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異還來不及回話,忽然一腳踩中一個什麽東西,接著身子一輕,頭下腳上,已被拉了起來。“有機關!”樂無異大聲示警,夏夷則長劍陡出,一劍斬斷懸吊樂無異的繩子。樂無異還未墜地,聽到一陣熟悉的機栝聲,“有東西!”不知哪裏兩片銅鈀撞響,發出“嗡”的巨響,恰好淹沒示警聲。


    聞人羽醒覺時,一片暗影巨物已近在眼前,長槍在山洞中施展不開,無法格擋,眼見已然無幸,卻見劍光陡閃,照亮山洞,將那巨物格開,定睛一看,原是一個機關鐵籠。夏夷則從救下樂無異,到救下聞人羽,隻在片刻之間,似乎他早已預料到會有機關。


    樂無異和聞人羽都出了一身冷汗。


    聞人羽道:“夷則早已想到此處會有機關?”


    夏夷則打量四下情形,道:“謝衣前輩行蹤隱秘,即便在小山村中,仍佩戴麵具、低調行事,在下推測,他或許在躲避什麽人。若是如此,他必然不願被人找到,那麽居所隱蔽、設有埋伏,豈非意料中事。”


    樂無異搖頭道:“奇怪,謝衣爺爺是大偃師,無所不能,他在躲什麽人?什麽人能讓他害怕?”


    聞人羽忍不住提醒:“百年前,謝衣前輩就銷聲匿跡了。也許,這百年中,他唯一現身的一次,就是當年在長安見你。若非刻意隱藏行蹤,決不能如此隱秘。”


    “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他若是畏人追殺,又何必要安置鈴鐺呢,豈非一入洞就告訴來人,此間有機關?”樂無異說著蹲下身,查看那機關鐵籠。隻見鐵籠所用材料堅固異常,設有三重鎖扣,一旦受困,要麽等待三日後鐵籠自行打開,要麽一一破解鎖扣,總之極耗工夫。


    “我明白了!”樂無異站起身來,“謝衣爺爺布下機關,用意並不在殺敵,而是阻擋來敵,拖延時間。”


    聞人羽和夏夷則也都稱是,三人更加小心,樂無異放出偃甲,走在最前。


    沿途傾沙、飛霰、烈火、滾石……層出不窮,防不勝防,雖不致命,卻頗磨人。好在偃甲一一承受,雖有傷損,卻並不影響行動,縱被落石砸散,樂無異法陣所過,散落的零件也能拚合起來。


    樂無異一路逢招破招,不斷破解偃甲機關,一想到這些機關是謝衣所設,有幸跟這位威震天下的大偃師隔空交手,樂無異既榮幸,又激動,每破一道機關,都是歡呼雀躍。在他看來,偌大的山洞就如謝衣留下的一張考卷,上麵題目甚多,道道都是難題,不妙的是——任何考試,總有結束的時候。


    停停走走,花費半個時辰,前方石壁聳立,山洞到了盡頭。


    三人走出洞口,花草清香撲麵而來,上方鳥語婉轉、生機盎然,回望黑漆漆的密道,真有再世為人之感。


    出口是一條峽穀,循著穀地向西,可見一座涼亭。樂無異走近涼亭,察看一番,笑道:“這是升降之器。”


    “什麽意思?”夏夷則問道。


    “扳下機關,”樂無異指著亭子裏一個木柄,“亭子就能升上山頂。”


    三人登上竹亭,樂無異啟動機關,一陣機栝聲響,齒輪摩擦,令人牙酸。


    竹亭冉冉上升,四周景物變化,頭頂的天光漸漸明亮,突然間,竹亭衝出山穀,攀上山崖,倚著山崖繼續上升。


    此時三人方才發現——竹亭所在,孤峰絕壁,高出群山之上,附近雲海茫茫,群山半遮半掩,恍若海中小島,又似無帆航船,幾隻仙鶴盤旋其上,忽聚忽散,悠然長鳴。


    三人觀望風景,神清氣爽,胸懷舒朗,隻覺天地之大、造化無邊,身在如許世界,真是莫大幸事。


    忘我之際,竹亭戛然停止,三人意猶未盡,走出亭子。


    竹亭外有一條小路,碎石鋪成,向上延伸。三人順路上行,走了小半個時辰,將近山頂,遠遠望見一座精舍——竹木搭成,貌似簡陋,實則別有韻致,好比大師作畫,寥寥數筆,已得神韻,再添筆墨,反而壞了意境。這一座精舍也是如此,一梁一柱都大為考究,一磚一瓦也恰到好處,添一磚太多,少一瓦太少,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大道至簡,確是大宗師的手筆。


    樂無異看得入神,嘖嘖稱妙,直到聞人羽催促,才隨眾人走向精舍。


    到了屋前,房門洞開,屋外幾棵古木,枝葉參天,濃蔭瀉地,仙鶴棲息、靈猴攀援,鶴鳴猿啼,一聲聲劃破山中空寂。


    雖知其間多半無人,三人仍不敢冒失,失了禮數。


    樂無異走上前去,對著精舍行禮,道:“謝衣前輩!後生小子樂無異、百草穀天罡聞人羽、太華弟子夏夷則前來拜見前輩!”


