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哈哈笑道:“妹子,你是女中丈夫,你也算得上一個。”


    胡夫人向苗人鳳道:“苗大俠,你是男兒漢大丈夫,果真名不虛傳。我丈夫若是死在你手裏,不算枉了。你若是給我丈夫殺了,也不害你一世英名。來,我敬你一碗。”說著斟了兩碗酒,自己先喝了一碗。


    苗人鳳似乎不愛說話,隻雙眉一揚,又說道:“好!’接過酒碗。


    範幫主一直在旁沉著臉,這時搶上一步,叫道:“苗大俠,須防最毒婦人心。”


    苗人鳳眉頭一皺,不去理他,自行將酒喝了。


    賀奇在旁邊暗暗歎氣,心中引以為戒。這苗人鳳的武功自然是極高,可是這情商完全被胡夫人秒成了渣渣。


    這姓範的是丐幫幫主,在旁邊勸告,你好歹也回應一下,畢竟是自己人。如果要得罪一個人,早早的一劍幹掉,免得將來麻煩。


    胡夫人抱著孩子,站起身來,說道:‘“苗大俠,你有什麽放不下之事,先跟我說。否則若你一個失手,給我丈夫殺了,你這些朋友,嘿嘿,未必能給你辦什麽事。”


    苗人鳳微一沉吟,說道:“四年之前,我有事去了嶺南,家中卻來了一人,自稱是山東武定縣的商劍鳴。”


    胡夫人道:“嗯,此人是威震河朔王維揚的弟子,八卦門中好手,八卦掌與八卦刀都很了得。”


    苗人鳳道:“不錯。他聽說我有個外號叫作“打遍天下無敵手”,心中不服,找上門來比武。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兩語,動起手來,竟下殺手,將我兩個兄弟、一個妹子,全用重手震死。比武有輸有贏,我弟妹學藝不精,死在他的手裏,那也罷了,哪知他還將我那不會武藝的弟婦也一掌打死。”


    胡夫人道:“此人好橫。你就該去找他啊。”


    苗人鳳道:“我兩個兄弟武功不弱,商劍鳴既有此手段,自是勁敵。想我苗家與胡家累世深仇,胡一刀之事未了,不該冒險輕生,是以四年來一直沒上山東武定去。”


    胡夫人道:“這件事交給我們就是。”


    賀奇暗暗搖頭,整個飛狐外傳的世界裏,這些武林中人完全就是追名逐利,完全沒有民族大義,更沒有高遠的眼光。


    這就好比黃鼠狼生兔子一窩不勝一窩啊。


    苗人鳳點點頭,站起身來,抽出佩劍,說道:“胡一刀,來吧。”


    胡一刀隻顧吃肉,卻不理他。


    胡夫人道:“苗大俠,我丈夫武功雖強,也未必一定能勝你。”


    苗人鳳道:“啊,我忘了。胡一刀,你心中有什麽放不下之事?”


    胡一刀抹抹嘴,站起身來,說道:“你若殺了我,這孩子日後必定找你報仇。你好好照顧他吧。”


    苗人鳳說道:“你放心,你若不幸失手,這孩子我當自己兒子一般看待。”


    範幫主與田歸農皺著眉頭站在一旁,模樣兒顯得好不耐煩。賀奇很是無語,你丫的說的輕巧,可有為範田兩個笨蛋考慮過,胡家的武功遠勝兩家,若是這孩子長大了,苗人鳳自然是不怕,可他們二人呢。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田歸農必然已經生出了殺意。最起碼,這小娃娃胡斐,上了田歸農的死亡名單。


    就在此時,胡一刀從腰間拔出刀來,寒光一閃,叫道:“好朋友,你先請!”


    苗人鳳長劍一挺,說聲:“領教!”虛走兩招。


    田歸農叫道:“苗大俠,不用客氣,進招吧!”


    苗人鳳突然收劍,回頭說道:“各位通統請出門去!”


