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城,唐府。


    南榮文君坐在正堂之上,自從聽說柔原宮遇襲之後,她便每日忐忑不安的坐在這裏等待著。雖說父親南榮曲風也曾經借口來唐府探望,但其目的也隻是為了來探女兒的口風。


    為何要探口風?


    因為柔原宮遇襲,唐小豪不僅沒事,竟然還帶人去追公主,側麵就說明那小子並不是南榮曲風認為的登徒子敗家子。南榮曲風不相信終日與唐小豪在一起的女兒南榮文君就絲毫沒有察覺。


    因此,與其說是探口風,不如說是責備。


    十八年前的那個雪夜,唐琛帶回唐小豪,稱那是自己的私生子後,南榮文君的確恨不得那孩子去死。不過唐小豪八歲那年冒死為了患病的南榮文君去尋那翠草之後,南榮文君對唐小豪的態度就發生了轉變。


    可南榮文君清楚知道父親南榮曲風的態度,所以,表麵上她隻能依舊扮演那個每天都恨不得唐小豪去死的惡毒後母。


    某種意義上來說,南榮曲風沒有識破唐小豪的偽裝,正是因為南榮文君的配合。


    柔原宮遇襲後,唐琛不敢擅離職守,始終在皇城內親自率領鐵甲衛,直到事發第七天,相關事宜處理妥當後才得以返回家中。


    唐琛剛走到正堂門口,便看到坐在那裏等待的妻子南榮文君。


    南榮文君看到唐琛,立即起身,卻不知如何開口。


    唐琛也不知妻子是什麽意思,誤以為這女人是在盼著唐小豪出事,所以,麵露不快,隻是道:“府裏一切可好?”


    南榮文君卻是反問:“沒事吧?”


    南榮文君問出那三個字的時候,雖然強裝鎮定,但唐琛依舊是看出來其心裏的焦急:“沒事。”


    南榮文君又道:“沒事便好。”


    唐琛剛要離開,南榮文君又道:“爹來過,問我了一些關於小豪的事情。”


    唐琛愣住,下意識問:“問什麽?”


    南榮文君沒有具體回答,隻是道:“我帶爹去看了下偏院,還有小豪的房間。”說到這,南榮文君頓了頓又道,“爹什麽都沒有發現。”


    唐琛有些詫異,實際上早些年他在唐小豪房間內挖掘密室的時候,他就意識到南榮文君大概是察覺到了,隻是沒想到,妻子竟然在幫自己和兒子隱瞞。


    唐琛心裏明白了什麽,麵朝妻子誠懇道:“多謝。”


    南榮文君聞言鼻頭有些發酸,說道:“小豪也是我兒子。”


    唐琛隻是“嗯”了一聲,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直到此時,唐琛才真的確定,自己的妻子南榮文君並非是一個真正的惡毒女人。雖然如此,可他心裏反而是更加擔憂。因為他很清楚南榮曲風是個什麽樣的人,那個看起來平日內慈眉善目的老頭兒,考慮任何事都是從利益角度出發。以唐琛對南榮曲風的了解,如果有人擋路,即便是親生兒女,他都能痛下毒手。


    所以,南榮曲風在得知女兒也在替唐琛等人隱瞞之後,即便是不會做什麽,也不會再有真正的信任,而且,唐府也會被南榮家徹底監視。


    對唐琛而言,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唐小豪那真正的身份會被發現,一旦被發現的話,別說南榮曲風,就連皇帝都不會放過他。


    如今的唐琛心裏無比的憤怒和擔心,憤怒在於唐小豪竟然私自去追公主,就等於是脫離了自己的保護範圍,不過矛盾在於,如果唐小豪不去追,麻煩反而更大。


    另外,沿途凶險,唐小豪從未離開過神都城,這期間萬一真實身份被人發現,那這十八年來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更重要的是,在唐琛的眼中,喜王姬含光是一個比皇帝姬承影心思還要縝密的人,雖說他並不知道喜王姬含光和皇帝姬承影互換了身份。


    姬含光身為喜王,雖然不參與朝廷政事,沒有重大的事情也足不出戶,但他的才能卻體現在所作的文章以及製造的那些火器之上。


    唐琛每次見到姬含光都會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壓迫感,而那種壓迫感姬承影卻沒有,就好像姬含光才應該是那個真正的帝王。所以,唐琛才擔心,萬一前去傳旨的喜王發現了什麽,那就真的完了。


    雖然唐琛可以想辦法派人去暗中保護唐小豪,那樣做雖然符合一個父親的做法,可是,喜王既然去了,也傳達了皇帝的旨意,他再派人去,不就等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隻能祈禱那小子盡量機靈一些,凡事能夠逢凶化吉。


    ——


    神都城,集賢院。


    學堂之上,身著集賢大學士服的胡深背著手站在那,看著下方坐著的二十名年齡都不過十歲的孩子,沉聲講述著:“據兵之先,唯機與勢。兵有先天,先機,先手,先聲,此乃四先。”說罷,胡深掃視了那些孩子一眼,“這是我上一堂課所講的內容,誰能告訴我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下方那些孩子看似在認真聽講,但實際上眼神渙散,大部分人在課堂坐下的那一刻便開始了神遊,所以,自然是無人應答。


    胡深也並未動怒,隻是帶著遺憾道:“沒有一個人知道嗎?”


