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澈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撥通雪七的電話,又是第多少次聽到這樣讓人失望的聲音了。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他還仿似強迫症患者那樣,一再撥打電話。


    走在首爾高樓林立、光怪陸離的街道上,樸正澈覺得有些莫名的失落和惆悵,這座城市的印象,已經徹底在他的記憶中磨滅了。


    他親生父親是韓國人,母親是中國人。他的爺爺奶奶去世後,他就被在中國工作的爸爸媽媽接到中國。然而,五歲那年,他的父母死於一場搶劫案中……


    在通往孤兒院的路上,他黑白分明的雙眼看到的是越發黑暗的前路。


    當羅塞特修女微笑著對他說“來吧,孩子,上帝會在天堂裏垂憐你,愛護你”時,他聽到背後傳來門關上的聲音,他悚然一驚,回頭看那扇厚重的大門。盡管那時候他才6歲,但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天堂之門已經被關上,沒有人會垂憐他,愛護他。他一無所有。


    孤兒院裏的孩子們比他更清楚自己的一無所有,因此,他們不會愛任何人。他們一邊在羅塞特修女麵前演出最乖巧的樣子,一邊卻在演繹人性的醜惡。澈曾親眼見到有個年長的孩子為了搶一袋餅幹,將一個小男孩打成重傷。對此,柔弱的他隻能閉上自己的眼睛,縮在角落裏不響不動。


    然而,生存法則裏最殘酷的一條就是,即便你不挑釁權威,權威也會壓迫你。他的沉默也沒能保護自己,他的食物、衣服總是會被搶走,稍作反抗就會挨打。每當他餓得受不了的時候,總會有個看上去和他一樣柔弱的女孩將藏起來的食物給他,有時候是半塊蛋糕,有時候是小半塊蘋果,有時候是過期的罐頭。


    後來,他知道她的名字叫雪七。羅塞特修女在孤兒院門口撿到她的時候,是一個下雪的星期天,所以她的名字就叫雪七。


    由於外表漂亮得出奇,加上各方麵都很優秀,他和雪七姐一直是院中最受助養人、收養人青睞的對象。也正因為這點,他們引起了一些年齡大、渴望被收養的孩子的妒忌。每當孤兒院裏要來助養人和收養人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在前一天暴打自己和雪七姐,打得他們渾身是傷,見不得人。為了維護孤兒院的形象,羅塞特修女隻好暫時不讓渾身傷痕的他們見收養人。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們成了相依為命的姐弟。


    為了讓孤兒們的收養率提高,羅塞特修女要求每個孩子必須學會一種特長。因為身體柔韌性很好,他和雪七姐被要求學習舞蹈。說是學習,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好的學習環境,隻是一遍遍地做基本練習,粗魯的老師根本不耐煩認真教孩子們,表現不好就會換來一頓重重的責罰。為了避免挨打,他和雪七姐成為舞蹈功課最優秀的孩子。


    那段充滿屈辱和疼痛的日子裏,她始終在危險來臨時將自己緊緊抱在懷裏,承受大部分的毆打。而他,隻能在她懷裏咬著牙,不哭泣。他不止一次發誓,未來,他將會像她這樣,毫無條件地保護她,做她的戰鬥之劍,守護之盾……


    路過一個自動售貨機,他拿了罐啤酒,一口喝盡後將罐子捏扁,似乎先前的脆弱也隨之被擠出心髒。


    打開自己的ipod,裏麵的重金屬音樂終於讓他忘卻那些讓他變得軟弱的東西。


    ipod裏麵的歌輪完一圈,他已經漫步到在中國很有名氣的明洞了。


    明洞的街道上來往著很多漂亮女孩,她們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盡情張揚她們的青春美麗。一路走過去,常有女孩衝他打招呼,他也就肆無忌憚地回個口哨給她們。


    一路漫無目的地走,終於走到旅遊手冊上的中國街,看到熟悉的中國小吃,他冰冷的心裏湧上一陣溫柔,摘下一串雪七最喜歡的提子口味的冰糖葫蘆,咬下一口,一股濃甜的汁水流進口中。


    “你是中國人嗎?”