    田歸農討了個沒趣,見他臉色嚴重,不敢違背,和範幫主等都退出大廳,站在門口觀戰。


    胡一刀叫道:“好,我進招了。”欺進一步,揮刀當頭猛劈下去。


    苗人鳳身子斜走,劍鋒圈轉,劍尖顫動,刺向對方右脅。


    胡一刀道:“我這把刀是寶刀,小心了。”一麵說,一麵揮刀往劍身砍去。


    苗人鳳道:“承教!”手腕振處,劍刃早已避開。


    滄州是武術之鄉,在明清兩朝蓬勃發展。可以說周圍旁觀的人都會上兩手,可一個個看得手心冒汗。兩人那麽快的身手,卻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


    若是換了他們上陣對敵,隻怕七八招就要被捅七八個窟窿出來。


    又拆數招,兩人兵刃倏地相交,嗆啷一聲,苗人鳳的長劍被削為兩截。他絲毫不懼,拋下斷劍,要以空手與敵人相搏。


    胡一刀卻躍出圈子,叫道:“你換柄劍吧!”


    苗人鳳道:“不礙事!”


    田歸農卻已將自己的長劍遞了過去。苗人鳳微一沉吟,說道:“我空手打不過你的單刀,還是用劍的好。”接過長劍,兩人又動起手來。


    這兩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拆了這幾招,心中都已佩服對方,自然不敢相輕。若非如此,以苗人鳳的傲氣,絕不會半途換劍。


    這時兩人互轉圈子,離得遠遠的,突然間撲上交換一招兩式,立即躍開。這般鬥了十多個回合,苗人鳳陡然一劍刺向胡一刀頭頸。這一劍去勢勁急之極,眼見難以閃避。


    胡一刀往地下一滾,甩起刀來,當的一響,又將長劍削斷了。他隨即躍起,叫道:“對不起!不是我自恃兵器鋒利,實是你這一招太過厲害,非此不能破解。”


    苗人鳳點點頭道:“不礙事。”


    田歸農又遞了一柄劍上來。他接在手中。


    胡一刀道:“喂,你們借一柄刀來。我這刀太利,兩人都顯不出真功夫。”


    田歸農大喜,當即在從人手中取過一柄刀交給他。


    胡一刀掂了一掂。


    苗人鳳道:“太輕了吧?”橫過長劍,右手拇指與食指捏住劍尖,啪的一聲,將劍尖折了一截下來。


    這指力當真厲害之極。在內力衰退到極點的時代裏,能夠練到苗人鳳這種地步,非得有非人的苦練和頂尖的天賦,缺一不可。


    隻聽得胡一刀笑道:“苗人鳳,你不肯占人半點便宜,果然稱得上一個“俠”字。”


    苗人鳳道:“豈敢,有一事須得跟你明言。”


    胡一刀道:“說吧。”


    苗人鳳道:“我早知你武功卓絕,苗人鳳未必是你對手。可是我在江湖上到處宣揚“打遍天下無敵手”七字,非是苗人鳳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無恥……”


    胡一刀左手一擺,攔住了他的話頭,說道:“我早知你的真意。你想找我動手,可是無法找到,於是宣揚這七字外號,好激我進關。”他苦笑了一下,道:“現在我進關了。你若是打敗了我,這七字外號名副其實,盡可用得。進招吧!’”


    眾人聽到這裏,才知苗人鳳這七字外號的真意。


    兩人說了這番話,刀劍閃動,又已鬥在一起。這一次兵刃上扯平,兩人各顯平生絕技,起初兩百餘招中,竟是沒分半點上下。


    後來胡一刀似乎漸漸落敗,一路刀法全取守勢,範、田諸人臉上均現喜色。隻見他守得緊密異常,苗人鳳四麵八方連環進攻,卻奈何不得他半點。


    突然之間,胡一刀刀法一變,出手全是硬劈硬斫。苗人鳳滿廳遊走,長劍或刺或擊,也是靈動之極。


    賀奇也曾練過血刀刀法,對單刀自然也有研究。


    單刀分‘天地君親師’五位:刀背為天,刀口為地,柄中為君,護手為親,柄後為師。這五位之中,自以天地兩位為主,看那胡一刀的刀法,天地兩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而君親師三位,竟也能用以攻敵防身。


    有時苗人鳳的長劍奇招突生,從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刺去,若用刀背刀口,萬難擋架,胡一刀竟會突然掉轉刀鋒,以刀柄打擊劍刃,迫使敵人變招。至於‘展、抹、鉤、剁、砍、劈’六字訣,更是變幻莫測。


