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鍾已經敲過了十點。憶瑋抱了靠枕,專注的盯著屏幕上的時政要聞,幾乎沒有聽到身後動靜。一轉頭見到陸少儉,免不了有些吃驚,站了起來,語氣有些抱怨:“哎!不是下午就回來了麽?我一直在等你啊,本來打算請你吃黎家私房菜的。”


    “哦。這就是你打算等我的結果?”陸少儉的語氣有些好笑,看了一眼狼藉的桌麵,微笑,“等到幾點?”


    “哎,本來看你一直不回來,還想打個電話問問。結果你手機也沒開。就先吃了。”憶瑋走進廚房,又端了菜和飯:“喏,還給你留了一些。”


    她敏感的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很淡很淡的酒味,有些優雅的微醺之意,不過這個男人的臉頰並不泛紅,依然淡然如玉。


    “你吃過飯了?那算了,我收拾下吧。”


    陸少儉攔住她:“外麵的應酬哪能吃飽?還剩什麽菜?”他湊過去看了一眼,餐具裏放了幾色小菜和米飯,被小心的隔開,防止竄味。


    憶瑋沒好氣:“什麽剩菜啊?專門給你留的啊!”


    他放開手,看著她的背影,由衷的笑意,讓他看起來就是年輕的大男生。


    微波爐轉了幾分鍾,她將熱騰騰的飯菜遞到陸少儉手裏,又趕他到沙發上:“你去那邊吃吧,我來收拾一下。”


    他端了飯菜,聽她的話,轉去沙發上吃。而她三下五除二,手腳麻利地收拾完,又搶過了遙控,皺眉:“我要看新聞。”


    陸少儉似乎真的很餓,一時間沒顧上說話,沉吟了一會:“麵試怎麽樣?”


    “恩,還行。下個星期開始上班。”


    “脖子也不疼了?”


    憶瑋一提這個就眉飛色舞:“陸少儉,黃伯伯簡直神了啊。他來針灸了一個療程,我現在好像完全沒事了啊!”


    他沉下臉來:“你別大意,你這幾天是不是又開始長時間上網了?”


    憶瑋像是有些心虛的轉開眼神,嘀咕了一聲:“你怎麽知道?”


    陸少儉神色微微一滯,大概為了掩飾尷尬,輕輕哼了一聲,目光瞥到了茶幾上那台筆記本上。


    憶瑋笑嘻嘻的說:“我知道了。下星期開始上班,一定每隔一個小時就休息一下。”


    “哎,中介公司給電話了,說是我租的房子提前騰出來了。過幾天就可以搬。就不用打攪你了。”


    陸少儉不置可否,似乎心情不錯:“行。”又若無其事的補上一句:“那這幾天都你做飯吧?”


    憶瑋簡直哭笑不得:“陸少儉,那你還請阿姨幹什麽?”


    話是這樣說,因為還有半個星期才上班,憶瑋忙完其他的,常常在逛回家的時候順便把菜買了,後來索性就讓阿姨休息了幾天。


    有一次鍾阿姨早上來打掃衛生,笑著和憶瑋聊天:“陸先生有了女朋友就是不一樣。”


    她正試著左右活動脖子,聞言大驚,差點沒扭轉三百六十度。


    阿姨笑嗬嗬的:“還打電話來關照我,說是看著你點,別讓你整天坐著上網。”


    她在幫阿姨疊衣服,聽著這句話,一聲不吭,“哦”了一聲,又覺得有些好笑。那個人總是這樣,就算真心關心人,也要死撐著要麵子。


    “以前我隔天來打掃,工作很清閑。陸先生幾乎不回來,現在天天都回來吃晚飯。”是不是現在年紀大些的阿姨們對年輕好看的單身男人都特別有愛?憶瑋想起自己的媽媽,放棄了準備詳細解釋的企圖,保持沉默。


    不過他現在真的不像剛工作的時候那麽拚命了。尤其是這幾天,按時下班,然後吃飯。當然也和她聊聊天,等她睡了,才去書房工作。


    下午接到他的電話,心血來潮說是要一起去菜場買菜。憶瑋正好要給自己租的屋子裏添置些東西,於是先去了超市。陸少儉看著購物車裏東西越來越多,又看看買的興高采烈的小女生,半開玩笑:“要搬走了,這麽快活?”


