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駱妍這尊女神之後,關楠外出的頻率大大減少,除了一日三餐外,其他時候都和田小衡那幾個光棍打遊戲。對於他們來說,度假隻是換個地方宅著。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活該你們單身。”楚沅邀他一同去白牙島失敗,憤憤丟下這話便離開。


    “你怎麽也不去,方瀾瀾不是在麽?”關楠問田小衡。


    “她男朋友不也在麽?”田小衡目光沒從筆記本屏幕上移開,“你讓我去跟你妹湊一對?”


    “也不問問我要不要你這麽矬的妹夫。”


    關楠不出去有自己的理由,這是趙心湄投資的酒店,開業第一天他就來過,對周圍一切早就膩味。


    如果不是因為沈駱妍,他估計都懶在屋子裏。而她卻是衝著蘇凡均來,他不過是個牽線的角色,雖然最後以出人意表的方式將他們綁在一起,但對於她說可能已經心滿意足。


    這些年沈駱妍和蘇凡均之間藕斷絲連,關楠看著都替他們心累,他慶幸自己抽身早。


    短暫的假期沒擦出任何火花便結束了,又要回到早出晚歸的坐班生活。忙碌才是主旋律,休閑隻是幾個偶然跑調的音符。


    回燕陽的大巴上,關楠坐到了楚沅旁邊。她看到他呆愣了一秒,像要避開他似的往裏窩了窩,關楠無視了她的小動作。


    開車不久,困意來襲,楚沅迷迷糊糊瞌睡起來。她還是像來時一樣,睡著睡著就往窗戶一側傾斜,磕到玻璃窗後猛然醒來,而後又昏睡過去。


    如此循環幾次,關楠終於無法忍耐她的自殘行為:“我不介意你磕到我這邊。”


    他的話跟錘子一樣將她的睡意陡然打碎,她將腦袋靠到了他肩窩上,嬉皮笑臉地哼哼:“哥哥,你真是個好人。”


    關楠被她肉麻得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一字一頓冷聲道:“你要是敢流口水,我就把你從窗戶扔出去。”


    楚沅陪笑:“不敢不敢。”


    靠在他身上她反倒睡不著了,就像在海邊那夜,她回到房間時沈駱妍已經熟睡,而她幾乎失眠了大半夜,抱著被子似乎都能重新感受到那個懷抱。


    “南瓜。”她試探性叫了他一聲。


    “說。”


    “你是不是對女人都挺好的?”


    關楠斜了她一眼,她垂著眼看著抱在包包上十指相交的手指,他突然覺得這畫麵似曾相識。


    “嗯?”楚沅見他沒回答,提醒了一聲。


    “不是。”


    她感覺心裏甜滋滋的,這說明她在他心中還是特別的吧。


    “是美女我才願意對她好。”關楠繼續說。


    她心裏樂得簡直冒泡了。


    “不過你是個意外。你是我妹,所以不管你長什麽樣我都得好好對待,不然老關會劈了我,你說是吧?”


    剛才冒出來的泡泡瞬間破裂。


    “是是是。”她癟著嘴,用了然無趣的聲調重複。雙手將包包又抱緊了一些,像是要把它勒斷氣一樣。


    看到她被氣得無力反抗,關楠隻覺得甚是快意,像是陰霾一掃而光,眼前一片陽光燦爛。


    關楠測頭看著她的長睫和小巧的鼻子,恍恍間想起了三月回燕陽的飛機上也有這麽一個姑娘靠在他肩上睡了一路。那個花臉姑娘戴了口罩,後來他也看到對方摘下口罩的真容,可是他怎麽也想不起她長什麽樣了。


    夾著一身假日綜合症回到天天擠地鐵的通勤生活,周末楚沅和方瀾瀾又去了北田假日廣場,她相中了一款中性風的連衣裙。


    “你穿這個風格合適,”方瀾瀾抱著她的衣服站在穿衣鏡邊,“我沒你高,撐不起這個氣場。”


    她轉了個圈兒把前後都打量了一遍,“真好看?”