    以血刀刀法相比,這胡家刀法在找死上要更勝一籌。血刀刀法以詭秘勝,而胡家單刀卻是以堂皇正大勝。


    至於苗人鳳的劍法,單以招式而論,更不在雪山劍法之下。隻憑這一點,苗人鳳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便不是浪得虛名。


    當今天下最強橫的兩人,居然要以招式來決出勝負。賀奇不由得歎息,武學衰微至此,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賀奇不再看戰場,撇眼向胡夫人臉上一望,隻見她神色平和,竟絲毫不為丈夫的安危擔心。


    戰場之上,胡一刀愈打愈是鎮定,臉露笑容,似乎勝算在握。苗人鳳一張黃黃的麵皮上卻不泄露半點心事,既不緊張,亦不氣餒。


    胡一刀著著進逼,苗人鳳卻不住倒退。範幫主和田歸農兩人神色愈來愈是緊張。這兩個廢柴全仗著苗人鳳才敢來找胡一刀的麻煩,若是苗人鳳敗了,兩人隻好做縮頭烏龜了。


    忽聽得啪、啪、啪一陣響,田歸農拉開彈弓,一陣連珠彈突然往胡一刀上中下三路射去。胡一刀哈哈大笑,將單刀往地下一摔。


    苗人鳳臉一沉,長劍揮動,將彈子都撥了開去,縱到田歸農身旁,夾手搶過彈弓,啪的一聲,折成了兩截,遠遠拋在門外,低沉著嗓子道:“出去!”


    田歸農紫脹了臉皮,怒目向苗人鳳瞪了一眼,走出門去。


    賀奇嗬嗬一笑,暗道:“好家夥。”


    田歸農是個小氣的要死的家夥,這次可把苗人鳳也恨上了。他接下來就要在兵刃上抹毒了吧。


    不過賀奇醫術通神,又豈會讓這家夥得逞。


    苗人鳳拾起單刀,向胡一刀拋去,說道:‘咱們再來。”


    胡一刀伸手接住,順勢一刀揮出,當的一響,刀劍相交。鬥了一陣,眼見日已過午,胡一刀叫道:“肚子餓啦,你吃不吃飯?”


    苗人鳳道:“好,吃一點。’兩人坐在桌邊,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胡一刀狼吞虎咽,一口氣吃了十多個饅頭、兩隻雞、一隻羊腿。苗人鳳卻隻吃了兩條雞腿。


    胡一刀笑道:“你吃得太少,難道內人的烹調手段欠佳麽?”


    賀奇不由得失笑,暗道胡一刀當真個寵老婆狂魔啊。時刻不忘秀恩愛,苗人鳳這單身狗被秀了一臉。


    考拉,說起來我也是個單身狗。這狗糧吃的猝不及防啊。


    苗人鳳道:“很好。”挾了一大塊羊肉吃了。


    吃過飯,兩人抹抹嘴再打,不久都施開輕身功夫,滿廳飛奔來去。胡一刀身子粗壯,進退閃避,竟是靈動異常;苗人鳳手長腿長,自也不能慢了。


    忽聽得啊的一聲,胡一刀左足一滑,跪了下去。這原是苗人鳳進招的良機,他隻要一劍劈下,敵手萬難閃避,哪知苗人鳳反向後躍,叫道:“你踏著彈子,小心了!”胡一刀膝未點地,早已站起,道:“不錯!”左手拾起彈子,中指一彈,嗤的一聲,那彈子從門中直飛出去。


    苗人鳳叫道:“看劍!”挺劍又上。


    兩人翻翻滾滾,直鬥到夜色朦朧,也不知變換了多少招式,兀自難分勝敗。苗人鳳躍出圈子,說道:“胡兄,你武藝高強,在下佩服得緊。咱們挑燈夜戰呢,還是明日再決雌雄?’


    胡一刀笑道:“你讓我多活一天吧!”