    店裏的老板用中文和他打招呼。


    他不置可否,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哪國人。不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他現在隻是一個孤兒,可以屬於任何地方也可以什麽地方都不屬於。


    “哥哥,和我們一起去millipore購物吧。”


    兩個在店裏吃餃子的韓國女孩顯然注意到他了,磨蹭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上來搭訕,希望用這種辦法結識他。


    “你們說什麽?”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和我們一起去migliore吧,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兩個女孩笑著,內心的企圖明白地寫在臉上。


    “那走吧。”小心吃完最後一顆提子,他爽快地起身。


    那兩個女孩很熟悉這邊,坐了一次地鐵,很快把他帶到了目的地。他們進去之後,引來了很多人的注目,那兩個女孩顯得很興奮,小小的虛榮心也因此得到滿足,畢竟來這裏的女孩一半是為了購物,一半是為了炫耀男友。


    “哥哥,你看這件怎麽樣?”


    其中一個女孩很快挑到鍾意的衣服,在身上比了一下。


    “很好。”樸正澈溫和的笑了笑,小孩子總是喜歡在心儀的長輩麵前炫耀這些,就和他喜歡在姐姐麵前炫耀新買的機車一樣。


    “是嗎,那就是這個了。”


    女孩心花怒放,立刻打包了這件,而其他女孩因為聽到樸正澈的讚美,紛紛來看這個款式,一時間它居然成了搶手貨。


    因為是周一的緣故,店裏到了新貨,兩個女孩被眼前的漂亮衣服所誘惑,終於將樸正澈遺忘。


    樸正澈也隻是淡淡地笑了笑,認真地環視起店子。


    他的視線很快被一件白色裙裝吸引。


    “請把這件衣服拿給我看下。”


    “想要嗎,我們可以給您優惠。”


    “就是它了。拿件s號的,謝謝。”


    腦海中已經浮現出姐姐穿這件衣服的樣子了,想到這裏,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眼睛變得湖水般明亮。


    2、


    關在房裏讀劇本到晚上十一點,井觀月不由覺得有些疲乏。


    這部電影的情節太多太複雜,要在短短的90分鍾內說完它,對導演的演員的功力要求很高。


    他也知道,像他和朱哲浩這樣的偶像明星,憑演技根本入了何導演的眼,他們不過是提高票房的道具罷了。但是,他不甘心隻是一個活道具,他必須用自己的演技征服所有人。


    “要是盧小詩能和我提前對對戲就好了,一個人琢磨該怎麽演真的有些費力。”


    倦倦地將劇本放在一邊,他撥通了安雪七房裏的電話,打算讓她為自己衝杯咖啡。電話那邊剛響了一聲,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妥,自己已經打算炒掉她了,最好不要再和她有什麽交集。他掛掉了電話,起身下樓。


    剛走到客廳,井觀月就聽到廚房那邊似乎還有動靜。擱下手中的杯子,他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把牛肉絲用料酒、生抽、澱粉、蔥花、薑末醃製10分鍾……也不知道10分鍾現在到了沒有。”


    廚房的門是半掩著的,井觀月透過門縫,看到安雪七正睡眼朦朧地拿著一張a4紙在那邊喃喃自語。她這個樣子還真讓人……憐惜呢。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開口:“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猛然聽見有人在耳邊說話,安雪七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是井觀月,於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還不想睡,所以練習一下怎麽做黑椒牛柳,你看,現在我的牛肉絲已經切得很好了。”


    井觀月看了一眼,是啊,碗中的牛柳細嫩無比,她顯然是用了心的。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人舉著他的照片對他喊“我愛你”,但是,很少有人用心為他做些什麽。他的心裏忽然浸出些細小的溫柔,於是,淡淡地讚美了她一句:“是的,還不錯。”


    “是嗎?”