    方瀾瀾點頭,按以往經驗,楚沅下一步就會把裙子拿下。


    沒想她無奈搖搖頭,說:“我也覺得挺好看的,但是……我得摳點錢出來,下個月我想搬到公司附近住。”


    “不夠我可以借給你。”


    楚沅衝她笑了笑:“再說吧,不到萬不得已我還真不想欠債。”從方瀾瀾手裏拿過自己的衣服,準備走回試衣間。


    “蘇凡均。”方瀾瀾認出了坐在店內長凳上低頭玩手機的男人,楚沅也停住腳步。


    “好巧。”蘇凡均臉上閃現意外的神色,“我陪駱妍來逛逛的,她腳傷好了,在家閑不住,吵著要出來逛街。”


    蘇凡均又說:“你穿這衣服挺好看的。”


    楚沅厚臉皮地笑笑:“我也覺得。”說完進了試衣間,她換回自己的衣服出來,將衣服還給店員後,沈駱妍已經站在她們剛才的鏡子前。


    沈駱妍從鏡子中看到楚沅先是一愣,旋即禮貌地和她打了招呼。楚沅關心了幾句她的傷口,便和方瀾瀾離開了服裝店。


    “居然能碰得上。”楚沅回頭朝女裝店看了一眼,像是確認敵軍是否追了上來似的,“真夠巧的。”


    “不過至少陪她出來的不是關楠……”


    “也對。”楚沅訕笑。


    沈駱妍又試了一套看中的連衣裙,她走到蘇凡均跟前,問:“你覺得好看嗎?”


    蘇凡均從手機上抬頭,不巧正是楚沅剛試過的那套。楚沅個高,也沒沈駱妍那麽瘦削,裙子在她身上襯得她腰細腿長,而在沈駱妍身上稍顯微鬆垮。他對裙子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看到沈駱妍穿了同款,難免有些不適應。


    “好像……風格不太適合你。”蘇凡均覺得他說了大實話,沈駱妍適合的應該是粉嫩派,十足的鄰家妹妹風格。


    “噢……”沈駱妍一臉的期待垮掉,“那你幫我選一套,怎樣?你覺得哪一件看起來好一些?”她不相信男人在女裝上的審美,但“女為悅己者容”的感性認知掰倒了理性邏輯。


    蘇凡均琢磨著其他的事,於是隨便指了一個模特:“就那套吧。”


    衣服縱然不難看,她卻算不上喜歡,又不好說不,她隻好讓店員找了合適她的碼數。


    出了女裝店,蘇凡均卻一臉歉然地說:“妍妍,客戶那邊有點急事,我得趕回去看看。今天沒法陪你逛街了,我先送你回家吧,改天再跟你一起出來。”


    沈駱妍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但也沒借口挽留,故裝理解地笑笑:“那十一見?到時可不許再半路打道回府噢。”


    “一定一定。”


    沈駱妍不盡興,回到家左右坐不住,於是撥通了關楠的電話。


    蘇凡均折回北田假日廣場,找到楚沅試穿過的裙子,叫店員幫帶上。


    店員問:“請問您要什麽碼的裙子?”


    “什麽碼……”蘇凡均發現疏忽了這關鍵問題。


    “穿這個裙子的女士大概有多高呢?”店員理解地笑笑。


    “大概一米七吧,”蘇凡均比劃了高度,“人瘦。”


    “那m碼應該合適。”


    蘇凡均付錢後拎著袋子出來,一邊撥楚沅的電話一邊祈禱她還沒走遠。


    “沅沅,你還在北田嗎?”即便看不到人,蘇凡均打電話也能莫名微笑,“許記甜品是嗎?好的,我現在過去。”


    掛了電話,他看了一眼袋子,快步往一樓的許記甜品走去。


    窗邊的桌上擺著兩個點心碟和兩碗甜品,楚沅衝他揮揮手,方瀾瀾也回頭笑笑。


    “想吃什麽?”楚沅把菜單推給坐在旁邊的他。


    蘇凡均將菜單推回去:“跟你的一樣。”


    “噢……”她叫服務員再來一份楊枝甘露,又點了一些甜點。


    蘇凡均從身側拿起衣服的袋子遞給她:“送你的,遲來的生日禮物。”


    “這……”她猶豫著沒接,但蘇凡均已經將袋子一把塞進她懷裏。她隻好打開,正是她剛才相中了又沒買下的連衣裙。


    “凡均哥,這怎麽好意思……”她想將袋子還回去,卻被他攔住。


    “我跟關楠一起長大,你是他妹妹,就相當於我妹妹一樣。”雖然他並不想把她當妹妹,“既然你肯叫我一聲‘哥’,那就算我這個做哥哥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


