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至誠醒來的時候,屋子裏滿都是陽光,他甚至想不起來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也想不起來昨夜他和林遠宥剛剛經曆了一場追殺。


    沈至誠沒有動,因為他發現自己躺在林遠宥床對麵的小塌上,蓋著林遠宥的小薄被子,林遠宥卻蓋著自己的鬥篷在睡覺,似乎還沒有醒。


    沈至誠心裏一暖,這個家夥一定是夜裏醒了,看到他沒蓋被子,把自己的被子給他了。


    驀地,沈至誠聽到林遠宥的聲音道:“至誠,我餓了。”聲音輕柔如同囈語。沈至誠條件反射地跳下來,趕緊給林遠宥蓋上被子,輕聲道:“我馬上讓客棧給你上早飯,你起來洗漱一下,好不好?”


    林遠宥還是閉著眼睛,輕聲道:“好。”說著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沈至誠看著林遠宥有些蓬鬆的頭發,微微呆了一下,笑道:“阿宥你頭發亂糟糟的,不過樣子真好看,若是個女子不知道被多少男子搶了去。”


    林遠宥也不搭話,隻是一邊迷迷瞪瞪,一邊自顧自道:“好餓。怎麽會那麽餓啊。”他們兩人似乎都忘了昨夜被追殺的事情了。


    沈至誠飛快地跑下樓,道:“小二,上早餐,就放在那張桌子上,最裏麵的那張。”一邊說一邊對店小二指點示意,語氣急促,唯恐餓壞了林遠宥。


    早飯有粽子,卻是剝好的粽子在淺碟裏盛著。沈至誠心中大喜,忍不住就嘴角上揚了。林遠宥看了看他,心道:這麽容易高興的傻子,有粽子吃就高興的不得了。


    果然,沈至誠忍不住道:“阿宥,客棧有粽子,還是剝好的。”


    林遠宥道:“那不是挺好啊,快吃吧。”


    沈至誠一邊吃飯,突然想起來似的,問道:“昨晚上的那些黑衣人為什麽總追殺你?”


    林遠宥道:“因為我多事。”


    沈至誠看了林遠宥一眼,道:“說真話。”


    林遠宥道:“因為我和花木嶺的冀爺交好,因為我救了不該救的人。可能還有其他原因,暫時還不確定。”


    沈至誠道:“你怎麽知道昨晚他們要來?”


    林遠宥道:“昨天鎮遠鏢局的馬方馬二爺來,就是為了告訴我此事。”


    沈至誠撇了一下嘴道:“你的朋友還挺多。”


    林遠宥道:“那些人知道夜雨山莊和鎮遠鏢局關係不錯,威脅了鎮遠鏢局的人,讓他們算計我。奈何鎮遠鏢局的人都是硬骨頭。”說著歎息了一聲,又道,“鏢局的大當家的身受重傷,寧可遣散鏢局也不肯屈服。派二當家前來報信。隻怕二當家馬方此去也不能太平了。”


    沈至誠吃驚道:“可知什麽人威脅他們?”


    林遠宥道:“並不知曉。不過鎮遠鏢局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他們或許會有些線索。”


    沈至誠道:“什麽人和花木嶺的楊冀兒有仇?”


    林遠宥道:“除了播州的楊家,思州的田家,我想不出有誰敢打冀二爺的主意,還那麽明目張膽。”


    沈至誠道:“據我所知,播州楊家宣慰司下轄三個安撫司,八個長官司。你可能具體些?”


    林遠宥道:“具體說不好。因為楊冀兒有可能接下一任的宣慰司使大人。所以楊家的三個安撫使和八個長官司都有可能下手,也可能聯合買通殺手出手。不管怎麽樣,連你都看出來了,我與冀王爺交好,是他們陷害楊冀兒的絆腳石。”


    沈至誠點點頭,道:“所以不管是楊家還田家,如果對楊冀兒下手,你都是絆腳石,你這個絆腳石還挺大,他們必須要收拾你。”


    林遠宥道:“江湖的事情總是有些牽強。隨他們折騰去吧。”


    沈至誠著急道:“這樣你會很危險。”


    林遠宥笑道:“不是有你和冀王爺嗎?你們不是在外圍幫我解了好多次圍了嗎?”


    沈至誠有些訕訕道:“畢竟也是防不勝防,此次你被追殺和我們也脫不了幹係,所以我也就擅作主張在外圍給你擋了一下。也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林遠宥道:“無妨,人在江湖總是防不勝防的。你不用太擔心,我也是江湖二十餘年了,早已經習慣了。就算有什麽閃失,這些年在江湖上也賺夠了,可以了。”


    沈至誠道:“你別這樣說,好人總會平安。”


    林遠宥笑道:“你和冀王爺認為我是好人,而對方他們卻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我不過是壞了他們大事的魔頭。”


    沈至誠道:“世間的事情總有正反兩麵,但是總有一麵是更正確的。”


    林遠宥道:“對對對,你說的對。別擔心我,我夜雨山莊建立十餘年年,可不是靠童叟無欺以德服人的。”


    沈至誠道:“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可是我還是擔心。你自己要萬萬小心。”


    林遠宥道:“知道了。你看到了,這夥黑衣人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如果他們還有足夠的氣數的話,昨晚不應該隻派了九個人來,應該是更多一些。”