    她臉上疲倦至極的紋路頓時舒展開來,沒有光彩的眼眸被突如其來的快樂點亮。


    “嗯。你還是去休息吧,現在做這個沒什麽意義。”


    “再給我點時間,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最多二十分鍾就好了。”


    聽他這麽說,她慌忙打燃煤氣。


    這個女孩,她似乎有很強烈的企圖心,仿佛什麽都不可能將她的信念徹底摧毀一般。井觀月在心裏輕輕歎息了一聲。


    “先把火關上,你的黑椒芡汁還沒調好,現在趕快調,否則炒菜的時候你就會手忙腳亂。”


    掃了一眼案上的材料,輕描淡寫地指出她的致命傷後,他便返回客廳繼續喝自己的咖啡。


    既然隻有二十分鍾,那不妨讓她試試,反正他也有些餓了。


    二十分鍾後,一道濃香撲鼻的黑椒牛柳已經上桌了。


    安雪七抿著嘴,笑著睜大眼睛看著井觀月,一副很自信的樣子。


    井觀月被她愉快的情緒感染,於是欣然挑了些牛肉,放入口中。


    味道竟是出奇的好。


    一種難言的感覺漫過心間,井觀月放下筷子。


    “怎麽,不好吃嗎?”安雪七有些緊張。


    井觀月不言不語,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再度離開。


    安雪七有些莫名其妙,她從沒見過他的那種眼神,盡管她看過他所有的電視劇,所有的照片,但是她從未看到過這樣的眼神。如果,她沒有理解錯,那應該是一點……一點動容。


    3、


    將自己的身體放平在寬大的床上,井觀月半瞑著雙眼,聽著房間裏流淌著的音樂發呆。這麽多年來,他唯一的愛好就是這樣發呆,未嚐不孤獨,但是他已經習慣了。良久,他起身從床頭取下一本黑色皮革封麵的《聖經》。他久久摩挲著那本《聖經》的封麵,猶豫了一會兒,他熟稔地翻到中間某一頁,取出一片四葉草標本。


    傳說,四葉草是夏娃從伊甸園帶到大地上的,然而,離開了伊甸園,這種草就全變成三片葉的了。當然,也有四葉的,隻是非常罕見罷了。因此,很多人都說找到四葉草的人會得到上帝的祝福,獲得幸福。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井觀月就對這種浪漫而神奇的植物充滿了向往。


    後來有人告訴他,這座城市的北郊有一所孤兒院,孤兒院後麵有一大片荒園,荒園裏長滿了三葉四葉草。那裏的人並不懂四葉草背後的浪漫傳說,他們把這種草當做飼料。於是,他興致勃勃地請媽媽帶自己去看看。抵達那所孤兒院的時候,他迫不及待地跑去了那座傳聞中長滿了四葉草的荒園。他依稀記得那是個陽光很好的下午,在那座荒園裏的一株花樹下,他遇到了一個奇特的小女孩。


    當時,那個小女孩正在樹下默默用手絹擦著自己的小腿,她的小腿處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傷口處正汩汩流血。


    他躲在一角靜靜打量這個女孩,她的臉都因疼痛而發白了,但她始終咬著牙,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好不容易勉強止住了血,她就試圖站起來。然而,她剛站起來,情況剛有所好轉的傷口就又裂開了,劇烈的疼痛讓她再次跌倒。


    他再也看不下去,從角落裏走了出來。見到他忽然闖進她所在的花樹下,那個小女孩嚇了一大跳,慌慌張張地將腿藏了起來。他友善地在她麵前蹲下,伸出手,打算幫助她。但她一臉倔強地拒絕了,隻是警惕地盯著他。