    蘇凡均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叫楚沅一下子不知如何拒絕。方瀾瀾趁機添亂,慫恿她說:“哎,你就別辜負你凡均哥一番美意了唄。”話畢她極有先見之明地把腳往回縮了點,以防楚沅又在桌底下踹她。


    楚沅皺眉瞪了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閨蜜一眼,蘇凡均一再堅持,她最後妥協。想著總得禮尚往來,她問了他生日。


    停車場往商場的路從許記甜品前通過,沈駱妍隻是隨意地往裏一瞥,那個原本應該見客戶的人卻出現在玻璃牆的另一側。她以為看走了眼,定睛細看,連同桌的兩個女人都沒認錯。


    關楠走了兩步發現她沒跟上,回頭見她定在那盯著許記甜品的店麵,問她怎麽了。話剛出口,他循著她的目光找到了答案。


    “我突然也想吃甜品了呢。”沈駱妍徑直往店裏走。


    “凡均,好巧啊。”她興師問罪似的走到了楚沅那一桌,又對著在座的兩位女士致以微笑問候,最後疑惑的目光停在楚沅身邊的衣服袋子上。


    蘇凡均好歹陪客戶陪出了經驗和教訓,臉上尷尬轉瞬即逝,溫和無辜地說:“是啊,沒想到你們也來了。”


    其他三人皆見沈駱妍麵色不佳,卻不知其所以然。楚沅和方瀾瀾麵麵相覷,蘇凡均剛告訴她們沈駱妍有事回家,不知為何現在又與關楠一同出現。沈駱妍坐到方瀾瀾邊上,關楠隻好叫服務員再添張椅子,坐在桌側,感覺像一場談判的主持人。


    關楠也看見了衣服袋子,隨口問道:“買了衣服啊。”


    “不是,凡均哥送的。”


    關楠射向蘇凡均的目光刹那間變得銳利,不過這兩道目光的殺傷力跟沈駱妍的比起來小巫見大巫。那正是蘇凡均碰見楚沅的那家店的袋子,沈駱妍臉上掛著笑:“是麽,我也挺喜歡她們家的衣服,是哪一件,能看看麽?”


    沈駱妍的目光仿佛兩條帶著惡意的蛇,直直朝她爬了過來。


    “噢,當然可以。”楚沅回以更燦然的笑,本來也沒做傷天害理的事,隻不過送禮物的人碰巧是沈駱妍的前男友。


    裏麵正是自己相中、蘇凡均卻說不好看的裙子,沈駱妍臉色登時變冷。


    “挺適合你的風格呢,我就穿不來這種。”她將袋子還給楚沅,冷不丁衝蘇凡均說:“凡均,你說是吧?”


    “我對你們女人的衣服搭配一竅不通。”蘇凡均嗬嗬笑道。


    “不是吧……我看你給楚沅挑的衣服挺合適的。”沈駱妍慢慢悠悠地說,抱著雙臂像等看好戲一樣瞧著蘇凡均。


    一直沉默的方瀾瀾突然插話:“那是因為他看到楚沅穿過啊。”


    “嗬,原來如此。”沈駱妍輕聲笑。


    服務員將甜品端上,打破了席間突兀的尷尬,而後五人吃吃喝喝,倒是基本沒了交流。出了甜品店,沈駱妍讓蘇凡均送她回家,蘇凡均想著遲早要解釋,便應了。剛好方瀾瀾和他們同路,蘇凡均順便捎上了方瀾瀾。楚沅以為關楠要回大學城,便與他道別,想往公車站走。


    “我回熙苑。”他丟下一臉莫名其妙的楚沅往地庫走,楚沅隻好跟上。


    路上,關楠悠閑地在方向盤上點著手指,漫不經心說:“裙子真是凡均送你的?”