    沒有聲響。


    樂無異又道:“晚輩多年前,在長安曾與前輩見過一麵,蒙前輩贈送偃甲鳥。此次前來,是想向前輩學習偃術。前輩若不在……若是不在……”等了等,房中依然靜寂無聲,隻得硬著頭皮道,“原本萬萬不該妄動,可晚輩們還身懷要事,若有冒犯,懇請前輩原諒,將來若見到前輩,定要當麵賠禮!”


    無異回頭向兩人示意,夏夷則和聞人羽也都覺得不妥,但幾人各有要務,行大事不拘小節,仍然走入屋中。


    屋裏空空蕩蕩,隻有少許桌椅,桌椅上積滿灰塵,分明無人居住。


    三人大感疑惑,環視四周。樂無異眼前一亮,走到一張茶幾前,拈起一枚信封,吹去塵土,大聲叫道:“快看,謝衣爺爺留的書信。”


    夏、聞二人應聲振作,湊上前來。不知什麽時候,小黃也從行囊中出來,站在樂無異肩膀上,歪頭去看,仿佛認識字一般。


    樂無異展信掃視一遍,說道:“這是寫給雜耍團的,信裏說,他要去朗德的別居住上一陣子,如果飛船損壞,可去那兒找他。”


    “朗德?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聞人羽微微沉吟,“那是南疆雷公山裏的一處苗寨,十分偏僻,幾年前,我和秦煬師兄因公務去過一次。”


    “南疆離此千裏,謝衣爺爺為何去往那裏?”樂無異道。


    聞人羽見夏夷則神情,道:“夷則可是察覺到什麽了?”


    夏夷則道:“我們方才遇到的種種機關,雖然用意不在殺人,而在阻敵,但總是要應付敵人,不使其知道自己去向,這封信卻又寫得如此明白,委實太過蹊蹺。”


    聞人羽也頷首稱是,樂無異低頭看看書信,抬起頭來,笑嘻嘻地道:“夷則半仙啊夷則半仙,這次卻是你想差了。”他揚了揚信紙,“這封信是十六年前寫的,這間屋子卻是百年前造的……”


    “那又有何區別?”夏夷則道。


    “啊,”聞人羽反應過來,“所以百年前謝衣前輩修建水渠時,也造出這裏,那時是要防備敵人的。但是,十六年前,謝衣前輩重新回到這裏,時隔多年,或許敵人已經不在了,不再需要防備,所以留下這封信。”


    “慚愧。”夏夷則略一思索,頷首道。頓了頓,又說,“在下想差了。在下慮事,每每幽微曲折,不及樂兄和聞人姑娘明心見性。”


    樂無異心花怒放:“夷則你不但眼力好,而且會說話。”


    聞人羽含笑微微搖頭,接過信紙來仔細看道:“不過此事說來又蹊蹺,那時咱們乘坐偃甲飛船,辟塵說隻知謝衣故居是在山中,不清楚具體位置,所以才將咱們放在江邊。但看這封留信,又好像竹筍包子眾人都知道此處詳細——可我左思右想,辟塵似乎沒必要騙我們呀。”


    樂無異接過信紙又看了一遍,一臉高深莫測:“這次,卻要從署名看了。”


    “葉海吾友——”聞人羽道,“莫非,這是團子本名?”


