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餘小晚隨著汽車一路顛簸,雖說是國道,卻坑窪不平得像是探測器降落的火星表麵。車子又重重顛了一下,車子小,隻坐了幾個客人,都被拋得七暈八素,小晚的頭直接撞到了車窗,疼得齜牙咧嘴。


    也不知捱了多久,她看到坐前排的一對小情侶歡呼了一聲,車子停在了一排帳篷前,於是背著包下車,順便對老司機說了句“謝謝”。老司機是個牧民,閑暇的時候就替當地的旅行團拉拉散客,他衝小晚擺擺手,普通話不甚標準:“再見。”


    小晚還是一個人,背著大包,站在茫茫草原邊,頭發被傍晚的風吹得四處張揚,她打算在這草原上過兩晚,好好體驗下《射雕》郭靖式的生活。趁暑假從學校趕到這裏,她幾乎馬不停蹄的趕了好幾天,不是在火車上就是在汽車上,然而這一刻,卻由衷的覺得值得。光線已經不像下午那般強烈的像是要把人曬脫皮,溫和的打在臉上,茫茫隻見一片綠色,輕柔的隨風搖擺,連小丘的弧度都是和緩的,幾個蒙古包倒像是盛開的數朵白色小花,不深不淺的點綴在草原上。


    當地的牧民家裏都開始辦起了農家樂,又因為隸屬這個度假村,因此管理很科學。有農家小孩帶著她來到一個帳篷前,回頭衝她笑,一點都不怕生:“就是這裏。”小晚隻來得及放下行李,還沒打量周圍,小孩就已經站在了門口,因為急著出去玩,隻留給她一張度假村的地圖,轉身就跑了。


    小晚隨身取了些東西,走出屋外,心裏充盈著滿滿的好奇。一路上看見有悠閑的遊客坐在馬背上,由工作人員牽著韁繩,慢慢的往前溜達。


    她走得慢,涼爽的風吹著,終於循著彎彎曲曲的小路走到了馬場,最後四處環顧,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小晚喜歡馬這種動物,尤其是因為熱愛武俠,總覺得在馬背上馳騁那是多麽瀟灑的事——就像不遠的那匹白馬,姿態優雅的踢踏著小步,打個響鼻都是傲慢的神氣。她拿了相機湊過去想拍照,才小心翼翼的湊到了馬尾後麵。忽然被一雙手扯到了一邊,力道很大,又突然,小晚嚇得直拍胸口。回頭看到一個男人皺眉打量自己,用很標準的普通話說:“誰讓你進來的?”


    一眼看去,這個男人的膚色黝黑,是在草原上被曬出來的健康氣息。她剛開始以為是草原上牧民大叔,因為擅自溜進了馬棚,有些心虛:“不好意思啊,大叔。”


    那個男人愣了愣,笑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小晚這才看清楚,那人鼻子倒長得俊挺,眼睛也是明亮有神,分明是草原上年輕的小夥子,還有種陽剛的氣味。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委屈:“誰讓你們這裏沒人啊?再說也沒人說不準進來看馬啊!”


    那個男人眉頭皺的更深:“你知不知道不能站在馬的後麵?”


    倒真有這麽一說,馬的腿力強勁,被踢一腳估計得在醫院躺好幾個月。小晚吐了吐舌頭,才知道他是好意:“現在可以騎馬嗎?”她指了指那匹神駿的白馬,此時蹭在男子身邊,姿態親昵,“我可不可以騎這匹?它好漂亮!”


    他顯然愣了愣,仔細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毫不掩飾豔羨的目光,直直投向自己的愛馬,語氣輕軟:“行不行大哥?”她眼珠轉了轉,莫名其妙蹦出一句:“紮西德勒。”


    他終於忍不住,笑:“好吧。”說著輕輕撫摸了下白馬的脖子,微微摩挲了一下,想伸手給她,倒不意這個小女孩自己掰著馬鞍,輕巧的跨了上去,坐在馬背上,笑得很神氣:“走吧。”


    後來餘小晚一直覺得自己很傻,明明工作人員都穿著橘色的背心,而眼前的這個男人,那件休閑的t恤,她後來也在商場見到了,比自己跨越大半個中國玩自助花的錢都多——當時是傻了,才去以為他是放牧大哥。


    他牽馬走得很慢,小晚有些不滿:“大哥,快點行不行?”