    兩個人對峙了近半分鍾。


    直到現在,他還能記住她那雙滿是倔強意味的清亮眼睛。


    他霸道地拉過她受傷的小腿,撕下自己的白襯衣替她包紮好,然後固執地在她麵前蹲下,示意她趴在自己背上。那個女孩猶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背上。


    那一路,他們兩個孩子走了很久。將那個小女孩送回羅塞特修女那裏後,他要求成為這個女孩的助養人。當他問起她的名字,羅塞特修女想了想,說她叫做安琪,安琪,也就是天使了。井觀月一直都不知道她並不叫安琪,羅塞特修女善意地想,換一個可愛的名字會讓這個孩子更討人喜歡。


    那之後他們經常通信。盡管生活在孤兒院,一無所有,小小年紀的她卻總是那麽堅強樂觀,她從來隻在信裏說她遇到了哪些快樂的事情。然而,他是那麽清楚地知道,生活在孤兒院裏的孩子因為缺乏安全感,缺乏依靠,很難真的快樂起來。每當他被她信裏那些幼稚的快樂逗笑時,他總會隱隱想起她腿上的傷痕。


    第二年,他們又見了一次麵。這次,她居然長高了很多。


    他和她漫步在那片荒園裏時,他把四葉草的傳說告訴了她。聽到這個傳說時,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明亮的向往。見她一臉粉嫩的孩子氣,他不免也心情大好,還特地教了她一首可以啟動四葉草魔法的歌謠,並且告訴她,一邊念著歌謠,一邊用右手的兩隻手指握著四葉草,慢慢轉動它,許下願望,願望就可以變成現實。


    聽完這些,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想了很久,忽然轉過臉對他神秘地笑了笑。


    三個月後,他收到了她寄來的四葉草標本。


    那是真正的四葉草。十萬片三葉草中才能找到一片的四葉草。


    她在信裏說,她在三葉草園裏找了三個月,才找到這片四葉草,她希望他能夠得到幸福。


    看到那封信的時候,他莫名地流淚了。


    第二天一早,他告訴母親,他要正式收養她。母親答應他,周末就帶他去孤兒院辦理收養的手續。


    然而,當他們再度抵達孤兒院時,她已經不在了。


    羅塞特修女說,就在幾天前,忽然出現了一對日本夫婦,他們點名收養了安琪。安琪哭了很久,最終還是無奈地去了日本……


    那以後,他失落了很久。他不斷告訴自己,這樣也好,有人收養她,她終於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幸福。


    如果,他後來沒有偶然發現事實的真相,他甚至可以永遠這樣欺騙自己,欺騙下去。


    想到這裏,他的下頜開始微微抽搐,他緊緊攥著那片四葉草的柄,按照傳說的那樣轉動著四葉草,默念:“回來吧安琪……回到我身邊……”


    4、


    “人們總說,找到了四葉草,就找到了幸福。那是因為一葉草代表希望,二葉草代表付出,三葉草代表愛,而稀有的四葉草就是幸福。當我帶著我全部的希冀,行走於一座座陌生的小鎮時,即使我沒有找到我生命中的四葉草,可我相信那時的我仍然是幸福的……”


    安雪七坐在窗戶的邊緣看著窗外茫茫的夜色,手裏把玩著井觀月送的四葉草手鏈,喃喃地唱著一首調子簡單的歌謠。


    “……你已經徹底忘了我,難為我卻一直在朝著你的方向努力。”


    沒有人知道,她和井觀月十年前就認識了,那時候她還叫安琪。古詞裏有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她一直覺得這句話是所有古詩詞裏最傷感的。自從認識他以後,她以後的十年裏,一直曲折得像電視劇,因為,總有很多不可違背的力量在拉扯著她背離他。