    憶瑋揚了揚頭,笑:“哪有?要搬出高級公寓了,我舍不得也沒辦法。有的人說限我半個月之內就要走路啊。”


    她踮起腳尖去夠最上層的一個涼水杯,陸少儉撥開她的手,輕鬆的替她拿下來,語氣若有所思:“你一直在我家呆著也行,做做飯、打掃打掃,我可以付你工錢。”


    黎憶瑋敲敲他的手背,嘴角的笑容像是寵物小貓,又狡黠的忽閃著黑亮的眼睛:“我看你趕緊去找個老婆結婚比較劃算。”


    他漫不經心的立定,目光清淡如水,從她臉上劃過:“我會覺得你在挑逗我。”然後又自顧自的推著車往前走了。憶瑋想了想,覺得自己被他占了小便宜,於是氣鼓鼓的跟著他去排隊付錢了。到了收銀處,他還是不放過她:“我覺得你這個建議不錯,我們要不考慮下?”


    “考慮個頭啦!”憶瑋意興闌珊的轉過身子,“沒空和你貧嘴。”


    他的目光卻沒放過她,她的馬尾掃到了自己肩側,陸少儉用手指輕輕一卷,像是有華美的絲綢纏在了指間。他心底微微一動,似乎那卷綢子,把自己的心也慢慢的包裹起來。


    又去了趟菜場,憶瑋挑了一隻雞,老板殺了就裝在塑料袋裏。她眼角一挑,陸少儉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我拿?”


    她學著他的語氣,照樣奉還:“難道我拿?”


    塑料袋不大結實,總是會滴滴答答的往下滲水,還是散發異味的血水。他不小心,褲腳沾了幾滴,回家的路上皺著眉頭,被憶瑋狠狠的一頓鄙視:“這就板著臉了?真是不食人間煙火。”陸少儉難得語氣倒像個孩子:“那你怎麽不提?”


    憶瑋氣結:“你那些衣服褲子,是你自己洗的麽?”


    他得意洋洋的斜睨她一眼:“喊你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你又不願意。”


    這麽愉快的拌嘴,一點都不辛辣,反倒是透著點點的溫馨。他們都是嘴角上揚,還不到春天,卻又好像春風拂麵,如沐清陽。


    回家換了衣服出來,陸少儉挽了挽袖子準備進廚房幫忙,憶瑋正在切薑塊,大聲說著:“喂,有沒有啤酒?”他一愣:“醫生說你最好不要喝酒。”


    薑汁的味道有些辣,憶瑋轉過頭,眼淚汪汪的:“好了啦陸少儉!我馬上就要搬出去了!今天就當慶祝一下嘛。”


    他微微一愕,過真是快,轉眼她就要搬出去了。他想了想,把她從廚房拖出來:“剛才去超市你怎麽不說?走,一起去買。”


    她連手都沒洗,穿著家常的一套運動服,披頭散發,就被拉進電梯裏。


    “你去不就好了?這樣一頓飯要做到幾時啊?”


    陸少儉隻是淡淡看著鏡麵反射出兩人的身影,低眉一笑:“有的是時間。”


    兩人都是一樣的休閑裝扮,像是下了班後去便利店買東西的小夫妻。


    誰都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老同學。


    李澤雯停了車走進來,一雙高跟鞋把身材拔得更高挑。她的目光輕輕的在兩人身上一轉,像是做了個小小的選擇,轉頭對憶瑋微笑:“好久不見。”


    憶瑋簡單的招呼了一聲:“嗨!”


    李澤雯點點頭,似乎不經意間對上陸少儉的視線,笑說:“陸總也在呢。”她打招呼的語氣很從容,似乎不急著離開。


    憶瑋幾乎想大笑:這年頭x總也太不值錢了——最後被陸少儉拍了腦袋,他似乎有些尷尬,板起了臉:“你傻笑什麽?”又對李澤雯說:“你也住這裏麽?”


