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媽,真的不打緊,我就在附近轉轉,一會兒就回來。”


    畢竟是主子的吩咐不可違,福媽也隻好點點頭,再三叮囑道:“少奶奶,您可要好生小心哪!”


    出門呼吸到外麵的空氣、嗅到外頭的花香,幽芷這才有了一絲“生活著”的感覺。


    來到悅來茶館,總共就一層樓的鋪子,卻怎麽都沒有瞧見季靜芸。幽芷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轉念一想,事已至此,還有什麽會比現下這樣更差的地步呢!於是便找了張空桌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等。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下午的陽光暑熱已經漸漸開始褪去了,靜芸竟還未到。幽芷蹙眉,暗自尋思靜芸怕是不會來了。心底默默歎息,電話裏頭說得那般動容,竟都是謊話。其實早該料到的,連想要自己滑胎的事情她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做不出呢!


    外頭似乎有人在唱著越劇,大抵是放的黑膠碟吧!“依依呀呀”的吳儂軟語拖著長音,似乎在唱“與君別離後,日漸黃花瘦”這樣的詞。


    幽芷的心情愈發沉甸甸了。放下茶盞,轉頭看向外麵,陽光依舊明媚。出來得夠久了,就此回去吧!一邊想著,幽芷一邊站起身來。哪料,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坐得太久一直沒有走動,腿有些發麻,還沒注意到,幽芷已經一個踉蹌向前麵磕去。手忙腳亂地想攀住身旁的桌子,不期然中竟被人牢牢扶住——


    抬起頭,“謝謝”的第一個“謝”字剛剛說出口,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滿是欣喜笑容的熟悉臉龐:“幽芷!”


    楚幽芷未曾想過會在這裏遇到林子鈞,想起先前幽蘭告訴自己林子鈞的心意以及靜芸的所作所為,忽然怎麽都無法像以前那般麵對他,於是隻是微微笑著點頭道:“子鈞哥,好巧。”


    然而林子鈞的下一句話卻讓幽芷驚詫不已:“幽芷,你久等了吧?剛剛路上有些堵車,所以我來遲了。”


    意料之外的一席話,實在太過錯愕,幽芷甚至忘了自己還被林子鈞親親近近地扶著,下意識地皺眉:“什麽?子鈞哥,你在說什麽,我……我根本沒有約你啊!”


    林子鈞聽聞也是一愣,隨後又笑開來:“幽芷,你生病生糊塗了吧?不是你讓靜芸轉告我在這裏等我的嗎?不然,你怎麽會也正巧出現在這裏。”


    靜芸!又是靜芸!


    如此一來,幽芷瞬間明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本以為已經心灰意冷的心到底還是被再次刺痛!靜芸,林子鈞對你重要我曉得,我能夠理解這種心情。但是,難道你我之間的友情就真的薄如蟬翼、毫不留情麽?


    是誰說,愛情最是痛,可友情、真真切切付出了的友情被背叛的時候同樣會深深的刺痛啊!


    幽芷露出一個比哭還苦澀的笑容,淡淡道:“子鈞哥,你聽錯了,我隻是恰巧到這裏來散心而已,並不曾約過你。”


    林子鈞正欲開口,忽然聽到茶館門口一記厲聲:“你們在做什麽!”


    同時向聲源處望去,來人立於跨進來的門口,薄暮暗光照在他的肩上、發上,一半明亮一半陰影,竟讓幽芷生出一種孤獨憂愁的錯覺。幽芷舒了一大口氣,如此慶幸此刻沈清澤的出現,至少她不必再這麽尷尬地麵對林子鈞了。


    沈清澤大步跨過來,怫然不悅地瞪視林子鈞,喝聲如同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一字一頓:“林子鈞,你給我放開幽芷!”


    看著沈清澤,不知他聯想到了什麽,林子鈞忽然茅塞頓開一般搖晃幽芷道:“幽芷、幽芷,我明白了,你剛剛的否認是因為他吧?是因為害怕他對你做什麽吧?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他傷害到你的!”


    幽芷瞪大雙眼,根本沒想到林子鈞竟會這樣聯想!未來得及解釋,隻聽沈清澤的語氣更為冰冷了:“林子鈞,你也有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好,你告訴我,是幽芷親口的麽?”