    苗人鳳道:“不敢!”長劍一伸,一招‘丹鳳朝陽’,轉身便走。這‘丹鳳朝陽’式雖為劍招,但他退後三步再使將出來,已變為行禮致敬。


    胡一刀豎起刀來,斜斜向上一指,這一招‘參拜北鬥’,也是向對方致意。


    兩人初鬥時性命相搏,但打了一日,心中相互欽佩,分手之時,居然都用上了武林中最恭敬的禮節。


    胡一刀待敵人去後,飽餐了一頓,騎上馬疾馳而去。


    賀奇知道,這一去,哪個什麽王維楊的徒子徒孫就要被胡一刀割了腦袋。賀奇也沒興趣觀戰,一個弱逼用不了幾招就要被胡一刀砍了。


    胡夫人自然知道自家老公幹什麽去了,她輕輕唱著歌兒哄孩子,卻一點不為丈夫擔心。她也是女中豪傑,王維楊都不是胡一刀的對手,他徒弟自然就更不成了。


    到後來晨雞報曉,五更天時,胡一刀騎著馬回來了。


    他的坐騎已換了一匹,去時騎青馬,回來時騎的卻是黃馬。那黃馬奔到店前,胡一刀一躍落鞍,那馬晃了幾下,撲地倒了,口吐白沫而死。


    那馬全身大汗淋漓,原來是累死的。瞧這情形,這一晚他竟長途跋涉,不知去了何處。


    這時胡夫人也已起來,又做了一桌菜。


    胡一刀竟不再睡,將孩子一拋一拋的玩弄。待得天色大明,苗人鳳又與田歸農等來了。苗胡兩人對喝了三碗酒,沒說什麽話,踢開凳子,抽出刀劍就動手。


    打到天黑,兩人收兵行禮。


    苗人鳳道:“胡兄,你今日力氣差了,明日隻怕要輸。”


    胡一刀道:“那也未必。昨晚我沒睡覺,今晚安睡一宵,氣力就長了。”


    苗人鳳奇道:“昨晚沒睡覺?為什麽?”


    胡一刀笑道:“苗兄,我送你一件物事。’從房裏提出一個包裹,擲了過去。苗人鳳接過,解開一看,原來是個割下的首級,首級之旁還有七枚金鏢。


    賀奇心道:“這胡一刀做事當真是仔細,連物證都帶了歸來。”


    範幫主向那首級望了一眼,驚叫道:“是八卦刀商劍鳴!”


    苗人鳳拿起一枚金鏢,在手裏掂了一掂,份量很沉,見鏢身上刻著四字:‘八卦門商’,說道:“昨晚你趕到山東武定縣了?”


    胡一刀笑道:“累死了五匹馬,總算沒誤了你的約會。”


    從直隸滄州到山東武定,相去近三百裏,他一夜之間來回,還割了一個武林大豪的首級,這人行事當真是神出鬼沒。


    旁邊的範幫主田歸農臉色嚇的刷白。商劍鳴武功和他相差無幾,也就是說隻要胡一刀願意,他隨時都能割了自己的腦袋。


    田歸農此時已取了毒藥在手。他下毒就要這幾日,不過賀奇並不在意。天龍門的毒藥固然猛烈,可在賀奇看來卻隻是尋常。


    苗人鳳道:“你用什麽刀法殺他?”


    胡一刀道:“此人的八卦刀功夫,確是了得,我接住了他七枚連珠鏢,跟著用“衝天掌蘇秦背劍”這一招,破了他八卦刀法第二十九招“反身劈山”。’


    苗人鳳一怔,奇道:“衝天掌蘇秦背劍?這是我苗家劍法啊?”


    胡一刀笑道:“正是,那是我昨天從你這兒偷學來的功夫。我不用刀,是用劍殺他的。’


    苗人鳳道:“好!你替苗家報仇,用的是苗家劍法,足見盛情。”


    胡一刀笑道:“你苗家劍獨步天下,以此劍法殺他何難,在下隻是代勞而已。”


    “考拉,看胡家夫婦這情商,當真是絕了。若不是田歸農從中作梗,隻怕兩人就要八拜結為兄弟了。”賀奇暗道自己又學道了,不是學到了什麽刀法劍法,而是學到了做事的方法。


    胡一刀是處處尊重苗人鳳。商劍鳴害了苗家四人,胡一刀若是用刀將他殺了,豈非顯得苗家劍不如八卦刀?更加不如胡家刀法?