    李澤雯笑了笑:“憶瑋,記得去同學會。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做,先走了。”


    她拿了東西,付賬出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很小的店,一眼可以望到底。黎憶瑋蹲在貨架前,專心的比較兩瓶啤酒。身材修長的男子半俯下身子,皺眉說了句什麽。她就有些不耐煩,伸手推了他一把,自己站了起來。而那個男人一點都沒生氣,身子都沒退開半步,接過她拿的啤酒,拉著她一起去付錢。


    不知是太陽還沒落下、光線刺眼的緣故,或者隻是那樣簡單的一幕刺痛了眼睛,李澤雯嘴角微微一沉,快步出門。


    其實那天憶瑋一直很清醒,因為陸少儉根本不讓她多喝。頂多讓她抿了幾口啤酒,就給她換上了橙汁。他自然也不會醉的,眼神清明,說出的話卻像醉了:“我覺得……我們像回到了大學那會兒。”


    對啊,他們也曾有過蜜月期的。在她古怪的個性沒有暴露的時候,在他的耐心沒有告罄的時候。隻可惜現在,知根知底的兩個人,聽到這句話,更像是笑話。


    憶瑋專注地看著陸少儉,最後試探著問:“要是回到大學那會兒,你應該不想再認識我了吧?”


    他挑了挑眉毛:“你呢?不想認識我了?”


    她不自然的笑笑,一隻手無意識的撫著另一隻手臂:“沒有。”他有哪點不好?在外人眼裏,英俊,溫柔,才華橫溢。可是偏偏,戀愛的感覺,永遠隻有兩個人心裏清楚,如人飲水,甘苦自知。


    憶瑋開始正常的上班。一起實習的有三個人,除了她,另外兩個都是研究生。因為知道最後的兩個名額是從三人當中選擇,相處起來難免會有些小小的刻意疏離。憶瑋天生不喜歡勾心鬥角,這讓她多少覺得有些不自在。


    而上班的內容則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她每天遵照主任的指示,打開新華網人民網,將重要的新聞複製、粘貼到自己的網站上,然後維護下頁麵,開個聊天工具,上上自己愛上的網站,悠閑似神仙。


    頭一天,陸少儉短她:記得休息。這才覺得脖子果然有些不舒服了,忙走到窗口,看看外邊的景色,略微放鬆了下。窗外很大的一片綠絨絨草坪,賞心悅目。


    一回頭,主任站在門口笑眯眯的向自己招手:“小黎啊,來我辦公室一下。”


    原本以為主任要訓話,然而主任招呼她坐下,遞給她三本書:“小黎啊,回去好好看看。”


    她疑惑,翻了翻,《信息時代的媒體》,《當代媒介傳播》……


    “嗬嗬,年輕人嘛,多看些書總是有好處的。”主任那雙不大的眼睛在鏡片後一亮,似乎意味深長,“就算是對考試,也有好處嘛。”


    恍然大悟。可憶瑋卻警覺,狐疑的打量主任,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中年上司對下屬的某種騷擾,她支吾了一聲:“主任……”


    主任久經沙場,隻是輕描淡寫的說:“好了,你走吧。小黎啊,我們單位現在很缺你這種人才啊,努力考試。”


    憶瑋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空無一人。大概都去吃午飯了。她無意識的看到鏡中的自己,想起主任的話,止不住好笑。人才……她這種人才……莫非驚才絕豔到了人見人愛的地步,才讓領導刮目相看?


