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我還是坐在了某高檔餐廳裏,對著一大幫算是娛樂圈的人,兀自想著心事。


    “這裏麵有酒精。”葉藺把我手上的飲料取走,塞過來一杯純淨水。


    “哇,葉師兄您竟然也會體貼人啊!”


    “滾你的。”葉藺對女生也不客氣,那位取笑他的年輕女模吐了吐舌,笑著不再接話。


    “簡小姐,你跟師兄是怎麽認識的?”又有人問。


    “我對她一見鍾情,你們不要再煩她了,ok?”葉藺不耐煩了。


    在座唯一的那名外國男子給我遞了名片。我低頭看了一眼,原來是攝影師。


    “約翰,不要打她的主意。”葉藺開口。


    約翰說:“我隻是跟美女正式地打聲招呼而已,這是禮貌。”他說的中文很標準。


    有人開葉藺玩笑:“葉少今天真是處處為敵、風聲鶴唳啊。”


    因為身邊人多稍顯悶熱,我的手心沁出了汗水,那種粘膩感讓我不舒服。我想去洗手間洗手,剛站起便聽到餐廳門口服務員的聲音傳來:“席先生,您這邊請。”


    席?心口一顫。


    我下意識地看過去,竟真的是席郗辰!還真有那般巧的事啊……我站在那裏,一時竟做不出什麽舉動了,的確是有點驚訝了。


    今天的他,一件淡色休閑西服,深色係的長褲,黑發有些鬆散,戴著眼鏡,三分溫和,三分俊雅,隻是平靜的表情依然給人一種不易讓人親近的距離感。


    我確定,隻一瞬間,他就看到了我,但是很快的,他的視線便移開了,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沉靜如前。


    席郗辰身後跟著幾名男子,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朝我這邊走來。當距我還有十米的時候,約翰突然站了起來,“啊,席先生!你好!”


    席郗辰因為這一聲,在走到我身邊時停了下來,眼神是看著約翰的。


    “真巧,席先生,能在這裏遇到你!”


    席郗辰似在回想,然後也真的有想起來,“john field?”


    “是,席先生竟然還記得我,是我的榮幸。”


    席郗辰像是不經意地掃視了一眼這桌上的人,然後對著約翰輕點了下頭,“失陪。”平平的聲音客氣疏離。


    看著那道修長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我又坐了下來。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剛才他擦身而過時,微涼的手指滑過我的手背,留下一抹冰涼……


    “約翰……”


    “elvis席,是我們上司的上司。”約翰說著坐下。


    “這你不說我們也知道,好歹是大老板嘛。”


    “我看過他的一篇報道。”


    “約翰,你怎麽會認識他的?我的意思是他怎麽也知道你?畢竟,那樣的人物……”


    約翰哈哈一笑,“我去總公司的時候,在大門口第一次見到他,以為他是模特兒,你們也看到了,他身高很高,外形冷峻,於是我走過去跟他做了自我介紹……”


    眾人哄然。


    約翰繼續說:“他很冷淡,說沒有興趣。然後我看到有司機給他開了門,就知道自己可能判斷錯了。”停了一下,他幽默道,“後來知道他是誰後,老實說,我還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因此丟了工作。”


    除了我跟葉藺,其他人都笑了出來。


    “琳琳,別看了,早就沒影了,你不會真看上他了吧?”


    被叫琳琳的女孩笑著轉回頭,“怎麽可能?純欣賞而已,太過出色的男人不安全。”


    “你覺得他沒有安全感?”


    “事實上,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咱們最自信的女孩不自信了?”


    “這與信心無關,這樣的人太高高在上,很難把握,而我喜歡絕對的掌控。”說完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有人附和,有人笑,有人頂嘴。


    我不知道原來不管是明星還是什麽人,隻要八卦起來,真的是一概都很精彩。


    我以前沒來過這家餐廳,現在看著餐廳裏用餐的都是衣冠楚楚、非富即貴的人,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發什麽呆?”葉藺突然推了推我。


    “我在想,你以前為什麽那麽討厭有錢人。”現在卻已經融入其中,遊刃有餘。


    “你在想我?” 他的聲音帶了點喜悅,然後說,“我是一直討厭有錢人,而不隻是以前。怎麽,你現在要跟我同仇敵愾了?”