    她先是被第一對“養父母”帶進馬戲團做小醜,做了整整五年小醜,她才被一個來自美國的好心人收養。


    管那時候她才十二歲,但是她已經學會了很多大人都不會的生存技能,比如察言觀色。為了討好養父,她拚命逼自己學跳舞,因為養父收養的每個孩子都有出色的藝術才能。為了討好他,她費盡心思研究怎麽做他喜歡吃的意麵——所以,盡管她什麽菜都不會做,卻能做出一手味道一流的意麵。


    和在日本相比,美國的日子就像天堂一般。她每天都用心練習舞蹈,做個乖乖女討好養父,以便哪天養父能送她回去見井觀月一麵。她不知道美國和中國的距離有多遠,她直覺自己那麽努力,那麽乖,上帝一定會讓她離他越來越近的。直到有天,當她學會了地理,從地球儀上看到自己原來離他那麽遠時,她的眼淚就順著地球儀從南半球流到北半球。


    盡管她是那麽的失望,但她每一刻都抱著重回他身邊的野心,為他努力,因為他曾對她說過,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三年前,她終於獲得了一個舞蹈大獎,養父開心之餘,答應資助她回國。


    飛機降落在久違的故土上時,她遏止不住地一邊大笑一邊痛哭。


    她以為她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找到他,但是剛下飛機,她就在機場的超大led電視上看到了他。


    十年後的他已經成為了一個超級巨星。


    她拖著行李箱,癡癡地看著他,十年未見,他還是她最愛的那個模樣。她朝著他的麵龐伸出手,盡管他們隔得那麽遠,但是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已經觸碰到他了。


    她去書報亭買了所有有關他的雜誌、報紙,接著,她開始沿著他的足跡前進,念他念的學校,當他影迷會的頭兒,去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買他每一本書,看他每一部戲。她將他的資料都剪貼下來,將他的視頻都保存起來。閑暇時,她就看這些報道,視頻,猜測他哪句話是真心的,哪句話是敷衍,每一個表情是什麽意思。她可以保證,全世界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


    然而,無論她怎麽努力,她始終無法靠近他半步。他像是個絕緣體,從不對任何人假以辭色,活在絕對的孤獨和虛妄中。


    有天,她在影院看電影,是部有點老的偶像劇《向左走,向右走》。電影裏,那兩個沒有交集的主角每天都會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卻永遠無法相遇。有人偷拍了他們的照片,發現他們同處在那些照片上,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過。偷拍者感慨他們太沒有緣分,偷拍者誇張的喜劇表情逗笑了整個劇院的人,隻有她哭了。她想,如果有個有心人也這樣拍攝她和井觀月,會發現他們像電影裏那樣,是經常出現在同一張照片上的陌生人……


    “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啊,就算明天真的被趕走,至少還撈到一根手鏈哦。”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晃了晃眼前的手鏈,忽然笑了。


    這三年來,她每天都為他那不可動搖的冷漠失望,但每天她又會因為他的美好而升起希望。就像天陽會落下,但又會升起來一樣。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5、


    “井觀月,可以吃早點了。”


    安雪七將早餐端出廚房時,井觀月已經在客廳了。


    他一如既往地站在那扇碩大的落地窗戶前出神,看著院中那架蒼翠的荼蘼。


    在出聲叫他吃飯前,她已經暗暗看了他很久了,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如此貼近地看他了。


    他的背影,頎長挺拔。裹在純白睡袍中的他,站在因綠蔭而班駁的晨光中,顯得格外美好。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卻沒有動。


    安雪七放下手中的碗筷,猶豫了一下,朝他走過去,與他並肩站著。


    “那是什麽?”


    她老早就想知道院子中那架莖上有鉤刺的藤蔓是什麽了。


    “那是荼蘼。”


    井觀月依然怔怔地看著院子中的花樹。


    “那它有花嗎?”安雪七好奇地問。


    “有的,不久就會開了,白色的,香氣很清淡!”