    下午的時候和另外兩位實習的同事閑聊,他們似乎還在發愁:“考試應該怎麽準備啊?也沒給個參考書,真愁人。”憶瑋不由自主的看了看那個裝著書本的抽屜,暗暗吃驚:難道隻有自己被特殊關照了?她也沒多說什麽,刻意掩飾了臉色,心中卻覺得很是不解。


    下班的時候包裏塞了沉甸甸的三本書,她隨便找了家小麵館,胡亂解決了晚飯。回到家,打開電腦,泡杯清茶洗洗油膩,開始看書。


    那些理論就是把最簡單的東西複雜化。在憶瑋看來,網絡時代,信息對人的挑戰就在於公開、透明環境下對道德原則的維持,以及所謂“公開、透明”的程度,這對於信息發出者和接收者都是考驗。而事實上,自己現在的工作:小心的維護一個網站的穩定,遵照上級的指示,毫不留情的刪除任何“逾矩”的信息。有時刪著刪著,憶瑋心裏就會忍不住算一筆很有喜感的賬。她一個月的實習工資多少,每天刪多少帖子,發多少帖子,那麽折算下來,一個帖子是多少錢。


    對比理論上的知識,總叫人覺得很有喜感。


    還沒翻完幾頁,就接了淺容的電話。


    “明晚聚會別忘了!”


    她哎了一聲,怎麽會忘?她和她們很久沒見了,期待了很久。


    “要不你把陸少儉喊上吧?可以帶家屬啊。”


    “他算我哪門子家屬?”憶瑋答得鬱鬱,“你有沒有覺得他有點死皮賴臉?”


    淺容在電話那邊想,如果這話被陸少儉聽到,應該會氣得吐血吧。


    “他又怎麽得罪你了?”


    這一次,憶瑋難得想了幾秒鍾,然後靜靜的說:“他從來不真的得罪我,真的。就是覺得我對不起他。”


    其實自己對於另一半的要求很簡單:正直,善良,甚至不要求是外貌協會的成員。這一點被幾個朋友仔細研究過:她和陸少儉能在一起,典型的無心插柳。


    彼時陸少儉溫文爾雅的問自己:“你對我有什麽要求?”自己吃驚不小,在一起也不過是個巧合,那麽自己在這方麵,還真是沒什麽奢求。於是答他:“沒什麽要求。就這樣挺好。”


    他很耐心:“就怎麽樣?”


    “喏,就這樣啊。”她隨手翻了一頁書,繼續趴著查單詞。


    後來有一次大吵的時候,憶瑋終於忍不住爆發:“你以前問我有什麽要求——我老實告訴你,我現在想出來了。就是你的反義詞,醜點笨點都沒關係。就是別像你這樣,什麽都要管,真把自己當成神了。”她劈裏啪啦一頓說,眼看著陸少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忍無可忍:“你給我閉嘴!”


    她毫不畏懼:“閉嘴就閉嘴,反正我們沒共同語言。”


    於是那一陣,陸少儉就成為她心中最無恥的人,騙她初吻初戀,還天天攪壞她心情。對著好友提起,就是一臉的沉痛,仿佛倒了八輩子的黴。


    所謂的“騙初吻初戀”,也是一件見仁見智的事。


    那是在校運動會的時候,係裏見憶瑋長得挺瘦小,竟然認定她是長跑能手,不由分說,給報了一個八百。後來憶瑋見著謝淺容,差點沒大哭出來:“他們什麽眼神!我那是瘦小麽?明明是瘦弱啊!”


    她自然是沒什麽運動細胞的,反正也沒打算給係裏增光添彩,從來也不去訓練,就等著比賽那天混混過去就得了。


    到了比賽那天,憶瑋被領到了起跑線一邊。因為女子八百排在男子後麵,她就站在那裏看跳高。想不到又碰到熟人。有個高個子的男生穿了黑色的運動褲,腿很修長,遠遠的在看著橫杆,似乎在盤算距離。


    起跑、騰空、躍起,不過還是碰到了橫杆,周圍一片惋惜聲。


    男生輕鬆的站起來,轉頭對工作人員示意。附近一片竊竊私語聲:“不是吧?他還要升麽?”


    憶瑋也有些不以為然,覺得這個人瘋了,太自不量力,大概想贏想瘋了。等到他轉過身,原來是熟人,天天在自己對麵坐著呢。於是有些興奮,大聲衝他喊:“陸少儉,加油!”