    似乎為了響應這句話,白馬重重的打了個響鼻,他仰頭衝她一笑:“你確定?”


    又輕輕碰了碰她蹬在馬鐙裏的腳:“讓一讓。”


    輕鬆的借力跨了上來,坐在她身後,又囑咐她:“把腳放回去。”


    他的氣息很清爽,一手環過她的身子去牽馬韁,又叮囑她:“抓住馬鞍,輕鬆點。”


    小晚身子有些僵硬,第一次和一個年輕男人靠得這樣近,連說話都結巴了:“那……你不用蹬著嗎?”她輕輕踢了踢馬鐙,“會不會掉下去?”


    耳邊是一聲輕笑,他直接催了催馬,白馬嘶鳴一聲,慢慢小跑起來。一顛一顛的,竟然有一種奇異的韻律感,小晚慢慢放鬆下來,笑聲一長串像是草原上的小花,點點播散開。他靠著她的耳邊,語音清透,一手環住小晚的腰:“我再跑快些?”不等她回答,他直接催了催胯下愛馬。


    真是有風從耳邊呼嘯過去,連身子都飛騰起來,小晚適才顛著還有些胃痛,現在什麽都感覺不上了,隻有腰間的那隻手還牢牢的抱住自己。


    馬已經跑到了小湖泊邊,他輕鬆的下馬,又將手遞給她:“下來走走?”


    這一圈跑得夠大,連發辮都散了,可是小晚眼神還是興奮的,又戀戀不舍的輕撫白馬,一邊低聲說:“跑得真快!”


    走著走著,小晚想起了什麽,有些擔心:“大哥,跑一圈多少錢啊?”


    年輕人又愣了愣,明顯在忍俊不禁:“我也不知道,回去工作人員會找你要錢。我隻負責遛馬。”


    小晚笑著對他說:“這裏真好,可以跑這麽快。以前我去玩的時候,人家牽著馬,那速度比人走著都慢。”夕陽斜斜打下來,水波瀲灩,而她眼神清亮,“大哥,怎麽稱呼你啊?”


    “夏之岱。”


    餘小晚睜大了眼睛,就像剛才第一次看到白馬:“你是漢人?”


    夏之岱點點頭,一本正經:“怎麽?草原牧區就不準有漢人?”


    二


    回去的路上,餘小晚很有些躍躍欲試,主動對夏之岱說:“大哥,要不我來握韁繩吧?”


    夏之岱本來還在讓馬小跑著,聽她這樣說,爽快的將韁繩遞給她,又仔細的叮囑了些事項,這才有些猶豫:“那我扶著你的腰?”


    小晚一點都沒在意,隨口就說:“好。”


    他就順理成章的摟住她的腰,聲音貼近她的耳朵:“這樣行不行?”


    小晚沒有聽見,她利落的抖動韁繩,白馬在草原上縱橫,夕陽的餘輝灑在深碧的草原上,是一種不可直視的耀眼之美。不知奔出了很遠,臉頰被風吹得開始發涼,才聽見身後的男子在和她說話:“這個方向再跑下去,草原上晚上會有狼。”


    小晚聽得清楚,“啊”了一聲,手就輕輕一抖。一隻手適時從後麵伸了出來,接過韁繩,笑得溫和:“回去吧。”


    他撥轉了馬的方向,放任白馬小跑著回去——顛得反而厲害了,小晚其實大半天沒有吃東西了,一晃一晃的,胃開始覺得難受。於是身子也有些軟軟的,差點往旁邊一歪跌下去。幸好腰間的那雙手很有力道的把她固定在原地,抱得更緊了一些。


    她條件反射的轉過頭去想要道謝,額角卻撞上了他的下巴,除了疼,被短短的胡渣紮得有些發癢,小晚有些不知所措,他卻用力的按住她,聲音有些不穩:“你坐前麵別亂動。”


    果然就安心的坐著了,反正胃部一陣陣的痙攣,就是給她力氣也沒心情蹦達了。


    夏之岱問她:“你住哪裏?”