    “原來荼蘼是這個樣子的。我以前聽人說開到荼蘼花事了,不過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聽上去有些悲傷哦。”


    “荼蘼過後,無花開放,因此所有人都認為荼靡花開是一年花季的終結,既是終結,那就是悲傷了。”


    聽到這句話,安雪七的心一陣緊縮,她在心裏重複他說的“既是終結,那就是悲傷了”,但是,她還是一臉平淡地說:“哇,你好淵博啊!”


    “談不上什麽淵博,我一向很喜歡荼蘼,所以知道的也就多些。媽媽一向了解我,為我買房子也挑有它的地方。”


    “嘻嘻,你好像古代人哦,說話怪怪的。”安雪七衝他笑了笑。看著那架荼蘼,一向精靈古怪的她忽然想到一個點子,“你等等我!”


    話音還沒落,安雪七已經一溜煙跑出去了。


    “喂,你要幹什麽?”


    井觀月覺得她的行動太過匪夷所思,生怕她又生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連忙跟了上去。


    剛走到門外,安雪七已經搬來人字梯,將它架在荼蘼藤下,手腳麻利地爬了上去。


    “你在梯子上幹什麽?一個女孩子,怎麽可以像猴子樣上躥下跳?再說,那很危險,你趕快下來!”井觀月一邊教訓她一邊不自覺地走過去幫她扶住梯子,眉頭早已皺起。


    “啊,找到了。”


    隻聽“嗒”的一聲響,少許露水便伴著這聲音滴落下來。井觀月剛側臉一避,她已經輕盈地落地了。


    “給你!”


    還沒回過神,一枝尚且帶著露水的荼蘼伸到他麵前。綠葉白花,清新逼人,背後的笑顏更是盛大如花。


    “這枝開花了,應該是這裏麵最早開的,送給你!”


    井觀月怔了怔,一陣柔和的觸感在心底蔓延,然而,他還是保持著完美的冰塊臉,冷冷說:“破壞美感,誰讓你折下來的?”


    “不領情?那算了。”


    安雪七聳了聳肩,徑直走到客廳,找了個花瓶將它插了進去。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你做的麵條還是可以的。”


    早晨的麵條,她一向做得很清淡又不平淡。


    “那是當然,我爸爸最喜歡吃麵條,怎麽可能做得不好?”安雪七笑了笑,頗有些洋洋自得地說。吃了一口麵,忽然想起還有正事沒問,於是連忙放下筷子,急切地問,“那昨晚那盤黑椒牛柳呢?”


    昨天晚上的牛柳他吃了一半,卻又不給半句評價,讓她很是失望。


    “吃下去不會有什麽不良反應。”


    他吃了一隻生豌豆,語氣平淡地說。


    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早晨,吃著清香的食物,有個不算太討厭的人陪著,是件很愉悅的事情。於是,這種愉悅就在他心底悄悄擴散開了:“晚上再給我做一份,記得要是裏脊肉。”


    “啊!你是說?”


    他這是肯留下自己了嗎?安雪七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她的心從昨天一直忐忑到了今天呢!


    “我一會兒要出門,你要記住,不準進我的房間,不準動我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開心竟然可以感染到自己,看她拚命克製喜悅,故做鎮定的樣子,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她總是能讓自己想起那個從自己生命裏走失的女孩,其實,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就已經接納她了,也許是那次爭吵,也許是那盤牛柳,也許,隻是那枝帶著露水的荼蘼……


    6、


    “澈,你的狀態似乎不太好……”


    空曠的練舞室中,下午的陽光透過有些陳舊的窗戶,照見無數塵埃隱秘的翩躚。


    況教練扔了瓶飲料給正在休息的樸正澈。


    正依在窗口看風景的澈接過飲料喝了口,沒有解釋。不知道為什麽,他最近覺得雪七姐很不正常,和她失去聯係的時間越久,他就越是擔心。


    “其實,我有些擔心姐姐,以往每次比賽,都有她在我身旁。”


    “原來是為這個。”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姐姐最近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健康狀況也很讓人擔憂,我很想趕快回到她身邊。”


    “澈……”況教練看了他一眼,“男人應該懂得在什麽時候做什麽樣的抉擇,不是嗎?”