    隻是他一日之間,能學得苗家劍的絕招,用以殺了另一個武學名家,這番功夫實不由得令人不為之心寒。他直到這日鬥完,才拿出首級來,毫無居功賣好之意,更是大方磊落,而其自恃不敗,也已明顯得很了。


    我想到此節,範田兩人早已想到。兩人臉色蒼白,互相使了個眼色,轉身便走。苗人鳳望望夫人手裏抱著的孩子,解下背上的黃包袱,打了開來。


    我心想這裏麵不知裝著些什麽古怪物事,伸長了脖子一瞧,卻見包袱裏隻是幾件尋常衣衫。苗人鳳將那塊黃布一抖,瞧著布上繡著的七個字,低聲道:“嘿,打遍天下無敵手!胡吹大氣!”伸手抱過孩子,將黃布包在他身上,對胡一刀道:“胡兄,若是你有甚三長兩短,別擔心這孩子有人敢欺侮他。”胡一刀大喜,連連稱謝。


    苗人鳳去後,胡一刀又飽餐了一頓,這才睡覺,這一睡下來,鼾聲更是驚天動地。


    待到二更時分,忽聽屋頂上腳步聲響,有人叫道:”胡一刀,快滾出來領死!”胡一刀並沒驚醒,仍是鼾聲大作。


    不久喝罵聲越來越響,人也越來越多。胡一刀如聾了一般,隻是沉睡。


    胡夫人明明醒著,卻隻低聲哼歌兒哄孩子,對窗外屋頂的叫嚷,也是置之不理。


    屋外那些人盡是吵嚷,卻又不敢闖進屋來,胡一刀則隻管打鼾。屋內屋外一唱一和,響成一片。聽得賀奇幾乎要笑出聲來。


    也真是難為這些人了。


    這些家夥不是胡一刀對手,不敢進屋,卻又要為苗人鳳出一把力,隻能出這種歪點子了。


    吵了半個時辰,胡夫人忽然柔聲說道:“孩子,外邊有許多野狗,想吠叫一夜,吵得爹爹睡不成覺,教他明兒跟苗伯伯比武輸了。你說這群野狗壞不壞?”


    孩子生下來還隻幾天,自然不會說話,隻是伊伊啊啊幾聲。


    胡夫人道:“真是乖孩子,你也說野狗壞。讓媽媽去趕走了,好不好?”那孩子又是啊啊幾聲。夫人道:“嗯,你也說好,真不枉了爹媽疼你。”她左手抱了孩子,右手從床頭拿起一根綢帶,推開窗子,嗖的一下,躍了出去。


    賀奇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大大方方的向外張望,隻見屋麵上高高矮矮,站了二三十條大漢,手中都拿了兵刃,正在大聲吆喝。


    胡夫人右手一揮,一條白綢帶如長蛇也似的伸了出去,卷住一條大漢手上的單刀,一奪一放,那大漢叫聲啊喲,單刀脫手,身子卻從屋麵上摔了下去,呼的一聲,結結實實的跌在地下。


    其餘的漢子嘩然叫嚷,紛紛撲上。月光之下,隻見胡夫人手中的白綢帶就如是一條白龍,盤旋飛舞,縱橫上下,但聽得嗆啷、嗆啷、啊喲、啊喲、砰蓬、砰蓬之聲連響,不到一頓飯功夫,幾十條漢子的兵刃全讓夫人用綢帶奪下,人都摔下了屋頂。


    這些人哪敢再鬥,爬起身來便逃,有些連馬也不敢騎,把牲口撇下也不要了。


    胡夫人將那些兵刃從屋頂踢在地下,也不撿拾,抱了孩子進屋喂奶。胡一刀始終鼾聲如雷,似乎渾不知有這一回事。


    次日早晨,夫人做了菜,命店伴拾起兵刃,用繩子係住,一件件都掛在屋簷下,北風一吹,刀啦、劍啦、錘啦、鞭啦,相互撞擊,叮叮當當的十分好聽。


    吃過早飯,苗人鳳又來啦。他聽得聲音,抬頭一瞧,見了這些兵刃,已知原委,向跟隨他來的眾人狠狠瞪了一眼。


    那些人低了頭不敢瞧他。苗人鳳罵道:“不要臉!算什麽男子漢?都給我滾開!”那些人不敢作聲,都退了幾步。我想,夫人昨晚若要殺了這些人,當真易如反掌,就算將他們一一點倒,躺在地下,也是毫不為難,隻不過這一來,未免削了苗人鳳的臉麵。