    她住的地方是遊客區,帳篷排列的有些緊密,也不大好找——夏之岱直接把她帶到了了最大的一個帳篷前麵:“這是餐廳,吃完再回去吧。”


    他先下馬,忽然發現小丫頭眉頭輕輕皺起來,慢慢的扶著馬鞍,一點點的往下挪。於是好人做到底,一把把她抱下來,才問她:“怎麽了?”


    小晚搖搖頭,聲音有些有氣無力:“大哥,多少錢?”


    他笑:“不收錢了。”


    小晚隻把他當作了當地牧民的爽直,隨手從包裏掏了錢,胃裏又實在空的難受,便將錢一遞:“那怎麽好意思?大哥,我錢不多,但是你還是要收啊。”


    微微佝僂著背走進帳篷,最後不忘有氣無力的向他笑了笑:“謝謝你啊。”


    夏之岱把她的背影收在眼底,嘴角微揚,看了看手裏那張紅色的錢,翻身上馬。


    小晚坐在帳篷裏,服務員先給她倒了杯奶茶,問她吃什麽。其實奶茶確實香濃撲鼻,隻是現在聞起來,卻莫名的有些刺鼻,叫她一陣陣的犯惡心。她隻能推開一些,問服務員:“有沒有溫水?我要寫清淡點的東西,有沒有粥?”


    一臉期待的表情被小服務員的熱情打敗,小女孩很認真的建議她吃糌粑:“這是我們這裏的特色。小姐,你可以自己做,來了這裏不吃糌粑太可惜了。”


    她還在發呆,已經有人端上了大盤大盤的各種原材料,又遞給她手套:“小姐,就是這樣,放在一起攪拌就行了。”服務員很熱情的替她示範——小晚咬咬牙,在白色的碗裏一點點的揉捏,終於做成了半成品,是一坨散發著酥油香氣的泥狀食品。


    已經騎虎難下了,怎麽樣也要在小姑娘喜悅的目光下把這碗自製食品吃下去,小晚聞了聞,簡直欲哭無淚。要是她活蹦亂跳的,其實嚐嚐風味小吃也不是壞事,可是現在……又進來一個大叔,竟然就是開車的司機大叔,一見到小晚,笑得合不攏嘴,拉著一個服務員說了幾句,片刻後,就有人端上了青稞酒一大碗。


    大叔笑眯眯的:“小姑娘,真巧,這店是我家開的。我請你喝青稞酒。”慈祥得就像自家長輩,小晚實在很難拒絕,於是一口糌粑一口酒,偷偷掩住鼻子,硬著頭皮將桌上的東西都掃蕩了。


    出門的時候腳步都開始晃悠。找到自己的帳篷,發現胃倒是不疼了,隻是小腹一陣陣的絞痛,又開始打嗝,全是酥油的味道。嘔得一陣一陣,環顧了才發現,帳篷裏根本沒有衛生間。


    她找了服務員,才知道衛生間一直在場地的另一頭——誰讓她是窮學生一個,住的不過是最普通的背包族宿地呢?


    從廁所出來,小晚的腳一陣陣的發軟,心情沮喪,肚子裏還是在翻騰,打嗝也完全沒有停下的趨勢——


    “餘小晚。”


    她困惑的回頭,夏之岱倚著一輛越野車,前燈大開著,橙色的燈光引得蚊蟲亂舞。


    餘小晚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又是熟悉的絞痛,於是什麽也顧不上,忙不迭的往回跑。


    三番五次之後,她終於確定了這個事實:她是真的開始鬧肚子,不止鬧肚子,上吐下瀉,沒有一樣拉下的。她用清水衝了衝臉,攏了攏頭發,這才出門。


    他還等在原地,借著燈光,看到小晚臉色蒼白,似乎想到了什麽:“你是不是吃不慣拉肚子?”


