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生病,做子女的當然要床前侍疾。如果是窮人家,這侍疾是很辛苦的,要做飯,要熬藥,要喂飯喂藥,要幫母親洗臉甚至擦身,如果家裏沒別人還得洗衣服甚至下地勞作。當然,賈珠和賈琳不用這麽慘,賈府下人多的是,他們兄妹隻需要在二太太床前端茶倒水喂飯陪聊就行了。


    不過這個對他們來說也是很辛苦的,平日連洗個臉也有人把帕子擰好,吃飯隻差喂到嘴裏了,現在讓他們幫人擰帕子給人喂飯,那不是一個笨拙能形容的。幸好賈代善不能進兒媳房間,要不然他肯定要撤了孫子孫女的貼身下人,讓他們自力更生了。


    二太太看著一雙兒女在床前忙來忙去,心裏是又苦又甜。苦的是她病了十來天,丈夫就出現過一次,隻看了她一眼就走了,甜的是一雙兒女孝順能幹,珠兒扔下工力課過來端茶喂藥不說,才六歲的琳兒也能幫上忙了。


    “琳兒,”她向正忙著摸碗試藥是不是燙的賈琳招招手,“那個太燙了,讓玉環去弄吧,你過來陪娘說說話。”


    賈琳乖乖地收回手,走到床邊坐下道:“太太,喝完這服藥再請許郎中來把把脈換個方子罷。”


    二太太搖頭道:“算了,我倒覺得好些了,過幾天再看吧。”


    不想這日晚上,二太太就突然病情加重,昏迷了過去。這時已近二更,賈珠與賈琳已經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幾個貼身丫頭也被她遣出去,隻有大丫頭玉環坐在燈下做著針線邊陪著自家太太。


    二太太默默地躺在床上,她的精神確實是好了很多,前些天因為湯藥的關係昏昏沉沉的睡了幾天,或者是睡的多了,她現在卻怎麽也睡不著,最後歎了口氣,幹脆坐了起來。


    玉環連忙放下針線籮站起來道:“太太要喝茶麽?”


    二太太搖搖頭,掀被下床,趿了腳凳上一雙青緞折梅鞋站起來。玉環忙拿了件襖子披在她身上,道:“太太,您身子不好還是在床上歇著罷,有什麽事我去辦就是了。”


    “不用了,我隻是想走走。”二太太覺得自己其實已經快好了,完全可以到院子裏散散步。“你們不用跟著了。”


    聽到動靜站到門口來聽用的小丫頭們都應“是。”


    “太太,外麵涼……”


    “無妨,我一會兒就回來。”二太太緊了緊身上的襖子,玉環雖然不放心,但也知道自家太太雖然看著和善,卻是極不喜歡下人質疑她的話的,隻好閉上嘴看著她走了出去。


    這時已經冬日了,夜晚確實挺冷的,土地都凍得硬梆梆的。從溫暖的房子裏走出來,突然的寒冷讓她打了個寒噤,心下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了。正準備回頭進去,突然隱約聽見“活該”兩個字。她愣了一愣,轉頭四處看了一下,目光定在了東廂茶房。那兒亮著燈光,二太太知道當值的人會在那兒呆到戌正,給主子與各位有臉麵的丫頭供應茶水。顯然剛剛那話就是從那兒傳過來的。


    她打消了回屋的念頭,一步一步向茶房走去。她沒有進屋,隻悄悄地站在了窗下,聽見裏麵一人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太太病的起不了床了,這麽冷的天兒,那些姑娘們都呆在屋裏不會出來的。”她聽出來,這是她的陪房周瑞家的。


    但另一人還是壓低了聲音,她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你為何會說太太病了是活該?”


    二太太一聽,隻氣得七竅生煙,正待進去喝罵,卻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動作,咬著牙聽裏麵會說出何話來。


    周瑞家的雖然說不怕有人過來,卻也壓低了聲音道:“你是不知道,太太一心想當榮府管家,怎奈大太太總壓她一頭,自然心裏不忿。這次寧府請太太過去料理喪事,她不但在眾誥命麵前露了臉,還落了好幾千兩銀子。”


    那人大訝:“辦場喪事就落好幾千兩?珍大爺花了多少銀子來辦喪事呀?”


    “至少得這個數。珍大爺是心疼珍大奶奶去的早,想給她辦的熱鬧些,卻不想請了個……”周瑞家的吞掉不敬的話,“太太至少貪了有一半銀子,實在是太過了些。隻是沒錢又想辦的熱鬧,自然就得勞心勞力,可不就病倒了麽?”


    二太太在外麵已是臉色鐵青,待要進去喝罵,不知怎的竟動彈不得。卻又聽得那人道:“其實太太也是可憐,老爺一向隻喜歡那院裏那幾個,對太太不過是麵上情罷了,這次生病,也隻過來看過一次。”這回二太太卻聽出來這人是茶房的張二媳婦。


    周瑞家的卻道:“若不是太太一心想撈好處,老爺如何會這樣對她?又想撈權和錢,又想把老爺看的死緊,前些年那個嬌紅是怎麽沒的我還不知道麽?連幾個陪嫁丫頭也都配了人,竟沒留下一個,哪像大戶人家姑娘行事。”


    張二媳婦笑了起來,道:“我說你怎麽會對你家姑娘怨氣這樣大,原來是怨她沒把你給老爺做姨娘。”


    周瑞家的啐了她一口,道:“老沒羞的,說的這是什麽混話?我一個管家娘子雖然比不過當姨娘體麵,可若是給老爺當姨娘,隻怕還真不如嫁約我家那死鬼呢。”


    “喲,眼光倒挺高的,竟然看不上老爺。莫非是嫌棄老爺不能襲爵?”