    “請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擦去額上的汗水,樸正澈咧開嘴燦爛地笑了笑。


    況教練終於安心下來。他很了解澈,他的笑容就是他的承諾。


    休息的時間很快過去,新一輪的排練又開始了。


    況教練看著台上的澈,他的動作很瀟灑嫻熟,將所有人的風頭都掩蓋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退出去抽煙。然而,一支煙還沒抽完,舞蹈室裏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很快,有人跑出來告訴他舞台上的地毯把澈絆倒了,澈傷得有些厲害。


    況教練分開圍在澈身邊的人群,一臉緊張地扶起地上的澈:“澈!你還好吧?”


    “沒……沒事!”樸正澈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一張帥氣的臉因疼痛而抽搐,“扭了一下,沒什麽大不了,擦上藥就可以了。”


    說著,樸正澈用力按了一下況教練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整個人就借著這股力量起身:“看,你的澈,永遠是最強的!”


    抹去額上的汗,樸正澈自信地衝況教練笑了笑。


    “澈……”況教練仍舊有些懷疑,猶豫了片刻,“要是嚴重的話,明天的比賽就不要參加了。”


    “教練,相信我,我可以的!”


    樸正澈堅定地握著教練的手:他是領舞,替補的人根本不可能達到他的水平。所有人都懷著必勝的決心來首爾的,怎麽可以帶著失敗的恥辱回去?如果是那樣,他會愧疚終生。


    “你真的沒事?剛才似乎摔得不輕!”


    剛才他沒瞧見樸正澈是怎麽摔倒的,但一向堅強的澈臉上居然因為疼痛而抽搐,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傷。


    樸正澈笑了笑,推開教練的手,瀟灑地邁了幾個舞步。


    “我還能跳舞!”他自信地說。


    見他這幾個舞步的動作矯健有力,酣暢自如,所有人懸著的心都放了下來。


    回到宿舍,澈卸下偽裝的堅強,不發一言地平躺在床上。腳踝處的疼痛錐心蝕骨,他又掙紮著給自己換了藥,這才拿出手機撥通:“請問是丸子嗎?”


    正在看偶像劇流眼淚的丸子不滿地接起電話,一聽對方的聲音,頓時興奮起來:“澈!”


    “是的,丸子!”


    “你比賽結束了嗎?”


    “沒有,後天就結束了!你找到雪七姐了嗎?”


    “找……哦,還沒呢,不過,她應該會去接你的!”


    “是嗎?”聽到這裏,澈的唇邊浮現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對了,你現在不是應該在練舞嗎?”


    “我在休息……隻是……忽然很想和姐姐說話。”


    隔著聽筒,丸子還是聽出了他的聲音中有一種她無法訴說的情愫。那濃烈的思念和憂傷,還有自始至終都不曾放過他的寂寞,又怎是她能懂得的?


    “丸子,我真的很想和姐姐說話,從來都沒這麽想過……”


    “你在抽煙嗎?”


    丸子忽然有些緊張,不知道為什麽,她很怕看到澈抽煙,因為隻有在最悲傷的時候,他才會放肆地讓那些煙霧在自己的心肺中吞吐,仿佛如此他就能平定那裏的痛楚。


    “……”


    “上次那個號碼來電被擠掉了,如果那個死沒良心的家夥再打給我,我一定讓她給你打個電話!”


    “那麽,記得把我的新號碼轉告給她,謝謝!”


    “好的啦,記得給我帶零食回來!”


    丸子故意裝出嬉笑的樣子,再次隱藏了自己的牽腸掛肚。


    掛掉電話,她搖了搖頭感歎:“哎,真是個可憐的家夥……雪七那丫頭未免太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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