    草原的夜晚很幹淨,可見遠處有暖暖的篝火,火光一直照到了小晚的臉上,透著可愛的嫩紅。


    他沉吟了一會:“我帶你去縣城住吧,這裏不方便。”


    三


    其實從景區到縣城也就不過二十分鍾。可這僅僅二十分鍾,小晚已經忍的辛苦到了極點,幾次想要開口問夏之岱有沒有廁所,可是對著年輕的男子,實在不好意思。於是雙手握拳,指甲掐進了肉裏,臉都發白了。


    以至於夏之岱一停車,說了句“到了”,小晚“噔”的跳下車,連方向都分不清就往前衝。停完車的男人猛的一把拉住她,似笑非笑:“這裏。”


    她隻管問:“哪裏有衛生間啊?”什麽都不管了,連是不是入了狼窩也一邊去,一頭猛的紮進衛生間。良久,再開門的時候,她一步三挪,什麽力氣都沒了。


    客廳裏開了一盞大燈,夏之岱坐在桌邊,含笑看著她:“來,把藥吃了。”又皺眉,“這裏地方小,醫院也沒急診,明天再去醫院。”


    下午這個爽朗得非要騎自己愛馬的丫頭,此刻微微扁了扁嘴巴,眼眶都紅了。他坐直身子,柔聲問:“怎麽了?”


    小晚一聲不吭的接過藥和水,吃完,聲音都帶了顫音:“你說……我是不是得了痢疾了?”


    實在是對這個病有了陰影。小晚很小的時候得過,天天被送到醫院打針,哭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護士一見這個小姑娘就頭大。


    夏之岱笑,眉峰好看的皺在一起,似乎有些隱忍:“怎麽會?你就是吃不慣糌粑,又多喝了些酒,吃了藥就好了。”他又站起來,帶她到二樓,“住這間。”


    小晚粗粗看了一眼,房間帶了衛生間,很是方便。放在平時,小晚早就覺得不好意思。不過這樣特殊情況下,她也顧不上什麽了,倒是滿懷感激的說了句“謝謝”。


    也不知是不是藥真的起了作用,總是小晚這一晚雖然也起了好幾次,但是到底沒有越來越嚴重。早上一迷糊,就睡過了頭,睜開眼拿起手機一看,竟然都過了正午。


    她隨便理了理頭發,餓得前胸貼後背,搖搖晃晃的從樓梯走下來。


    沙發上的男子在看雜誌,聽見聲音,回頭衝她一笑:“睡了一覺,怎麽樣?好些了沒有?”


    窗外陽光很強烈,直直的射進客廳。他背著陽光,於是挺拔的鼻梁像是小小的山峰,在臉側投下深邃的陰影,而目光卻像深海,隱隱回旋著散落的陽光燦燦。


    是不是因為大草原上有風沙?小晚怎麽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她訥訥的笑笑:“好很多了,謝謝你啊。”


    夏之岱輕輕“哦”了一聲:“吃點東西吧,吃完我們去醫院看看。”


    雖然現在她還是覺得身體虛弱,不過也覺得比起噩夢般的昨天已經好了很多。病了之後又份外想家,勉強笑了笑:“我不想去。”


    夏之岱也不勉強她,陪她在客廳坐下:“喝點稀飯吧。”


    煮了極香的白粥,又稠,小晚吃得津津有味,身子都是暖暖的。而吃飽喝足之後,才顧得上打量房子。


    隻能說……是很手工的房子,以建築係學生的專業眼光來看,說一無是處可能過分了一些,可是,確實……結構、采光,都不過如此。她愈加懷疑:“這是你自己設計的吧?”


    夏之岱一愣,點頭。


    “你不是學建築的吧?”


    他真要重新審視這個小丫頭了,於是慢悠悠問她:“大幾?什麽時候畢業?”


    小晚嘿嘿笑了笑,三口兩口喝完粥,又搓了搓手:“我看你是來度假的吧?”