    沈至誠道:“從昨晚的陣勢看來,雖然可以這麽說,但是我還是不放心。”


    林遠宥道:“我是本地人,別不放心。”


    沈至誠抬頭對林遠宥道:“我最近要出一趟遠門。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一定要多保重。”


    林遠宥愣了一下,他沒有聽說沈至誠要出遠門,很想問問他去哪裏,但是忍住了,隻道:“好,你自己也多保重。昨日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藥囊,出門記得帶上。”


    沈至誠忍不住看了看林遠宥,欲言又止,眼睛裏刹那間盡是柔光。道:“我也不著急這一兩日。兩日以後啟程,我還想在你的夜雨山莊再住兩天。”


    林遠宥笑道:“可以。”


    林遠宥傍晚的時候回到了夜雨山莊。他太累了。


    安頓好了沈至誠,剛剛到了房裏,黃管家就輕輕扣了門。


    林遠宥道:“進來吧。”


    黃管家閃身進來施禮道:“先生,馬方馬二爺已經安然離開省城,進入安氏地界。他走的是官道,暫時應該沒事。”


    林遠宥道:“我們的人怎麽樣?”


    黃管家道:“我們山莊的兄弟沒有折損,重傷三人。初雪重傷。”


    林遠宥騰地站起來道:“為什麽讓初雪去?”


    黃芪黃管家道:“先生您知道的,初雪與鎮遠鏢局大當家馬羚私交甚好,她此次非去不可,攔也攔不住。”


    林遠宥坐下歎息道:“罷了,她在哪,我去看看她。”


    黃管家道:“她在自己房間。金大夫剛剛診斷妥當,喝了藥睡下了。”


    林遠宥道:“傷口包紮的可好?”


    黃管家道:“在下親自包紮,應該還好。”


    林遠宥點點頭道:“你包紮的傷口我就放心了。寶兒呢?”


    管家道:“小姐上學去了,還沒有回來。”


    林遠宥又點點頭道:“冀二爺那邊可有什麽消息?”


    黃管家道:“冀二爺在山莊附近增派了人手。似乎還有錦衣衛的人在外圍。”


    林遠宥點點頭,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了,隨他們去吧。”他得想辦法讓沈至誠撤了錦衣衛的人。這夥人到底要幹嘛,整日裏盯著夜雨山莊。


    夜已經深了,林遠宥默默地坐著,沈至誠已經回去省城有兩日了吧。林遠宥看著屋內榆木藥櫃的大鬥小鬥出神。突然間,黃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先生,沈大人來了。”


    林遠宥慌忙道:“快請他進來。”


    黃管家的聲音道:“沈大人說不進來了,就在門外等你。”


    林遠宥慌忙起身,飛奔出了小築的院子,又飛掠到了大門口。沈至誠正在門外微笑著等他。


    林遠宥到了沈至誠麵前,勉強笑道:“怎麽不進來?”


    沈至誠道:“來和你道了別就走,所以就不進去了。”


    林遠宥仔細地看著沈至誠,今晚一襲錦衣的沈至誠玉質金相,玉樹臨風,一襲黑鬥篷卻是猩紅的內襯,穿上去說不出的好看。林遠宥忍不住微笑道:“真好看。”


    沈至誠微微笑著看著林遠宥,道:“路過近水客棧,忍不住還是想來見你。”


    林遠宥掩飾地笑笑道:“你和誰一起出門?”


    沈至誠道:“我帶上顧宏聲和劉鳳飛。他們都是少有的高手。”


    林遠宥點點頭道:“有事要給我消息。”


    沈至誠道:“好。”


    林遠宥看著沈至誠的眼睛,突然發現他的眼睛裏閃動著異樣的光彩,空氣突然就就凝滯了一般。


    良久,林遠宥移開眼神,道:“我給你的藥囊帶上沒有?”


    沈至誠依然看著林遠宥,道:“帶上了。”


    林遠宥又道:“自己多加小心,有事給我消息。”


    沈至誠點點頭,道:“好。他們在客棧等我。”


    林遠宥眼神閃過一絲不舍,道:“走吧,我送送你。”


    沈至誠道:“別送了,我不忍心你一個人回來。”


    林遠宥有些僵直,道:“好,那你快些去吧,別讓他們等急了,要小心。”


    沈至誠道:“放心,等我回來。”說著忍不住拉林遠宥的手。林遠宥僵直地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沈至誠的手背。


    沈至誠飛身上馬,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仰臉看他的林遠宥,眼神中掠過一絲悲切。林遠宥隻覺得眼眶一熱,努力笑了笑,僵直地抬手揮了一下。幾乎在一瞬間沈至誠就絕塵而去,消失在月色裏。


    也在那一瞬間,林遠宥的淚奔湧而出。頓覺自己渾身無力,一下癱坐地上。林遠宥心裏哀歎一聲:我這是怎麽了。


    門房的陰影裏,黃管家躊躇地握著自己的手,這是她來夜雨山莊第二次看林先生落淚了。一次是兩年前楊冀兒從中原回來,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一次就是今晚,沈至誠告別離去。


    沈至誠坐在馬上策馬離去,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身心都搖晃了,心髒一陣鈍痛。他閉上眼睛,這是他這一生中第一次這樣的感覺,他這是怎麽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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