    樂無異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我與謝衣爺爺相見之事,乃是通過偃甲鳥。那偃甲鳥最末說的三個字是‘友海留’,想來說的便是葉海,所以應該葉海知道這裏或者來過這裏,謝衣爺爺留信也是給葉海,後來葉海把竹筍包子號交給團子,卻沒有說出具體位置,隻說是在江陵城外山中,團子據實以告,不過——”樂無異忽地想到一事,登時住口。


    夏夷則道:“若至今對友人無法直言,那謝衣前輩的敵人,多半仍在人世。”


    樂無異和聞人羽聽了,半晌無語。良久,還是聞人羽說道:“所以,是有極厲害的對頭或仇家,追殺了謝衣前輩至少八十幾年——”


    饒是心裏已經清楚,聽到聞人羽說出,樂無異依然吸了一口冷氣。


    “恐怕也不然,”夏夷則開口,“未必一定是追殺,設若那些人要搶奪什麽東西,比如通天之器,也未可知。”


    聞人羽點頭,心底想道:“奇怪,我總隱隱覺得,此事與那斷魂草、斷魂人,好像有什麽關聯。”


    樂無異揮了揮手:“不管謝衣爺爺的對頭是誰,為了什麽,我們若是遇到,隻要能幫,一定得幫謝衣爺爺。”


    樂無異既知謝衣是去朗德寨,便要立即動身,聞人羽卻說道:“謝衣前輩居無定所,十六年前說在朗德寨,誰知現在是否還在呢?再說,”聞人羽在桌上比畫了一下從此處到朗德寨的距離,算了一下,“我們若是步行,大約需要兩個月時間,即便夷則駕馭長劍,我和無異乘坐金剛力士偃甲,恐怕也要半月時間,還不如好好休整兩日。”


    樂無異道:“早一日前去,可能性便大上一些。”說著忽然想到,聞人羽一個女孩子,跟著出生入死、穿山越嶺許久,難道為了他一己心願,連休整兩日也不能夠?連忙又道,“不過,我也爬山爬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夏夷則也道:“趕路並不急於一時。況且,此地建成百年,或許留有重要線索,否則謝衣前輩何以當年離開,十數年前又再回來?”


    樂無異連連點頭,肩上小黃見狀,歡叫一聲,跳落桌麵,跑去玩耍了。


    夏夷則看它離開,眼中微露笑意:“若預料不錯,在下自有辦法,令我們五日內抵達朗德。”


    三人說幹就幹,便即分頭行動起來。


    樂無異嫻熟偃甲,遇有偃甲室等,自然當仁不讓,一馬當先;夏夷則推理鉤賾之能已為樂、聞認可,便去探查隱秘;聞人羽心細眼慧,頗有將才,便統率全局,居中調度。三人分工合作,進展頗快。


    此處雖隻是謝衣居所之一,但房屋眾多,頗為講究,且風水得宜,縱是多年不住,房屋仍無頹敗氣息。


    每過一個時辰,三人便即會合一次,交換各自發現。


    當天天色已晚,眾人連日疲累,在一間偃甲室木地板上早早睡了。第二日起來,繼續尋找。


    到第二日正午,忽聽聞人羽叫道:“無異、夷則,快來!”


    兩人急忙去了,就見聞人羽站在一間臥室中,興奮道:“你們看!”


    樂無異和夏夷則望去,就見臥室中清香優雅,房中各種器具精致、齊全,床上簾幕低垂,淡青綠色紗巾隨風輕輕舞動,書桌上一個紫黑色花瓶,裏麵花枝早已枯萎。書桌上還有宣紙,筆墨,厚厚一遝字帖。


    靠近窗台處,一麵梳妝台,上麵銅鏡已然蒙塵。


    聞人羽興奮道:“你們看出來了嗎?”


    樂無異和夏夷則麵麵相覷,聞人羽道:“這是一間女子的臥室!”


    二人大吃一驚,樂無異叫道:“怎麽可能!謝衣爺爺——”


    夏夷則道:“聞人姑娘從何看出這是女子臥室?”


    聞人羽笑道:“你看看這銅鏡高度。”走過去比畫一下,“若要正好映照,須得和我差不多高。無異,當年那麵具人,似乎身高頗高?”


    樂無異連連點頭:“和夷則差不多。”


    聞人羽點頭道:“你們再來看,梳妝台上,這幾個小盒中,盛的曾是脂粉。”說著打開盒蓋,隻見裏麵黑乎乎油浸浸的一團,隱約有些脂粉香氣,“時間太久,不能用了,不過氣味還存了一些。”


    夏夷則點頭讚成。隻有樂無異麵帶疑惑,喃喃道:“但謝衣爺爺一心鑽研偃術,哪有空招惹女孩子,分明沒有家眷……”


    聞人羽聽了,在樂無異頭上狠狠敲了一下:“你認識人家?人家有沒有娶親成家,憑什麽告訴你呀。再說,女孩子怎麽了,女孩子就隻會添亂,不能幫忙?”


    樂無異抱頭躲閃,看到聞人羽神情,才醒悟自己不知不覺又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樂兄此言差矣,”夏夷則忽然道,“這女子並非謝前輩妻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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