    苗人鳳道:“胡兄,這批沒出息的家夥吵得你難以安睡。咱們今日停戰,你好好睡一覺,明日再比。”


    胡一刀笑道:“是內人打發的,兄弟睡著不知。來吧!”單刀一振,立個門戶。


    苗人鳳向胡夫人道:“多承夫人手下容情,饒了這些家夥的性命。”夫人微微一笑。胡一刀與苗人鳳兩人客氣幾句,隨即刀劍相交。


    這一日打到天黑,仍是不分勝負。


    苗人鳳收劍道:“胡兄,今日兄弟不回去啦。想跟你痛飲一番,然後抵足而眠,談論武藝。”


    胡一刀大笑,叫道:“妙極,妙極。兄弟參研苗兄劍法,尚有許多不明之處,今晚正好領教。”苗人鳳向範幫主、田歸農道:“你們走吧,今晚我住在這裏。”


    範幫主不由得大驚失色,說道:“苗大俠,小心他的奸計……”苗人鳳冷然道:‘我愛怎麽便怎麽,你管得著?’


    田歸農道:“你別忘了殺父之仇,做個不孝子孫。”苗人鳳臉一沉。範田二人不敢再說,帶著眾人走了。


    這一晚兩人一麵喝酒,一麵談論武功。苗人鳳將苗家劍的精要,一招一式講給胡一刀聽。胡一刀也把胡家刀法傾囊以授。


    兩人越談越投機,真說得上是相見恨晚。兩人喝幾碗酒,站起來試演幾招,又坐下喝酒。


    說到半夜,胡一刀叫掌櫃的開了一間上房,他和苗人鳳當真同榻而眠。


    有時苗人鳳說在什麽地方殺了一個凶徒,有時胡一刀說在什麽時候救了一個苦人,說到痛快處,一齊拍掌大笑。


    說到後來,苗人鳳忽然歎道:“可惜啊可惜!”


    胡一刀道:“可惜什麽?”


    苗人鳳道:“倘若你不姓胡,或是我不姓苗,咱倆定然結成生死之交。我苗人鳳一向自負得緊,這一回見了你,那可真是口服心服了。唉,天下雖大,除了胡一刀,苗人鳳再無可交之人。”


    胡一刀道:“我若死在你手裏,你可和我內人時常談談。她是女中豪傑,遠勝你那些膽小鬼朋友。”


    苗人鳳怒道:“哼,這些家夥哪裏配得上做我朋友?”


    他們說來說去,總是不涉及上代結仇之事。偶爾有人把話帶得近了,另一個立即將話頭岔開。這一晚兩人竟沒睡覺,累得我也在窗外站了半夜。院子裏寒風刺骨,把我兩隻腳凍得沒了知覺。


    到天色大明,苗人鳳忽然走到窗邊,冷笑道:“哼,聽夠了麽?”但聽得格的一響,胡一刀道:‘苗兄,此人還好,饒了他吧!’我隻覺得頭上被什麽東西一撞,登時昏了過去。


    閻基拿鏡子一照,半邊臉全成了紫色,腫起一寸來高。他神色猙獰可怖,很是可怕,閻基這家夥是典型的小人,這下子還不對兩人恨之入骨。


    所以說,不要以為自己武功高就看不起小人。碰到小人定要一刀殺了,如此才沒有後患,賀奇摸著鼻子如此告誡自己。


    到得天黑,隔著板壁聽得苗人鳳說道:“胡兄,我原想今晚再跟你聯床夜話,隻是生怕嫂夫人怪責。明晚若是仍舊不分勝敗,咱們再談一夜如何?”胡一刀哈哈大笑,叫道:“好,好。”


    苗人鳳辭去後,夫人斟了一碗酒,遞給胡一刀,說道:“恭喜大哥。”胡一刀接過碗來,一口喝幹了,笑道:“恭喜什麽?”


    胡夫人道:“明天你可打敗苗人鳳了。”胡一刀愕然道:“我跟他拆了數千招,始終瞧不出半點破綻,明天怎能勝他?”