    他就微微轉頭,漫不經心的向她揮揮手,大約表達了謝意。又轉身,在原地踮了踮腳尖,助跑,躍起,幹脆利落的越過橫杆。


    杆子紋絲不動,而他似乎尚有餘力,從軟墊上起來,徑直走向憶瑋:“呦,你也比賽啊?”


    憶瑋點點頭,問他:“你跳完了?”


    他輕鬆的點頭,拍拍她肩膀:“加油!”


    原來他早就是第一名了,難怪沒有壓力。最後一跳,破了校記錄,難怪笑得懶洋洋的,頗為得意的樣子。


    廣播裏開始催女子八百的選手去準備了,憶瑋懊喪的轉身就走。


    真的開始跑了,憶瑋才覺得之前自己說“混混”的話很不靠譜。她發現,眾目睽睽下,如果自己安安心心的跑在最後一個——還真是丟不起這份人!於是咬緊了牙關,努力跟在隊伍中間偏後的位置。


    天氣很好,藍得很明澈,陽光也溫柔不刺眼。憶瑋卻隻覺得喉嚨像是吞了一把炭火,眼睛辣蒙蒙的睜不開,雲裏霧裏的開始無意識的機械跑動。這個時候,早就不在乎名次,能跑完已經成為畢生的心願。


    最後大概真是跑暈了,衝過了終點線自己還在往前跑,一把被旁邊的人拉住了:“同學,到了。”


    這大概是黎憶瑋聽到最動聽的話了吧?


    她立刻止住步子,一片慌亂中,什麽都顧不上了,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氣。


    說來也巧,係裏派去接她的女生愣是在人群中找不到她。於是黎憶瑋被一雙極有力的手硬生生的從溫暖的大地上拉起來:“喂,別坐著,站起來走走。”


    她惱怒的一甩:“別管我。”自己就想坐著,她恨多管閑事的人,恨那些非讓人跑完就站起來,還威脅她坐著屁股會變大的人。


    可是那個人絲毫沒有妥協,半拉半抱的把她弄起來,聲音很冷靜:“這裏馬上要開始投鉛球了。你不想被砸暈就起來。”


    幸好扶在腰側的手很有力,憶瑋隻覺得沒費什麽力氣,已經被轉移到了運動場外。她坐在樹蔭下,看著不遠處小路上來回奔波的學生,隻是覺得口渴,似乎嘴唇都開始龜裂。


    陸少儉蹲在她身邊:“緩過來沒有?”又喊住了遠處一個男生:“扔瓶水來。”


    那個男生匆匆忙忙去找水了,獨有這一隅,像是被隔絕開,沒有人注意到,那樣安靜,像是天邊流雲拂過的悠遠。


    憶瑋閉了眼睛沒說話,陸少儉離她這樣近,簡直可以數清她長長的睫毛。幾絲頭發淩亂的掛下來,黑發雪膚,隱約像是童話裏的少女。陸少儉忽然心頭微微一熱,恍惚間發現自己盯著她泛著青白色的嘴唇看了很久了。於是毫不猶豫的,向她俯下身去,唇瓣和唇瓣間,互相溫柔摩挲。


    黎憶瑋猛的睜開眼睛,一時間難以置信——他們的睫毛驚人的相似,纖長而微卷,幾乎可以觸到彼此。他先時吻得小心翼翼,然後等到彼此熟悉,才開始有些肆意。


    時間像是被施了魔法。於是憶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到被他身影遮住的地方傳來了不懷好意的笑聲,才猛的推開了他。


    幾個男生,還有四處尋找自己的謝淺容,以尷尬又強忍住微笑的神情站著,像是免費看了場香豔的好戲。


    後來他們吵架,憶瑋每次提起運動會就口不擇言:“誰知道你那麽悶騷啊!都快畢業了還去什麽運動會,光想著出風頭!還借機強吻我,不要臉。”


    陸少儉則從來沉著臉,語氣有些嘲諷,眼神鋒芒畢露:“你真是聖女。你敢說那次我吻你你沒一點回應我?”