    “不是!”幽芷在林子鈞開口之前大聲呼道,急急地欲撇開林子鈞,哪料林子鈞根本不放手。幽芷一急,再次說道:“林子鈞,你放開我!還有,我再清楚地說一遍,不是我約你,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約過你!是季靜芸騙了你,她也騙了我,把我騙到茶館來。雖然我不曉得她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但是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所以請你不要再箍住我!”


    沈清澤也已然走到他們跟前,一把掰開林子鈞的手:“芷兒說過了叫你不要再碰她!”


    然而林子鈞怎麽會放手?太久沒有同幽芷聯絡,太久沒有見到她,又聽聞她現在和沈清澤過得並不如之前那麽好,他怎麽舍得放開她!


    於是大聲叫道:“我不明白!不明白!”


    林子鈞不明白,但,沈清澤明白。


    九


    下午從蘇州回來,沈清澤隻將公文什麽的交付於何雲山他便急急忙忙地趕回了家。三天未見了,也不曉得幽芷的身子恢複了沒。然而急衝衝的腳步在推開臥房門的一刹那,戛然而止——一室冷清。


    沈清澤旋即又下樓問黃媽,黃媽道少奶奶說去外頭轉轉、散散心,一會兒就回來。沈清澤縱使稍稍有點安心,但不免還是有些惘然。自己如此急切地想見到她,想看看她還好不好,可終究撲了個空。再次踱步回房,隻是這次的腳步緩了許多,似乎還夾帶著微微的歎息。


    忽然之間,隻聽電話鈴聲“叮鈴鈴”地劃破原本安靜的空氣!


    沈清澤接起來,那頭卻是一道哭哭啼啼的女聲:“幽芷……幽芷我曉得你恨我,但你我相識這麽多年,也……也……”那頭抽泣著,似是說不下去了。


    沈清澤聽出來了對方的聲音:“季靜芸,你到底想說什麽?”隻要一想起季靜芸對幽芷所作的一切,沈清澤無可避免地冰冷聲音。


    那頭像是不曾料到是沈清澤接的電話一般嚇了一跳,猛抽一口氣,囁嚅道:“沈……沈三少……我,我……”


    冷冷一笑,沈清澤不耐煩道:“你究竟想說什麽?若是無話可說,我就掛電話了。”


    靜芸一聽,忙道:“好好好,我說我說……三少,你也是曉得子鈞的心意的……我,我,”她又囁嚅了一陣,才繼續道:“我知道自己對不住幽芷,可是說到底我還是為了留住林子鈞啊!她明明曉得,偏偏仍舊約子鈞出去!上回我也是同三少您講過的,可是您不當一回事,現在可好,他們……他們竟然商量著說要一同私奔!”說罷,靜芸那頭哭得稀裏嘩啦。


    聽完靜芸這一席兜了好大一個圈子的話,沈清澤心中隻道是冷笑:這個女人,到了這步田地,居然還不知羞!


    “季小姐,既然你提到上次,那麽我也再次告訴你,若是沒有證據還是不要妄下定論的好。至於一些證據確鑿的事,也是少做為好。”不想再聽她胡編亂造,沈清澤一字一頓,說著就欲掛電話。


    “等一下!”靜芸喊道,“三少,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我!好,既然如此,你去官邸附近的悅來茶館看看,看他們是不是正相談甚歡!”


    回想起出來之前季靜芸打的那一通電話,沈清澤什麽都明白了——她必定也正在附近,先設技將幽芷和林子鈞喊過來,再算準了時間專程打電話給他,這樣一來,就不可避免地造成現在這樣三人相聚的場麵!


    沈清澤眸光甚冷,口氣涼淡到底:“林先生若是不明白,就去問問自家太太吧!”林子鈞遲疑:“靜芸?”沈清澤輕挑眉峰,佯裝驚訝道:“怎麽,莫非林先生不知道包括你在內的我們三個人都是你太太特登喊來的麽?隻可惜,她的如意算盤,到底還是打錯了!”


    幽芷因沈清澤的話不禁詫異地向眼底滿是嘲弄的他掃過視線,但一想到近來靜芸的所作所為,轉而也不覺得意外了。


    “林先生,因你是幽芷由小到大的朋友我敬稱你一聲‘林先生’,現在,你是不是仍然不舍得放開我的妻子?”他將“我的妻子”這四個字咬得格外重,同林子鈞怒目相對中竟好像要噴出火來。


    沈清澤的表情實在是太令人生畏,林子鈞在那樣的目光瞪視下不由下意識地回避開視線,縮縮手,箍住幽芷的力道瞬間小下去。在林子鈞發愣的空隙,沈清澤一把將幽芷奪過攬入懷裏,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再次刻意強調道:“林先生,既然今天已經把話都攤開了,那我也不妨直說,你的心思彼此心知肚明,麻煩林先生你往後若是沒什麽事就不必再來打擾我們了!”