    而夏之岱卻難得一本正經:“不,我在這裏工作。”


    餘小晚睜大眼睛,像可愛的小動物,又自顧自的搖頭:“怎麽會啊?昨天我還以為你是牧民。”


    夏之岱一點點湊近她,眼神極亮,像是天邊的星子:“還想騎馬麽?”下一刻,卻又像精明的生意人,“你給了我一百塊,騎馬一圈也不過二十塊。”


    小晚心中咯噔一聲:她給了一百塊麽?一百塊!昨天天色晚了,又是胃疼,眼花了麽?而夏之岱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嘴角帶笑:“是去醫院還是去騎馬?”


    半晌,這個小姑娘終於開了口:“我要回家了。”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昨天還生龍活虎的站在白馬後麵,豔羨得一塌糊塗,今天忽然連說話都變得懨懨的。夏之岱搖搖頭,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語氣還是優雅的隨她:“我幫你去訂機票。”


    因為行程被大幅壓縮,小晚還省下不少錢。恰好夠買張機票。她在機場快活的和夏之岱揮手告別,又大聲的喊:“夏叔叔,記得常聯係!”


    夏之岱的笑容陡然凝結住,小丫頭的馬尾一跳一跳的,慢慢走遠,連喊住她都是來不及。他輕輕笑了笑,下巴上泛著淡青色的胡渣,略有些自嘲,喃喃地說道:“真有這麽老麽?”


    小晚回到家,爸媽對她這樣铩羽而回很不以為然:“小姑娘非要一個人出去。膽子也這麽大,還敢住到陌生人家裏?”老媽更是變了臉色:“餘小晚,你以後再敢這樣,你看我還給不給你讚助!”


    她縮縮脖子,什麽都不敢講,卻在網上遇到夏之岱的時候興奮不已:“叔叔,我到家了!”


    那邊良久不回,似乎很忙。


    半天了,她看電視劇入迷的時候,才有滴滴聲傳來。


    “嗯。我在常安市,下次見個麵。”


    常安市?那不是她上學的城市麽?可惜她現在在家,不然應該請人家吃個飯啊?小晚笑眯眯的回:“等我開學,就請你吃飯。謝謝救命之恩。”


    四


    等到開學,那是餘小晚在大學的最後一個年頭了。陽光爛漫,她開始積極的準備找工作,簡曆精美,連正式的套裝了買好了。室友都說:“小晚,你娃娃臉配套裝挺好看。不老氣也不幼稚。”


    可是現實就像銅牆鐵壁,每當餘小晚握著簡曆和一群人一起等待麵試的時候,總覺得心情暗暗沉沉,一個好工作咋這麽難?


    就像今天,她去的那家建築設計所,是嘉業名下的,炙手可熱,又隻招兩個人,人家簡曆都收到手軟了。大概也無甚希望了,小晚也就湊個熱鬧,反正也是被人叫做麵霸了,索性更有耐心一點吧!


    她坐在走廊上,馬上輪到自己了,其實也不緊張。一道麵試的還有好幾個師兄師姐,都是研究生畢業,估計自己也沒戲了。坐著坐著,就東張西望起來。


    “餘小晚?”那個聲音很沉靜,而發出聲音的男人皺著眉頭,似乎奇怪在這裏遇到她。小晚一愣,覺得周圍的目光一下子射向自己……也難怪了,認識這麽英俊的男人,多少也算得意的事。


    “夏叔叔!你怎麽樣也在這裏?”


    夏之岱有些尷尬,“嗯”了一聲,沒說什麽。腳步匆匆的就和他身邊那個一樣年輕的男人一道走了過去。


    陸少儉明顯在忍住笑意,最後坐在椅子上,淡淡的說:“夏叔叔?這個稱呼倒不錯。”


    他尷尬的咳嗽一聲,不顧好友的臉色,問:“你們在招人?”


    餘小晚卻在十分鍾後被緊急召喚到了人事辦公室,主任手裏已經拿了她的簡曆,滿麵笑容的看完:“餘小姐?還是t大畢業的?成績很好嘛!”


    她就在第二天,接到了確認電話,光榮的成為了班級中最早找到工作的成員之一。


    又在網上遇到夏之岱,他倒主動找她說話:“上次說請我吃飯來著。”


    小晚支支吾吾,也不知為什麽,心裏堵得慌:“昨天是你幫我的吧?”