    “對啊,生日禮物來著。”


    “你認識他多久啊,就收人家那麽貴的禮物。”關楠語調幽幽,到了末尾還輕輕嗤了一聲。


    楚沅原來也有這樣的顧慮,她和蘇凡均非親非故,認識不過一個多月,平白無故收了這麽不便宜的禮物,也覺得不妥。但這樣的道理從關楠口中說出,又帶著嘲諷,像諷刺她不配收到男人的禮物。


    “有你送沈駱妍的吊墜貴麽?”她的語氣也不友好。


    “這兩件事能相提並論嗎?我跟駱妍從小認識,這幾年她在外讀書,我沒機會送她生日禮物,這算是一齊補上的,貴點有什麽問題?”關楠語氣強硬起來。


    楚沅冷笑一聲:“你跟沈駱妍認識多久、你送她多貴的東西關我什麽事。蘇凡均送我東西你不服麽?不服你就送我更貴的啊。我臉皮那麽厚,肯定不會拒絕。”


    關楠咬咬牙,破天荒地緘默了好一會。他瞄了一眼路邊,慢慢停車,平靜地對她說:“下車吧,我們到了。”


    “這哪啊?”她往窗外看,外麵是一家有名的豬肚雞連鎖店,與熙苑南門還有兩個街區的距離。


    “下車吧。”關楠重複道。


    “我們要在這裏吃飯麽?”楚沅開門下了車。


    她還未來得及細細欣賞豬肚雞的門麵,隻聞身後汽車發動聲再度響起,接著一陣強氣流將她的裙角掀起——關楠的車直直向熙苑南門方向開去,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楚沅吃了幾口汽車尾氣後,吐出了一腔怒氣:“關楠你大爺的!!!”


    秋天的黃昏比夏天退散得快一些,天色暗淡下來,路燈燃起橘黃的光,將街道兩邊的梧桐葉映襯得越發金黃。楚沅從超市走到熙苑南門時,額角滲出了細汗。


    早知道就打車回來。她將東西擱到地上,以手扇風。一個門衛大叔認出了她,搭話道:“回來了啊,買了啥好東西?”


    “你要吃麽?”她將其中一個袋子打開口,裏邊都是些餅幹薯片瓜子類零食。


    門衛笑著搖頭,說:“怎麽一個人提那麽多東西,你哥呢?”關楠在熙苑住了幾年,門衛自然認識他,而又在他車裏見過楚沅。隻是近來一個多月,都隻見到楚沅一個人進出大門。


    “我哥,約會去了唄。”


    門衛打趣道:“把你的零食分點給我,我就開巡邏車載你回去,怎樣?”


    她唰地一下兩眼放光:“當真?”門衛點頭,她拎起兩個袋子屁顛顛跟著他往巡邏車走。


    讀大學時,校園內部公車也是這樣的款式,楚沅坐在上麵不覺有些懷念,跟關楠慪氣的鬱悶暫時被她擱到了一邊。


    “大叔你真是好人。”她由衷感歎。


    南門到住的地方開車也隻是兩三分鍾的路程,楚沅很快到了。她跳下巡邏車,伸手摸出一袋餅幹遞給他。門衛隻是哈哈笑,推著不要,說隻是跟她玩笑。說完跟她揮揮手,又開著車走了。她隻好收進袋裏,轉身要進門,卻見關楠從門廊走向鐵藝大門。


    “怎麽回事,怎麽坐巡邏車回來的?”他開了鐵門讓她進來,視線往巡邏車消失的方向掠了一掠。


    看到他就來氣,楚沅白了他一眼,將兩袋東西往他腳邊一摜,頭也不回往屋裏走。


    “你這是……”他眉宇緊蹙,目光從地上的兩個袋子移到她脊背直挺的背影上。他翻了翻袋子的東西,沒一樣是給他用或者他喜歡吃的。怒氣漸盛,手上不由使力,他將捏碎的一袋餅幹摔回袋裏,也隻得提回屋。


    他剛將袋子擱到置物架上,樓上便傳來了響亮的摔門聲。


    楚沅打亮燈,一把將自己扔到床上,仰麵擺出大字。兩條手臂像墜了千斤頂一樣酸痛,翻了個身就壓上那隻南瓜布偶,她看也不看,抽出來直接甩到椅子上。她摸出手機,身子也不翻,直直把手伸到後背摸索邊桌的位置。手晃到半路,手機突然磕到什麽東西發出了響聲,不是磕碰到床頭板的聲音,而像是撞擊到了瓷磚。她記得自己並未在桌上擺有類似的東西……