    胡夫人微笑道:“我卻看出了一點毛病。孩子,你爹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啊。”她最後一句話卻是向孩子說的。


    胡一刀忙問:“什麽毛病?怎麽我沒瞧出來?”


    胡夫人道:“他這毛病是在背後,你跟他正麵對戰,自然見不到。”


    胡一刀沉吟不語。夫人道:“你跟他連戰四天,我細細瞧他的劍路,果然門戶嚴密,沒分毫破綻。我看得又驚又怕,心想長此下去,你總有個疏神失手的時候,而他卻始終立於不敗之地。但到今日下午,我才瞧出了他的毛病。他的劍法之中,你說哪幾招最厲害?”


    胡一刀道:“厲害招數很多,好比洗劍懷中抱月、迎門腿反劈華山、提撩劍白鶴舒翅、衝天掌蘇秦背劍……”


    胡夫人道:“毛病就是出在提撩劍白鶴舒翅這一招上。”


    胡一刀道:“這一招以攻為守,剛中有柔,狠辣得緊啊。”


    胡夫人道:“大哥,你用穿手藏刀、進步連環刀、纏身摘心刀這些招式時,他有時會用提撩劍白鶴舒翅反擊。但他在出這一招之前,背心必定微微一聳,似乎有點兒怕癢。”


    胡一刀奇道:“當真如此?”


    夫人道:“今日他前後使了兩次,每次背心必聳。明日比武之時,我見到他背心一聳,立即咳嗽,那時你製敵機先,不待他這一招使出,搶先用八方藏刀式強攻,他非撤劍認輸不可。”


    胡一刀大喜,連叫:“妙計!”


    次日比武是第五天了。這天上午夫人沒有咳嗽,想是苗人鳳沒使這招。


    中午吃飯之時,夫人給丈夫斟酒,連使幾個眼色,我在旁瞧得清楚,知是叫他誘逼苗人鳳使出此招,以便乘機取勝。


    胡一刀搖搖頭,似乎心中不忍。夫人指指孩子,將孩子在凳上重重一摔,孩子大哭起來。我明白她的用意,那是說你如比武失手,孩子沒了父親,那可終身受苦了。胡一刀聽到孩子啼哭,緩緩點了點頭。


    到第五天上,胡夫人瞧出苗人鳳背後的破綻,一聲咳嗽,胡一刀立使八方藏刀式,將苗人鳳製住。


    胡一刀搶了先著,苗人鳳隻好束手待斃,無法還手。


    胡一刀突然向後躍開,說道:“苗兄,我有一事不解。”


    苗人鳳說道:“是我輸了。你要問什麽事?”


    胡一刀道:“你這劍法反複數千招,絕無半點破綻,為什麽在使提撩劍白鶴舒翅這一招之前,背上卻要微微一聳,以致被內人看破?”


    苗人鳳歎道:“先父教我劍法之時,督率極嚴。當我十一歲那年,先父正教到這一招,背上忽有蚤子咬我,奇癢難當。我不敢伸手搔癢,隻好聳動背脊,想把蚤子趕開,但越聳越癢,難過之極。先父看到我的怪樣,說我學劍不用心,狠狠打了我一頓。這件事我深印腦海,自此以後,每當使到這一招,我背上雖然不癢,卻也習慣成自然,總是聳上一聳。尊夫人當真好眼力。”


    胡一刀笑道:“我有內人相助,不能算贏了!接住了。”說著將手中單刀拋給苗人鳳。


    賀奇微笑,“嗬嗬,還說你們不是好基,呸好朋友!”


    苗人鳳接了單刀,不明他的用意。胡一刀從苗人鳳手裏取過長劍,說道:“經過這四天的切蹉,你我的武功相互都已了然於胸。這樣吧,我使苗家劍法,你使胡家刀法,咱倆再決勝負。不論誰勝誰敗,都不損了威名。”


    苗人鳳一聽此言,已知他的心意。


    苗家與胡家累世深仇,是百餘年前祖宗積下來的。苗人鳳跟胡一刀以前從沒會過麵,本身並無仇怨。江湖上固然人言籍籍,苗田兩家長輩突然同時不知所蹤,連屍骨也不得還鄉,都是胡一刀下的毒手,苗人鳳卻是將信將疑,素聞胡一刀行俠仗義,所作所為很令人佩服,似乎不致於暗算害人,隻是幾番要和他相見,始終不能如願。


    當下兩人換了刀劍,交起手來。這一場拚鬥,與四日來的苦戰又自不同。因為兩人雖然都是高手,但使的兵刃招數都不順便,何況自己所使的一招一式,對方無不爛熟於胸,要憑這四天之中從對方學來的武功克敵製勝,那真是談何容易?