    她覺得自己矯情,有那麽好的工作,別人高興還來不及,唯獨心裏委屈,像是走了後門,是要被人恥笑的。於是也不等回答了,啪的下線。


    設計所要求實習,小晚還是打點起精神,決定認真工作。原本以為不過打打雜,一點沒想到,立刻參與了xx集團的一項娛樂度假村的設計項目。而那份集團介紹,更是看得小晚眼花繚亂,一眼掃到那個熟悉的大草原名字,恍恍惚惚的有些明白過來。


    同事喊她去會議室開會,她應了一聲,跟著進了會議室。


    端坐的那個男子極快的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的繼續低頭看報告。如果比起來,不知道誰更尷尬一些。所長在介紹,這是xx集團的執行董事,小晚沒聽清楚,像是小鴕鳥一樣,深深的低著臉,就是不敢抬起頭來。隻記得最後所長念了個名單,最後一個是自己,出差去實地勘察。


    其實是個美差,那個地方,被旅遊雜誌被評為中國最美的五十個地方之一。就算隻是去工作,也讓熱愛旅遊的小晚有些雀躍。她的心情好了些,下班回學校,理東西,在機場和同事匯合,順利到達目的地。


    真是極美的地方,藍天綠水,白雲絮絮,能讓心也變得澄淨。


    委托人也是極其謹慎的,明確的指出希望一切設計不以破壞自然景觀為前提。雖然小晚心裏有些不以為然:任何人造建築的出現,又怎麽能不影響到自然景觀?可畢竟也是少有的有誠意的開發商了,她便細致的做好自己該做的工作,一晃三天,整個人沉浸到了這樣的工作狀態中,帶隊的同事都誇她勤奮踏實。


    臨走前的一天,她畫完圖紙,一個人在小鎮上走著。


    民風淳樸的地方,人情也像是純淨水一般透明。


    遠處一個很修長的男子身影,像是在等她,又有些不像……其實小晚自己也不敢確定。


    她站在原地,進退不能。


    不過那個聲音還是很熟悉的,那個男人等了很久了,雖然沒有不耐煩,可分明在調侃:“餘小晚……我是你夏叔叔。”


    似乎還有些不甘心,又像忍著笑:“你一頓飯要拖我到什麽時候?還要我專程趕來這裏?”


    她不敢說話了,這樣年輕的一個男人,就像學校的師兄師姐,她當時怎麽會喊她“叔叔”。


    “你幾歲?”


    小晚:“啊?”才反應過來,於是訥訥的說:“今年畢業,二十五。”


    夏之岱氣定神閑:“我大你五歲。你一般把大你五歲的人都叫做叔叔?”


    小晚有些慌亂,“哦”了一聲,然後順口說:“不是的,叔叔是昵稱。”


    身邊高挑的男子立刻停下步子,饒有興趣,直直的站在她麵前,又略微的低下頭:“昵稱?”


    是啊,昵稱……小晚的臉都紅了,恨不得收回這句話:“那個……夏先生……”


    於是趁她不備,那位英俊高傲的牧民先生,牽起了小丫頭的手,笑得很曖昧:“就是昵稱了。我很喜歡。”


    五


    小晚隻願意偷偷的約會,誰也不想告訴。她害怕被人知道自己和夏之岱的關係,總是免不了被指指點點。


    她工作起來很拚命,再加上設計師的工作辛苦,加班畫圖紙沒日沒夜,夏之岱好幾次都勸她換個工作,她卻鬥誌昂揚,死活不肯挪地。


    這天她奉所長的命令去嘉業的總部送點材料,才走到三樓,就被人喊住了:“哎,那誰,餘小晚是吧?”


    原來還有人認得她。小晚好奇的轉過頭,是公關部的經理。原來是這一批新員工進來的時候,她被選中在內部晚會上合唱,確實是認得的。


    經理不由分說的拉她進辦公室,又打電話給他們所長,這才氣定神閑的說:“今晚沒事吧?你陪陸總去參加個晚會。看來看去,你的氣質長相都不錯,就你了。”


    餘小晚當然知道陸少儉,那個英俊不凡、才能出眾的總經理,據說還在自己的設計所工作過,不過自己運氣不好,她一進來,他就接父親的班去了嘉業的總部。


    手機滴的一聲,是夏之岱的短信:晚上有沒有空?