    她翻了個身直麵桌子,桌上多了一盞台燈。


    墨黑色的底托,上部架著的燈罩上,馬賽克拚成了帶地中海建築風格的風景畫。線條渾圓的藍色圓頂房,碧海襯著白色教堂,遠山和小白帆躍然活現。楚沅呆愣了好一會,才關了房間燈將台燈旋開,熾亮的燈光將燈罩上的顏色修飾得更加鮮豔動人,在幽暗的房間劈出一方暖和的光亮。她緩緩將台燈轉了個麵,想把整幅畫都看清楚。


    剛才的背麵被轉到了眼前,本該是一片湛藍的海邊上多了三個瑩黃的字“hb2”,接著粘了一張便條紙,一看就知道是從她書桌上揪的。她把便條紙撕下,上麵黑色的字跡歪歪扭扭,像出自小學生之手。楚沅隻認出了一句話:遲來的生日禮物,祝開心。


    這行字的上麵是三個疊起來的“0”,從下往上依次變小,最頂尖上長了棵小芽。她把紙湊近一些細察,又放遠一點看看,幾番聯想後,推測那應該是一坨便便。便便,扁扁,她哭笑不得。那行字的下麵又是三個“0”,不過緊貼著並排站一起,中間的“0”頭上多了一根衝天炮,楚沅猜測,這……大概是南瓜吧……


    又看了一眼台燈,貼便條紙的地方原來是四個字母,整個海麵上的文字就拚成了:hb 2 yuan。happy birthday to yuan,她伸手撫摸那幾個黃橙橙的字母,指尖有些抖顫,想象著關楠親口叫她單名的情形,不由得瘮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卻也終於笑了出來。


    她關了燈起身走到樓下客廳,新聞聯播剛開始不久,關楠橫躺在沙發上,拄著腦袋似在專心致誌看電視。她輕手輕腳坐到了靠近他腦袋邊的單人沙發上,抱過抱枕,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揉捏著抱枕的一角。關楠卻是當她不存在的樣子,沒有分出一絲眼光給她。


    “禮物……我很喜歡,謝謝你。”她盯著關楠誠摯地說。心裏有些許緊張,剛才在門口她給他甩了那麽大的脾氣,她怕現在會熱臉貼冷屁股。


    關楠隻是眨了眨眼,一言不發地換了一個台,將她的話視作了耳旁風。


    果然碰了釘子。


    “吃飯了麽?”她小心翼翼地問,揉弄抱枕的手不覺加重了力度。


    他依舊不吭聲,臉上表情好像石刻一般紋絲不動,她甚至覺得這回他連眼睛都不眨,隻有眼睛裏的電視台在輪番變動。


    他們之間隻有各個電視台的聲音在嘈雜。


    “哎,我在和你說話呢,你幹嗎不理我。”她氣餒地放下抱枕,走到他跟前奪過他的遙控器,“你就理一理我唄……”


    關楠也不看她,抬手就搶回了遙控器,繼續隨意調台,語調慵懶地說:“我送你的東西沒你凡均哥送你的衣服貴,我就不唧唧歪歪了,省得招人煩。”


    楚沅聽著他怨婦似的念叨,心頭大喜,臉上卻賠笑道:“哪有哪有,你送我的是獨一無二的台燈,放到哪裏都找不到相同的,哪能跟別的比。”


    她的話倒是哄得他沒了脾氣,但麵皮上還是得裝一裝,省得日後她得寸進尺。他斜了她一眼,說:“誰跟你說獨一無二的?某寶上爆款呢。另外一盞還在我房裏擺著。不信你上去看看,我打算留著明年繼續送給你。我隻不過看你天天晚上開燈睡覺浪費電,給你整了盞省電的。”


    關楠願意跟她瞎扯,說明確實氣消了,她立馬狗腿道:“還是哥哥你最貼心最有情義了。那個啥,情義值千金,你送我的是無價之寶。”


    “情義值千金……”關楠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對你再有情有義一點你是不是該開張支票給我,嗯?情意換千金。”


    “別,談錢多傷感情啊。”她笑著說,“你肚子也餓了吧?我們去吃豬肚雞吧,我請客。”


    他的確腹中空空,那是等她等的。他剛才算計著她最遲半個小時也該走會來了,她能走那麽遠的路他估計也能氣消了。但是左等右等一個鍾過去了人影都沒見著,他開始坐立不安。楚沅肯定不會主動打電話給他,他想打電話又拉不下麵子。在屋裏來回踱步數回,他終於坐不定往門外走,卻在那時看到她坐著巡邏車這種神奇的交通工具回來。