    苗人鳳說,這一天的激戰,是他生平最凶險的一次。胡一刀貌似粗魯,其實聰明之極,將苗家劍法施展開來,竟似下過數年苦功一般,單以他用苗家劍破去山東大豪商劍鳴的八卦刀,就可想見其餘。


    苗人鳳悟性沒胡一刀高,幸好他十八般武藝件件皆通,胡家刀法雖是初見,但少年時曾練過單刀,總算在這點上占了便宜,所以還可跟他打成平手。


    鬥到午後,兩人各走沉穩凝重的路子,出手越來越慢。


    胡一刀忽道:“苗兄,你這招閉門鐵扇刀,還是使得太快了些,勁力不長。”


    苗人鳳道:“多承指教,我隻道已經夠慢了。”兩人全神拚鬥,但對方招數若有不到之處,卻相互開誠指點,毫不藏私。翻翻滾滾,又戰數百回合,兩人招數漸臻圓熟。


    苗人鳳見他的苗家劍法越使越精,暗暗驚心,尋思:“他學劍的本事比我學刀的本事好,時間一長,我少年時所練的刀法根基就要不管用,須得立時變招,否則必敗無疑。”當下使一招‘沙鷗掠波’,本來是先砍下手刀,再砍上手刀,但苗人鳳故意變招,先砍上手刀,再砍下手刀。


    胡一刀一怔,剛說得聲:“不對!”


    苗人鳳叫道:“看刀!”單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竟又變為上手刀。這是他自創的刀法,雖是脫胎於胡家刀法,但新奇變幻,令人難測。


    倘若跟他對戰的是另一個高手,多半能避過這招,偏偏胡一刀熟知胡家刀法,萬料不到苗人鳳臨時變招,新創一式,一個措手不及,苗人鳳的刀鋒已在他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旁觀眾人,一齊驚呼,胡一刀驀地飛出一腿,苗人鳳一交摔出,跌在地下,再也爬不起來,原來已被踢中了腰間的‘京門穴’。


    範幫主、田歸農和其他的漢子一齊搶上。胡一刀拋去手中長劍,雙手忽伸忽縮,抓住眾人一一擲了出去,隨即扶起苗人鳳,解開他的穴道,笑道:‘苗兄,你自創新招,果然厲害。隻是我這胡家刀法,每一招都含有後著,你連砍兩招上手刀,腰間不免露出空隙。’


    苗人鳳默然不語,腰間陣陣抽痛,話也說不出口。


    胡一刀又道:“若非你手下容情,我這條左膀已讓你卸了下來。今日咱們隻算打成平手,你回去好好安睡,明日再比如何?”


    苗人鳳忍痛道:“胡兄,我出刀時固然略有容讓,但即令砍下你的左臂,你這一腿仍能致我死命。瞧你這般為人,決不能暗害我父親。你倒親口說一句,到底我父親是怎樣死的?”


    胡一刀臉上露出驚詫之色,道:“我不是跟你說得明明白白了麽?你不相信,定要動武。我隻好舍命陪君子。”


    苗人鳳大是詫異,問道:“你跟我說了?幾時說的?”


    胡一刀轉過頭來,指著旁邊一人道:“你……你……”隻說得兩個‘你’字,忽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賀奇長身而起,笑道:“他奶奶的,看了幾天的戲,終於到了我上場了。”


    他仿佛鬼魅一般出現在胡一刀身旁,指尖顫動,連點胡一刀數處大穴。隨即他彈出一道真氣,貫入胡一刀經脈中。


    胡夫人又驚又悲,拋下手中孩子,走到胡一刀身旁。


    賀奇單手一探,真氣舒卷,將胡斐撈到自己手中。胡斐這孩子自小就不怎麽聰明,難不成跟這次胡夫人仍在地上是摔了他腦袋。


    嗯,大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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