    林子鈞此刻的眼中早已一片灰白,甚至連眼珠子微微的轉動都仿佛不再靈活,呆呆愣愣了一陣子,下一刻卻吃吃地笑起來:“我的心思……哈,我有什麽心思?從小時候起我就下定決心將來要娶幽芷做我的新娘,孰料半路出來了你這個程咬金!現在一切都毀了,都被你毀了!”


    林子鈞的這一笑令沈清澤勃然變色,頓時怒發衝冠地揪起林子鈞長袍的衣領子,原本欲說什麽,然而林子鈞的那張臉在沈清澤看來實在是太過礙眼——


    “嘭!”


    “清澤!清澤你做什麽!”林子鈞被沈清澤一拳打得一個踉蹌,幽芷嚇了一大跳,忙上前想要拖住清澤。然而沈清澤此刻正在火頭上,怎會聽得見勸!眼看第二拳就要落下,幽芷終於也怒了,雙手捂耳一個扯嗓大叫:“你們給我住手、住手——!”


    這回終於奏效,幽芷見沈清澤的動作頓住,連忙蹲下來關切地問林子鈞:“子鈞哥,你沒事吧?”又回過頭難掩責備地說:“清澤,你做什麽要打子鈞哥!你明明曉得自己的拳頭硬過他很多!”


    她——幽芷居然首先想到的是林子鈞而不是他!


    沈清澤不敢置信地瞪著蹲在林子鈞身旁的幽芷,發指眥裂得連呼吸都變得無比粗重急促!從一開始他就不喜歡林子鈞出現在幽芷身邊,因為他和她之間有一個他無比妒忌的十幾年相識!在不曾反應過來自己講的是什麽時,那句因為嫉妒、因為靜芸的謊話卻無可避免地受了些影響的酸味話就這麽頭腦一熱地脫口而出:“你根本就舍不得他、根本心裏就有他是不是?實在是太好了,楚幽芷,你居然幫著他來責怪我!”


    他這樣的口不擇言,幽芷驚詫得倒抽一口涼氣!他怎麽可以這樣說她!高聲叫道:“沈清澤,你怎的說話!你昏了頭麽有必要這般咄咄逼人!”


    連名帶姓的“沈清澤”令他愈加陰鷙的一笑,勾起唇角,眼底卻是一片失去理智的炙熱:“怎麽,我說錯了嗎?”


    “你!”幽芷氣結,隨後反唇相譏道:“是啊,我是想要見子鈞哥、是不想見到你!這樣你滿意了麽?若是滿意了就給我滾回去!”


    “你居然叫我滾?!”沈清澤勃然變色,雙手捏拳、連額角的青筋都爆起:“楚幽芷,你長威風了是不是?有舊情人在這兒給你撐腰了是不是?!”


    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幽芷在聽到“舊情人”這三字的時候終於心底一陣錐心的刺痛——原本烏亮清澈、總是寫滿盈盈笑意的眸子,此刻盛滿了憤怒和極度的不可置信:“沈清澤,你竟說出這樣的混賬話,還配做我丈夫嗎!”


    “我不配誰配,他麽?!林子鈞……”


    “啪!”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在空曠的茶樓裏突兀一般地響起!截斷沈清澤的“胡話”,幽芷喘著淺促的粗氣拚命地抑製顫抖,卻怎麽都無法做到置若罔聞!


    這一巴掌似乎終於將盛怒之下、被嫉妒衝昏了頭的沈清澤打醒了。他驀地怔住,而後幡然悔悟,回想到方才自己那些口不擇言的混賬話沈清澤恨不得自己再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刮子!在幽芷欲抽身之前沈清澤眼疾手快地一下子箍住她,在她耳邊不住地懊悔:“芷兒……芷兒方才是我昏了頭,我根本不該、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她的心頭像是被什麽狠狠砸了一下,令她幾乎站不穩當!她想掙開他的禁錮,但是他的手臂實在摟得太緊,無論她怎麽掙紮都不曾能掙開。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錐心的哽咽:“沈清澤,你放開我……”他堅定:“不放,絕不會放!芷兒,我們回家好不好?”


    回家?