    “加個條件。”關楠慢條斯理地坐起來,一半是裝嚴肅,一半是餓軟了。


    “您說您說。”楚沅心情奇好,笑得比麥當勞大叔還燦爛熱情。


    “坐巡邏車我就去。”他正兒八經地說,隻是目光依舊停留在電視上。


    楚沅臉上的表情瞬間僵化,仿佛剛才聽見關楠跟她說的是:“坐超市門前的搖搖車我就去。”


    “好……”她昧著良心開了空頭支票。


    “算了,”關楠站起來,為衝動的幼稚找了個台階下,“還是開車去了吧,我對你的色相沒信心,省得呆會你色誘不成我們得走著回來。”


    “我不行你再接著上,你一出馬,南門北門的門衛大叔全拿下都不成問題。”楚沅嬉皮笑臉道,觸碰到關楠怨憤的目光,她立馬又改口好聲好氣道:“走,走,豬肚雞。”


    說著她幫關楠轉了個身,推搡著他的後背。


    十一長假乘著秋風到來,關長添原本打算全家一起回老家石朗。石朗是燕陽市管轄範圍內的一個小鎮,距離燕陽車程三個鍾。以前關楠爸媽工作忙,別的孩子寒暑假都在上興趣班,關楠權衡利弊後主動請求回鄉下和奶奶一起生活。


    楚沅對此番出行期待甚高,畢竟那裏承載著關楠的童年記憶。且沒有沈駱妍隨行,就她和關楠,她多少有些竊喜。


    到得出發的前一天,關長添卻因醫院臨時有急事,迫不得已取消了行程,侯月也跟著留下。回鄉探望的重任便落在了兩個小輩身上,浮想聯翩的楚沅總有醜媳婦見公婆的錯覺。


    國慶當天,關楠來熙苑接她時夜色還未散盡,天色迷迷蒙蒙如罩了一層灰黑色的輕紗。關楠把車開得四平八穩,楚沅昨晚因即將到來的旅程亢奮難眠,上車不久便昏昏欲睡。他默默將車內空調調高了一些。


    打了個盹醒來後,楚沅打著哈欠問他到了哪兒。


    “還沒出燕陽……”關楠無奈地說,手指無聊地點在方向盤上。


    “不是吧?!”陽光刺破了晨霧,她看了看手機,出發已經快一個鍾了。車子現在幾乎靜止不動,她前後看了看,都是車。


    “那我還是繼續睡吧,到了你再叫我唄。”


    “睡什麽睡,給我唱首歌提提神。”一個人開車本來就枯燥,加之如今隻能龜速移動,關楠悶得快睡著了。


    缺眠並非裝出來,她懶懶地窩著,含糊不清地說:“我隻會唱葫蘆娃……”


    關楠隻覺汗毛頓起,“算了,你還是睡你的覺吧”。她果真乖乖闔上了眼。


    前方路口估計亮起了紅燈,排在前麵的一長排車子巋然不動,關楠拉起手刹,伏在方向盤上側頭看她。她似乎睡得很快,呼吸平穩,白皙的雙手隨意搭在裸露的大白腿上。他不由笑了,直到後麵的車催促的喇叭聲刺進耳朵,他才重新發動車子。


    楚沅遭遇了光怪陸離的夢境,最後從接連不斷的顛簸中猛然驚醒。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看了一會擋風玻璃外不斷後退的景致,才確定離開了夢境,隻是驚出了一身虛汗。夢境的前半段她已記不清,隻記得醒來前她被淹沒在一片水波中,怎麽掙紮都無濟於事,最終天旋地轉似的被卷入漩渦之中。


    “到哪了?”目力所及的路麵均爆裂開來,像是被人故意撬開一般。


    關楠正小心地從旁邊較平整的地方開過去:“縣道上了,還有大概半小時。”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楚沅注意不遠處紅頂的廠房,“那是個大型水泥廠,經常有重型車開進開出,所以路麵都被壓壞了,這一段特別難走。”


    她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慶幸這條路把她給震醒。


    過了水泥廠,路開始好走起來。速生桉樹護擁的縣道,兩旁碧油油的水稻田,錯落有致的村莊依山而建。蒼穹湛藍如洗,山嶺連綿,如美人側臥時凹凸有致的曲線。偶有幾處石山,如竹筍般突兀的聳立其中。