    此時,下方一名孩子起身:“大學士,學生有一事不明。”


    胡深看向那孩子,問:“問。”


    那孩子問:“為何我們學的都是兵法?”


    胡深道:“兵法為謀,天下萬事都以謀為先,謀一道可悟萬道。”


    那孩子顯然還是不懂,滿眼茫然。


    胡深又道:“立謀設計,則始而生,繼而變,再而累。凡事都是如此。”


    那孩子很是倔強:“老師,學生想學大道。”


    胡深笑了:“那你說說,何為大道?”


    那孩子啞口無言,就在胡深準備又要說什麽的時候,卻看到了學堂外所站的桑落。


    於是,胡深道:“念誦我先前教你們的那些話,念一遍不懂,就念第二遍,第二遍不懂就念第三遍,念到你們自己明白為止。”


    胡深走出課堂後,桑落便跪下行禮:“學生桑落拜見老師。”


    胡深駐足後卻是轉身看了一眼學堂上那些學生,不少學生雖然嘴上在誦讀,但是卻在偷偷轉身來看學堂外的胡深和桑落。


    “起來吧,”胡深歎氣道,“現在這些孩子,都不及你們以前的一成。”


    桑落笑道:“老師,良才都是千裏挑一的。”


    “良才的確千裏挑一,可人與人生下來就不一樣,”胡深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學堂內的那些孩子,“雖說天生良才,不學也是廢物,但是,良才不需要反複的教。”


    桑落卻是問道:“老師,學生也想請教您何為大道?”


    胡深回答:“每個人心中的大道是不一樣的,普通百姓心中的大道就是三餐四季,風調雨順,總結出來就兩個字——活著。”說罷,胡深領著桑落走向花園,“為官者心中的大道就是想辦法讓百姓們好好活著。”


    桑落點頭:“老師,那您心中的大道是什麽?”


    胡深遲疑了一下回道:“以良知為基礎做正確的事。”


    桑落沉默了,因為他在問自己,自己有良知嗎?他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從十八年前開始,他的雙手就沾滿了鮮血,永遠也洗不幹淨了。


    桑落忽然問:“老師,那十八年前,我做的那件事,是正確的嗎?”說罷,桑落聲音放低,滿臉愧疚,“我,我親手殺死了一個孩子。”


    胡深聞言一愣,這才明白桑落為何要突然到集賢院來,原來是為了十八年前那件事。


    胡深開始在心裏猜測,為什麽桑落會突然為了那件事而來?肯定是發生了什麽,才能導致他開始糾結十八年前的那件事,而最近所發生的大事,隻有柔原宮遇襲。


    柔原宮遭遇大批癸甲襲擊,駙馬唐小豪卻平安無事,胡深在聽說此事的時候,也立即聯想到了十八年前的事情,雖然那件事至今無人提起,也沒有人深究,但出現太多的巧合了。


    最大的巧合就是,順和帝命桑落領著兩名殿外聽候去追殺歸降的前朝舊臣。因為順和帝收到準確消息,那兩名前朝舊臣假意歸降,實則是為了保護前朝皇室留下的那個帶有昆侖王朝血脈的孩子,也就是所謂的天人。


    雖然昆侖王朝之後的每一個朝代,都要借用昆侖王朝血脈來讓天下認為自己是正統,但大部分找到的所謂天人都是假的,就連大昌王朝也是一樣,他們怎麽敢將真正的天人留在身邊,還延續後代呢?


    因此,一旦發現真正的天人,就會格殺勿論,斬草除根。


    可是,也是在同一天,唐琛帶回了自稱是自己私生子的唐小豪。


    這會是巧合嗎?


    應該是巧合嗎?


    那天任務結束後,桑落返回皇城稟報順和帝,在勤政殿之內詳細闡述了整個過程,還說自己親手將那天人扔下懸崖。


    極寒的天氣加上萬丈深淵,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不可能活下來。


    更何況,還有兩名隨行的殿外聽候也替桑落作證。


    因此,順和帝在聽說唐琛在那個雪夜接回自己私生子的時候,臉上明顯閃過一絲懷疑。


    當時還任大謀士的胡深將順和帝臉上的懷疑看得清清楚楚,兩人都在懷疑兩件事之間是否存在關聯?會不會存在天人沒死,被唐琛所救這個可能?


    但是,桑落是胡深最得意的學生,胡深不能懷疑他。唐琛又是順和帝最忠心的人,順和帝不能懷疑這個為自己立下赫赫戰功,多次用身軀替自己擋住死神的人。所以,最終也隻是將這兩件事當做巧合,並未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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