    都討論到這種話題了,憶瑋紅了臉,大聲的喊他“滾”。於是不了了之。


    晚上的同學會,謝淺容有些喝多了,抱著憶瑋開始絮絮叨叨往事,點著她鼻子說:“憶瑋,陸師兄對你那是真的好,你真是不靠譜啊。”


    她嗯嗯的應著。


    李澤雯來敬酒,手隨意的往憶瑋肩上一搭,像是在替憶瑋解圍:“淺容,他們好著呢,你別瞎操心。”


    憶瑋有些尷尬,壓低了聲音:“別胡說了。我們就那樣,老朋友了。”


    “哦?那天見你們不是挺好的麽?”她坐下,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慵懶問道,包廂裏的燈光昏黃,而李澤雯不知有沒有擦口紅,那樣飽滿的紅色,有低調的奢美。


    淺容一拍桌子:“不帶這樣的!李澤雯,你是不是想橫刀奪愛吧?”


    憶瑋哈哈大笑:“你在發酒瘋吧!”又轉頭對李澤雯笑:“你別理她,又開始發神經了。”李澤雯手指輕輕撥弄手中的酒杯,隻是笑了笑,轉身離開。


    淺容還在說:“憶瑋,你不把人家陸少儉當回事,一旁虎視眈眈的人可不少。”


    憶瑋一下子沉默下來,當初分手時自己提的,陸少儉一直不置可否——也正是因為當時他的不置可否,所以現在一直拖著,互相耽誤。


    有幾個男士遠遠的在包廂另一頭喊:“不盡興啊!要不再找地方玩玩?”


    於是向下一站進發。


    要了一個最大的包廂,堪堪裝下這十幾個留守下的人馬。其實男多女少,有熟稔的男生就開始曖昧的笑。憶瑋很少來這種地方,聽見淺容低低的對自己說:“這種地方,要是咱們幾個女生不在,那群男生就可以放開玩了。”


    “什麽放開玩?”


    淺容繪聲繪色:“喏,站進來一排小姑娘,各個國色天香,想挑哪個就挑哪個。”


    “這麽墮落?”憶瑋有些發呆,看著眼前的同學,忽然覺得暗色光線下那樣陌生,誰又認得誰?


    謝淺容“嗤”的一聲笑:“切,逢場作戲唄!女人就應該睜隻眼閉隻眼!”


    憶瑋心情極好,雖然喝的多,並不覺得醉了,起身去衛生間。才推開門,走廊上光線刺目,一下子竟然覺得有些暈眩,忙在牆壁上靠了一會。


    隔壁的包廂半開著門,她順便瞄了一眼,果然像是淺容說的,燈紅酒綠,男男女女糾結成曖昧的黑影幢幢,一股靡靡的氣息。


    可是——為什麽推門而出的男人這樣麵熟?


    憶瑋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頓時頭暈目眩。


    分明是陸少儉,半低著頭從包廂裏出來,側臉棱角分明,有些倦怠冷漠的樣子。


    她轉瞬又恢複了理智,心裏重重的哼了一聲,來都來這種地方了,居然還裝出這幅冷酷的表情,真是惡心又欠扁。


    他們之間隔了一個巨大的羅馬柱,恰好擋住陸少儉的視線。他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然後拿出了電話。


    接通的刹那,幾乎同時,在不遠處,柱子後麵響起了他熟悉不過的鈴聲。


    兩個人都有些愕然,似乎一時間都搞不清狀況。


    陸少儉的反應比憶瑋稍稍快一些,直起身子,快步繞過了柱子,低頭看著她,一言不發。


    “哎呦,陸總,真是巧啊?”她毫不掩飾語氣中的揶揄。


    他卻反而笑了,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嘴角的微笑仿佛小小而溫暖的陽光,催開了陰霾:“我是哪門子陸總?”


    話音未落,聽見那個包廂的門被人推了一下,一個男人的聲音,嗓門極大:“嬌嬌,去看看陸總怎麽還不回來?”


    憶瑋冷著臉,看見一個年輕女子穿著吊帶裙,一步一搖的走出來,腳步婀娜生姿。而陸少儉仿佛對外界一切不聞不問,視線專注,輕柔的問她:“你怎麽樣也在這裏?”