    “你的家鄉真美。”相較鯨洲之旅,這才像真正的出遊。楚沅想象著一個光著膀子、隻穿著短褲衩的小關楠在田野中狂奔,被一頭脫韁的黃牛在後麵窮追不舍,小關楠跑得快斷氣了也甩不開黃牛,走投無路隻能像隻猴子一樣四肢並用竄到樹上。


    車子開進紅柱綠琉璃瓦頂的村門,沿著寬敞的水泥路駛進村莊。楚沅的好奇心一下子拔高到了極限,在座椅上左右張望。他們七拐八拐地往裏深入,開到水泥路消失的地方,才在山腳一棟兩層的白磚牆房子前停了車。


    “奶奶,楠哥回到了!”


    楚沅一條腿剛跨出來,熱情飽滿的男聲就鑽進了她的耳朵,她聯想到了部隊裏的應答聲。


    “我弟,關子龍。”關楠及時給她釋疑,說罷把侯月先前準備好的禮品提了出來。


    她像個小媳婦一樣跟著關楠進了門,先入眼界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粗糙的大男生。


    “二姐。”關子龍紅口白牙地對著她笑,樣子倒有些靦腆。


    “二姐?”關楠不懷好意地重複,“果然夠二。”


    楚沅瞪了他一眼,又衝關子龍笑笑。


    門廳往前裏便是天井,邊上擺了幾盆花草,關家伯母在拔雞毛,嬸嬸在洗青菜。楚沅一一和她們打了招呼。奶奶戴著老花鏡坐在正對大門的房間前,枯皺的雙手正在用梭子編織一米左右的圓錐形漁網。


    “阿楠,你把你小媳婦帶回來了啊。”奶奶聽到關楠的聲音,放停手上的漁網,目光停在楚沅身上。


    關楠無奈地解釋道:“奶奶,那是妹妹,你上次見過。”


    “子琪明天才回來,你哪來的妹妹。”關奶奶低頭從老花鏡上方責備似的瞧著關楠。


    天井裏傳來大笑,楚沅登時尷尬得雙耳燒紅,哭笑不得地說:“奶奶,我是沅沅啊。”


    關子龍笑著安慰道:“奶奶上了年紀記憶力不好,老忘事,你們就別跟她較真了。她見到哪個女同學來找我,都硬說人家是我媳婦,害得人家都不敢來了。”


    關楠放下手中的禮品,又帶她見了正在廚房忙乎的大伯。楚沅說要幫忙,卻被大伯客氣地轟了出來。除了剛才見到的人,關家還有在水泥廠工作沒空回來的叔叔,以及早已出嫁的大姐關曉莉。


    “等明天關子琪回來我們就去大姐家燒烤。”關子龍興致高漲地告訴她。


    飯桌擺在通風透光的門廳裏,因關家的房子靠近山腳,門前來往人並不多,偶爾有挑著扁擔從山上幹農活回家的村民路過。


    “阿楠,你怎麽不給你媳婦夾點菜,就顧著吃自己的。”開席不久,關奶奶埋怨地瞅著關楠。


    眾人又是心照不宣地輕聲笑,連大伯也後知後覺逮到了笑點。


    拿筷子的手一僵,關楠側頭看了一眼身旁不敢吭聲的楚沅,突然玩心大起。桌上有香芋扣肉,她貌似很喜歡芋頭,關楠無意中見到她夾了幾次。於是他笑著夾了一塊肥溜溜的扣肉擱到她碗裏,狀似憐愛地看著她,說:“瞧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多吃點,吃飽了好幹活,家裏還有兩畝水稻熟了等著你割呢。”


    楚沅怨念地看著碗裏肥得流油的扣肉,擠出了一抹笑。關楠的眼神簡直像在說:你敢不吃哥就弄死你。


    嬸嬸咯咯笑:“阿楠,哪有你這麽欺負人的。”


    “快吃快吃,等會涼了就沒那麽好吃了。”關楠碰了碰她的胳膊肘,慫恿道。


    楚沅懷著赴死的決心咬下了扣肉皮,苦笑著在關楠“含情脈脈”的眼神中一口一口地啃掉油膩的扣肉。


    午後的陽光太過毒辣,關楠等吃過了晚飯才帶楚沅進村子逛。路上遇上一些以前熟識的小夥伴,他們見到楚沅的第一反應都是:“這你老婆啊?”畢竟能讓關楠帶回老家的女人肯定和他關係不淺。