    她任由化妝師給自己化妝,然後回:沒空,有工作。


    最後在公司大廳等總經理下來,小晚有些好奇,又有些緊張。最後來的人,果真器宇不凡,年輕,英俊,可能是因為深沉,表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上車吧。”


    其實小晚覺得他壓根沒打量自己,他似乎脾氣不大好,皺著眉頭,和她一道坐了後座,不過一言不發。路有些遠,小晚的目光完全被車上掛著的那隻小玩偶唐老鴨吸引了,一搖一搖的,很是可愛。他也很快注意到了,忽然有些煩躁的對司機說:“小張,把那個東西摘下來。”


    小張果然停了車,摘下來後又問他:“您要麽?”


    他張口就說:“扔了。”


    小張放下了車窗,可是還沒扔,他就又反悔了:“算了,給我吧。”


    小晚小心的覷著,看著他修長的指尖撫著那隻小鴨子,漫不經心,又像全神貫注,愈發覺得他喜怒無常,深不可測。


    到了地方,他伸手給她,語氣很溫和:“辛苦你了。跟著我走,隻要笑就可以了,很簡單。”


    果然是衣香鬢影的場合,見到的麗人數不勝數,個個容光煥發,哪像自己那樣青澀?她穿不慣高跟鞋,走得慢,他也不急,也慢慢的走,似乎滿懷心事。最後一轉身,卻遇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人。


    夏之岱就幾乎匪夷所思的看著自己:“小晚,你在這裏幹什麽?”


    小晚覺得尷尬,又覺得老板在打量自己,於是小心翼翼想了想,最後說:“夏先生,你好。”


    夏之岱挑釁的看著陸少儉,帶了怒氣:“我倒不知道,你們嘉業公司會叫年輕的女建築師來陪酒。”


    小晚嚇得不敢出聲,最後被夏之岱拉到自己身側,麵對麵的看著自己的老板。


    陸少儉愕然,淡淡笑著,然後說:“請自便吧。”


    夏之岱哼了一聲,拉了餘小晚的手就走,邊走邊淡聲說:“你不是加班麽?”


    她“嗯”了一聲,天真的說:“公關部說了,這就是加班啊。”


    夏之岱就這麽站定,然後又好氣又好笑:“餘小晚,你被人賣了大概還替人數錢吧?”


    可她今天真的打扮得很漂亮,紫色的禮服很襯她的膚色,長發梳成了一個斜斜欲墜的髻。夏之岱不禁有些得意,覺得嘉業的公關部也算有點眼光,這樣想來,倒也不算十惡不赦了。


    坐在他車上,小晚還有些惴惴:“我就這麽走了,沒和陸總說一聲,他會不會生氣啊?”


    夏之岱忍住氣,平靜地說:“他要是生氣,你來找我。”


    小晚點點頭,有些好奇:“你們很熟麽?”


    夏之岱側臉對著她,點了點頭,最後不耐煩了,停車,然後問:“幹嘛老打聽他的事?告訴你,人家早有女朋友了,愛得死去活來。沒看到今天他那張死魚臉麽,八成又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小晚“哦”了一聲,有些失落的樣子。


    他更加生氣:“我才是你男朋友吧?”


    小晚點點頭承認,最後說:“我是在替我們所裏的小江師姐難過啊……聽說她很喜歡陸總的。”


    夏之岱忽然驚覺,什麽時候,自己竟然這樣患得患失起來……可能,是真的在乎這個小丫頭吧……他溫柔的側過身,伸手撫上她的頭,輕輕一用力,指間滑過她柔軟的長發,然後吻了上去。她的眼睛還瞪得很大,像是受驚的小鹿,於是夏之岱緩緩的離開她一些,輕輕的說:“閉上眼睛。”


    她乖乖閉上眼睛。而他隻覺得,唇齒間芳香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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