    “老爺現在是正四品,雖然比不上將來大老爺的品級,隻怕也不會太差。隻是太太看的緊,真給老爺當了姨娘,隻怕不要想能生個孩子了。當姨娘的人,如果沒個孩子伴身,隻怕次來淒慘的很。”周瑞家的歎氣道,“我便不是為這個生怨氣,隻是太太也太會摳錢了些。這場喪事,我們兩口子忙前忙後將近兩個月,不過在辦差的時候撈了二百兩銀子,太太落了幾千兩銀子,竟然還不滿足,連我們這點兒小錢也看的上眼,硬生生收了一百五十兩去。”


    “這也太……”張二媳婦一時找不到詞,“誰家的太太會這樣小家子氣的?難怪老太爺和老太太要把大爺姑娘帶到正院裏去養呢……”


    接下來的話二太太沒有再聽下去,周瑞家的這一些話,無一不是直戳她的痛處,她想要大聲反駁,大聲責罵,想把兩個背地裏談論主子的賤婢賣到窯子裏去。可是她腦子裏一直渾渾噩噩的,腿也邁不動步,隻一動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玉環見太太一直沒有回屋,不放心地出來尋找,正好看見她倒了下去,驚叫起來。尖叫聲驚動了院裏所有的人,紛紛開門查看是出了何事。周瑞家的與張二媳婦出來一看,見太太倒在窗下,如何不知道她是聽見了她們說的話?當下便嚇得幾乎要掉了魂。周瑞家的鎮靜些,連忙彎腰看了看,低聲道:“太太暈過去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蹲下身扶起太太的上半身叫道:“不好了,快來人啊,太太昏過去了。”


    玉環已經跑了過來,看太太果然暈了,已是嚇的手足無措。一個老成些的嬤嬤忙叫了幾個有力氣的媳婦子把太太抬進屋去,又是請大夫又是灌暖壺,好一通忙亂。


    這邊動靜一大便立刻驚動了賈代善那邊,派了人來問是怎麽回事,聽說太太暈在外邊,也嚇了一跳,老太太忙扶了人過來看是怎麽回事。見二太太臉色蒼白,寒冬臘月的臉上全是汗,又見賈政不在,便罵人道:“太太暈了,還不去請大夫過來?你們老爺歇在哪兒了?也去請過來看看。”


    好在許郎中是就住在賈府外頭一個小院裏的,很快就來了。把過脈,奇道:“照理說太太應該好的差不多了才對,怎的又受了寒了?再加上怒氣攻心……”


    老太太奇道:“都這早晚了,誰讓二太太生氣了?今晚是誰伺候呢?”


    玉環忙走出來跪下,把事情說了一遍,道:“太太不讓跟著,實在不知怎麽會怒氣攻心。”


    老太太便讓去查當時誰在茶房,張二媳婦是輪值的,有檔可查,卻知道躲不過去,隻好拉了周瑞家的出來跪下,低著頭伏在地上,又冷又怕,渾身顫抖。


    “從實說罷,你們到底做了什麽氣著了你家太太。”老太太冷冷地道。


    二人雖想抵賴,但隻要二太太一醒過來就什麽都清楚了,也隻好一五一十地把話說了。剛說到二太太行事小家子氣,賈政就走了進來,向老太太請了安,看也不看床上的妻子,冷笑道:“這話正應該讓她聽聽,免得她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接著講罷。”


    他卻沒聽到周瑞家的前麵說二太太在辦喪事時落了銀子,待後麵再提起這事,他隻氣得七竅生煙,在老太太麵前跪下道:“娶妻不賢,兒子也沒臉去見珍堂侄了,隻請父親與母親同意,讓兒子休了這等愚婦。”


    二太太正巧醒了過來,看見老太太與賈政,還未來得及想到要擺什麽姿態呢,就聽見要休了自己的話,又氣又急又羞又怒,氣血上湧,竟抽搐著坐起身噴出一口血來,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又重重地倒回床上,再沒動靜。


    “快,叫大夫來!”老太太忙道。


    許郎中還沒有走遠,聽得病人吐了血,忙回頭進來,一看臉色就嚴峻起來,又把了半天脈,歎了口氣站起來道:“老太太,二老爺,在下學藝不精,二太太隻怕是……那藥不用煎了,到明早再看罷,如果那時好些,我再另外開個方子。”


    連藥都不用熬,也不開方子了,這等於是說二太太挺不過今晚了,屋裏便安靜下來。


    “太太……”賈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撲到床邊,“太太,您怎麽了?”


    老太太連忙把她拉進懷裏,罵跟著的人道:“不是說不許驚動姑娘嗎?”


    奶娘忙跪下道:“動靜太大,姑娘一定要過來看看,我們都攔不住。”


    “太太怎麽了?今兒不是說好些了嗎?怎麽成這樣了?”賈琳雖然不太懂,卻也知道母親不是太好,又慌又怕,隻拉著祖母的衣襟,眼睛卻直往床上瞟。


    老太太歎了口氣道:“罷了,去把大爺也請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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