    關楠起初會如實解釋,但有些人居然還不知曉他爸媽離婚,害得他又得把這段說一遍,實在頭疼。後來,楚沅見狀總會替他把話解釋清楚,倒省了他許多事。他開始反思逼她吃扣肉是不是過分了……


    “扣肉妹,”想起飯後楚沅給他背後重得幾欲吐血的一掌,關楠剛湧起的愧意蕩然無存,“我們去那邊的草地。”說罷他沿著小徑上了向陽的山坡,雙手交疊枕在腦後,直接躺在了草地上。她坐到了旁邊,也學著他躺了下來。


    山坡下蜿蜒著清澈的小河,河岸兩頭牛低頭吃草,放牛人不見蹤影。夕陽給視野範圍內的景物都鑲上金燦燦的光邊。聽關楠講以前他姐姐來這裏放牛,他和其他小孩在河裏玩水。四周沒有嘈雜的車聲和礙眼的人群,隻有柔和的夕陽和寂靜的微風,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受。


    明明也是約會的原貌。


    她偷偷溜了關楠一眼,他卻閉上了眼睛像睡著了似的。少女浪漫又不切實際的念頭悄然冒出來,她坐起來抱住了膝蓋,眼神放空地看向前方的草地。


    關楠突然撲哧笑了出來,她驚覺回頭。他從腦後抽出手,指了指她的頭發:“你像披著一條破麻袋。”


    她馬上伸手一摸,手指觸到了許多支楞出來的硬東西,揪到眼前一看,原來是草地上幹枯的碎草梗。她本來就是卷發,加上一直散發,草梗都蹭在了頭上。因為看不見背麵,她看上去笨手笨腳,關楠不由笑了出來。


    “你還笑,”她氣急敗壞地踹了他一腳,“快幫我看看還有嗎。”


    他坐起來拍掉雙手的草屑,“別亂動啊”。


    關楠坐到她身後,把草梗一根根地拔掉,都清理完後,他以手當梳輕輕順了一遍她的長發,很黑,很軟,帶著清香。


    他心裏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難怪大多數男人的初戀情人都是長發飄飄的女孩……


    楚沅第二天早上醒來下樓,發現門廳裏多了一個長馬尾的女孩,膚色……跟關子龍的有得一拚。


    “姐,你別這樣看著我,”關子琪雙手捂住臉,自來熟地哀,“我剛軍訓回來。”


    關子龍在旁嘿嘿笑:“這回別人肯定相信我是你親哥了。”


    關子琪瞪了他一眼,走過來拉親熱地說:“姐,你想不想看他們小時候的照片,可有看頭了。”又湊到楚沅耳邊旁,神秘兮兮地悄聲說:“特別是楠哥的。”楚沅驚喜地挑挑眉,重重地點了頭。


    這兩個女人就此勾搭到一起。


    楚沅到廚房裏夾了幾隻包子,用瓷碗盛著端到了關子琪的房間,關子琪也從奶奶的房間將相冊搬過來。兩人不約而同地用筷子叉著包子吃,楚沅將相冊攤開在書桌上,關子琪在旁給她介紹裏麵的人和所知道的事。


    “這是二伯大學畢業的照片,據說當年他可是村裏唯一的大學生呢。”關子琪指著一張黴菌朵朵開的畢業照。


    楚沅大口塞進最後一塊包子,將筷子擱回碗沿上。她小心翼翼地將相片抽出來,翻到背麵果真見到一張對應的人名表:燕陽醫學院一九八幾年臨床醫學專業幾班畢業留影。她找關長添的名字時發現了另一個熟悉的名字:侯月。


    她媽媽的姓氏不常見,她沒有懷疑是其他人。再對照正麵的人像,她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原來侯月認識在關長添在她爸之前,楚沅感覺有些微妙。


    她將照片別回了原處,繼續往下翻。


    “這是楠哥親媽的照片。”關子琪有些尷尬地說。


    “真是個美人,難怪關楠長得那麽好看。”楚沅隻顧盯著那張跟關楠相似的臉嘖嘖稱歎。


    她又繼續往後翻,卻被下一張照片嚇了一跳。“咦!這什麽啊?”她有些結巴地問,脊背上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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