    在她心裏,一直以來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可當他這麽一刀見血狠狠地傷了她之後,她隻能有家歸不得、隻能流離失所無枝可依!


    忽然想到什麽,幽芷神色一凜,一把抓住沈清澤的手,也不回頭看林子鈞,隻是聲音傳過來:“子鈞哥,你回去吧,今日幽芷就不招呼你去官邸了。”一邊說著,一邊拽著沈清澤往外朝著官邸的方向走。竟然一路就這麽幽芷拽著沈清澤地回了家,一直衝到二樓他們的臥房。


    夕陽西下,暈黃色的餘暉圈圈染染地映射在不遠處的天邊,投射進來的光,也是暈黃黯然的。前些日子都濃烈的火燒雲,今天怕是不會有了。


    一進臥房,幽芷便鬆開了拽住沈清澤的手,直接大步走到床頭櫃的跟前打開抽屜翻找。沈清澤早已將房門關上,站在床尾處,懊惱的神色躍然臉上,張口囁囁道歉:“芷兒,方才是我錯了、是我頭腦發熱,我不該說那些話,對……”


    那句“對不起”還沒有說完,卻見幽芷回過身子來,揚手朝床上甩開一個牛皮信封:“沈清澤,你自己看看!”


    沈清澤不明所以,遲疑地取起床上的信封,打開一看,卻是三張照片!再看得仔細些,竟然是他和史苡惠一起的照片!有白天有晚上,盡管有些鏡頭因為拉得遠而顯得人物模糊,但那樣的輪廓,隻要是熟悉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更不得不說“妙”的是,照相者取角度的水平實在是“登峰造極”,張張看起來都是極其曖昧!


    沈清澤臉色一沉,低沉問道:“你怎麽會有這些的?”因為氣憤,楚幽芷胸口還在不停起伏地喘氣:“你不用知道!你隻管好好看看這些照片!”然而沈清澤卻不依不饒:“你究竟怎麽會有這些照片的?誰給你的,季靜芸……或者是陸曼?”


    幽芷大聲道:“不知道不知道!縱使八九不離十,我也隻曉得照片中的人是誰和誰!”沈清澤皺眉:“這顯然是在胡鬧!我和史苡惠根本就不是照片中的這種關係……”


    “不是這種關係?什麽關係?”幽芷卻一口打斷他。她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大聲說過話、質問過誰,打小的良好教養一直讓她從內到外都是一名大家閨秀,都是溫柔的、善良的、知書達理的。然而此刻,一切的一切通通被拋之腦後,她隻想打破沙鍋問到底:“如果不是這種關係,那又怎麽會拍得出這些照片?”


    他不是一個善於解釋的人,平日裏他說一便是一,從來不會有人來質疑或者質問,即使對於他自己的父親沈廣鴻,他也很少去解釋。所以,當聽到幽芷的質問,他下意識地沉下臉,斂起眸中原有的歉意,鐵青著臉沉聲道:“芷兒,你不要無理取鬧!這些照片根本就不能代表什麽,眼見都不一定為實!”


    “我無理取鬧?”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幽芷自嘲地笑起來,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逼近沈清澤:“我這般說就是無理取鬧,那麽你呢?一個陸曼對你死抓不放不夠,還要再來一個史小姐!你自己都說了,眼見不一定為實,那麽你剛剛為什麽就能口不擇言、為什麽就一定要說那些殘忍的話來生生將我淩遲!”


    最後一句,她近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喊出來的。


    毫無意識的,溫熱的眼淚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噴灑了出來。已經不是默默地流淌了,那些眼淚,幾乎是噴薄而出!


    她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她隻是再也憋不住了,她不想把這些話悶在心裏不明不白:“你憑什麽給我扣下罪名?你憑什麽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冷嘲熱諷?我是你的妻子啊,可你為什麽不相信我?!相信我,很難麽……”她跌坐在床邊,混合著哭泣,聲音變得模糊起來:“不管是從前的口紅印子,還是我看到你和史苡惠一起相視而笑地上了你的車,甚至於很久之前收到這些匿名的照片,盡管萬般難受我都努力去相信你、都沒有像你這樣隨隨便便就定下罪名!是不是,因為我的一再忍讓,所以你就不斷地得寸進尺呢……”


    不知何時,沈清澤已經立於楚幽芷身前。看見她的淚、聽到她從來沒有過的歇斯底裏,他的心,又何嚐不痛。


    聽不清楚她破碎的話語,他隻能抓住個把字眼,但還是不太能夠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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