    那個小姐看不見站在羅馬柱後的兩人,於是黎憶瑋咬了咬牙,用盡力氣推了陸少儉一把。這次力道驚人,像是小宇宙爆發了,硬生生把他推到了前麵。小姐一驚,轉頭看了一眼,才要開口招呼,卻敏感的嗅出了異樣,於是隻是輕輕一笑,轉身進了包廂。


    憶瑋努力做出了氣定神閑的樣子:“怎麽?許你玩還不許我來玩?”又刻意高傲的甩了甩頭發,還記得打個道別:“各走各路,再見啊陸總。”


    陸少儉神色自若,並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嘴角輕撇,看著她氣衝衝的背影,忽然舒暢至極的微笑起來。


    憶瑋當然不會知道後麵那個男人的表情,進了衛生間,用溫水衝了臉,臉色愈發素淨,隻是因為激動,臉頰泛起了淡粉色。她像是凶神惡煞般擼了擼臉,努力控製著情緒,像是因為自己不知所措的憤怒而困惑。心情不好的時候她不敢多喝酒,於是刻意控製了些。悶坐在那裏聽同學唱歌,連回答都份外懶散。


    淺容驚詫:“出去一趟見著鬼了?”


    她真真切切的點頭,一臉嫌惡:“比鬼還惡心。”


    後來連敷衍的情緒都沒了,和淺容一起找了個借口先告辭。


    站在門口,淺容才拿出手機要男朋友來接,忽然拍手笑:“不用了,找到司機了。”


    陸少儉的車朝著她倆的方向開過來,憶瑋跺了跺腳,賭氣說:“我不坐他的車。”


    他放下車窗,淡笑著對淺容說:“回家麽?”


    淺容看看好友的臉色,恍然大悟:“陸師兄,你也在裏麵玩呢……”她輕輕笑了一聲,“難怪……”


    陸少儉看了一眼兩人,對淺容笑:“上車吧。”


    淺容微微猶豫了一下,生怕憶瑋又不願意,說出叫陸少儉下不了台麵的話。誰知這次她轉瞬就變了態度,爽快地說:“好的。那麻煩你了。”


    她們一道坐了後座,陸少儉眼光一抬,後視鏡裏的憶瑋笑容滿麵,暗色中神色柔和。他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麽,微笑著一言不發。


    先到淺容家,她走之後,車裏的氣氛很平和,卻有淡淡的粉飾太平的意味。


    陸少儉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鏡中的女子扭過了頭,正專注地看著飛馳而過的霓虹,於是找了個話題:“今天玩得怎麽樣?”


    憶瑋答得很妥帖,嘴邊微笑賢良淑女:“挺好的。”


    “工作之後還沒請我吃個飯吧?”陸少儉放慢了車速,恰好跳出了紅燈。


    “行啊。哪天你有空,你約我吧。”


    “新家呢?上次搬進去之後還沒再看看。”陸少儉似笑非笑,“好歹我也幫你搬過東西啊。”


    憶瑋唇線一抿,臉色沉了沉,輕輕吐了口氣:“行。哪天有空吧。”


    “那就今天吧。順便把飯請了,給我做頓宵夜,麵條就行了。”他答得肆無忌憚,毫無顧忌的試探她的極限。


    憶瑋深呼吸一口,又把車窗略微放下一些,有風吹進來,仿佛是清涼油輕輕抹在太陽穴上。


    “今天?算了,我家都沒吃的,還得現買。”


    車子平穩的停在了憶瑋樓下,陸少儉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微微皺了眉,像在微笑,又像挑釁:“就今天了,我們一起去那家便利店買些吃的。”自顧自的下車,站在她麵前,拖了她手腕就往前走。


    黎憶瑋拚命的反手想要甩開,指甲便在他手背上劃了長長一道血痕。


    “真惡心!你別碰我。”


    陸少儉語氣淡然,眸子裏的光像是這夜晚中唯一的光亮:“怎麽,你終於裝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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