很多孩子需要種痘呢,四春、寶玉、賈蘭……


    既然決定給賈珠賈璉種痘,全家便都動了起來。先是要確定兩個孩子身體健康,免得抵擋不住病毒的入侵,要挑出種過痘或者出過天花的丫頭奶媽子來服侍兩個孩子,又要打掃出一間不見光的屋子來給孩子們住,還要專門設堂,供奉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兒哥哥、藥王、藥聖、城隍、土地等,以祈求諸神的保佑。


    這段時間許郎中也不能離開賈府,他得每天給孩子們診脈以確定他們的身體情況,賈代善便讓人給他在那暗室旁打掃了一間屋子住下,以便每日觀察。


    把賈珠賈璉送進暗室時,每個成年人臉上都是沉重與擔心,兩個孩子卻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麽,隻當是與哥哥m弟弟一起在黑屋子裏住上幾天而已,還是笑嘻嘻的。賈璉向祖父母和父母揮揮手道:“老太爺,老太太,老爺,太太,要想璉兒哦。”


    賈代善忍不住大步上前,將兩個孩子摟進懷裏一陣摩挲,道:“好孩子,祖父會想你們的,這幾天要乖乖聽話,等你們出來,祖父再帶你們上街去吃羊肉麵。”


    老太太與兩位太太已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又怕嚇著孩子,隻得用帕子捂住嘴,將哽咽聲咽了回去。賈赦也紅了眼睛,賈政卻抿著嘴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這個壓抑的地方。


    五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想要聽出裏麵的動靜,可是這屋子的隔音顯然做的非常好,而且外間也很大,他們在裏間的聲音完全沒辦法傳到外麵來。越是緊張的時候時間就過的越慢,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一個丫頭悄悄走了進來,向賴大媳婦說了句什麽,賴大媳婦猶豫了一下,道:“老太爺,老太太,開飯的時候到了,現在開飯嗎?”


    老太太怒道:“我兩個孫兒在裏麵還不知道受著什麽罪呢,你竟然還惦記著吃飯?”


    賴大媳婦有些委屈,但她並沒有辯解什麽,隻是低頭道:“是我的不是,隻是老太爺和您年紀都大了,站了這許久,還是坐下來歇歇會兒罷,若是累著了,大爺二爺心裏也會不安的。”


    賈代善看了一眼大鍾,原來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不說還不覺得,這一說還真是發現腿已經站酸了,再看了看老太太,她也是年近花甲,肯定也是累的夠嗆了,便道:“若是有粥的話,去盛些粥來,把桌子擺在這兒罷。”


    雖然稀飯煮的香甜可口,但沒有人有食欲,每人不過勉強吃了半碗便放下了銀匙,眼睛隻緊緊盯著房門。


    又過了半個時辰,許郎中終於出來了,初春的天氣卻額上見汗。兩位太太隻能坐在屏風後麵,老太太年紀大了卻不需要避嫌,忙迎了上去,問道:“許大夫,不知道孩子們怎麽樣了?”


    許郎中拱了拱手道:“兩位哥兒都很好,隻是微微發熱,隻看今晚是不是會順利出疹子,隻要晚上沒事就可以放心了。”


    眾人便算是放了一半心下來,賈赦忙親自陪著許郎中下去更衣用飯。大太太便道:“老太爺,老太太,現在時間還早,不如先回去休息罷,珠兒與璉兒隻是晚輩,卻當不得你們做祖父祖母的親自守在這裏。”


    老太太瞪眼道:“我心疼我孫子,有什麽當得當不得的?”


    二太太也勸道:“老太爺和您年紀都大了,若是累著了可讓兩個孩子怎麽好?我與大嫂親自守在這兒,你們就回去歇歇罷。”


    賈代善看看時間還早,許郎中也說要看晚上才知道情況到底怎麽樣,再想想自己留在這裏,做兒子媳婦的心裏也是不安,隻會給他們添亂,隻好向兩位兒媳婦道:“一有情況就過來告訴我們一聲,可不許瞞著。”說著拉了老太太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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