    “那倒沒有。”我站起身,卻被他抓住了手。


    “你去哪裏?”


    “洗手間。”


    “別亂跑。”


    “我能跑哪裏去?”


    他輕哼一聲:“誰知道呢。”


    我對他的言行沒轍,“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去?”


    他扯唇一笑,放開手,“半年不見,我差點都要忘了你的伶牙俐齒了。”


    我盡量不去計較他的壞脾氣,但是周圍的人顯然已經注意這裏有一會兒了,有人笑得別有深意,“師兄,我陪她去,放心,絕對不會將人弄丟。”琳琳起身三兩步跨到我麵前,很鄭重地挽住了我的手臂,我有些啼笑皆非。


    從洗手間出來,我斟酌了一下還是問道:“葉藺沒有結婚?”


    “啊?”琳琳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吃驚,“當然沒有!這種問題你為什麽會來問我?你不是師兄的女朋友?”


    我停下腳步,“我以為他跟楊小姐已經結婚了。”


    “你說亞俐姐啊。”琳琳篤定地說,“他們是交往過,但老早就分手了,有四五年了吧。現在應該算是朋友……咦,你怎麽不走了?”


    我搖搖頭,跟上去,“有些意外。”


    “不意外,你別看師兄表麵上很放任,其實他挺專一的,我覺得他對你就挺真心的。”


    我沒有再說下去,經過走廊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異常興奮地喚了一聲我的名字。


    “安桀?!”


    我側頭看去,竟然是林小迪的那一張飛揚笑臉。


    她跑到我身邊,“哎呀呀,姑娘,你怎麽又回國了?不是說定居芬蘭了嗎?”


    我看到她也很驚喜,“你呢,怎麽也在這裏?”


    “我帶我們公司的藝人來大陸談合作。”


    “你現在在當經紀人?”我微訝。


    “哎,別提了,說好聽點是經紀人,實際上跟保姆沒什麽兩樣,那女人比我媽還難伺候,明明不是大牌還偏把自己當大牌耍。” 她拉住我的手有敘舊的意思,“你這次回來是……”


    我打斷她道:“小迪,我有朋友在,回頭再找你聊好嗎?”


    “林小迪。”渾厚的男中音,一名男子從我們身後的包廂內走出來。


    下意識地,我有些感應,回頭朝那扇開著的門望去。當視線遇上那雙熟悉的眼眸時,我發現自己竟然很平和,感覺像是在意料之中,但是,他的眼神有點淡漠有點淩厲,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有種研判的味道,然後難得地他避開了我的目光。


    “您好,您是星象的張總監吧?”琳琳主動上前向剛才出來的男人打招呼。


    “你是?”


    “我是魅尚的模特兒,我叫周琳琳。”


    他點了下頭,扭過頭看到我,問:“你也是魅尚的模特兒?”


    我覺得有趣,我的身高雖然不算矮,但是被說成模特顯然是太抬舉了。


    “不是,她是我朋友,很出色吧。”小迪的口氣驕傲,隨即壓低聲音問,“前輩,裏麵談得怎麽樣?”


    “老板在跟他們老總談項目,今天席氏當家在場,我們的廣告看來是不會談了,我正是要跟你說這事——”


    “老張,你在外麵跟小姑娘們嘀嘀咕咕什麽呢?既然是認識的人,就帶進來說吧。”


    裝修豪華的包廂裏流淌著舒緩神經的音樂,我是被琳琳莫名其妙拉進來的,此時真是進退不得。


    “原來是魅尚的模特兒。席總,您公司果然人傑地靈哪。”


    席郗辰笑了一笑,抿了一口酒,沒說什麽。


    小迪坐在我身邊低聲問:“她是你的什麽朋友?怎麽回事?把你拉到這種場合裏來。”


    我配合她壓低聲音道:“是葉藺的同事。”


    小迪低咒一聲:“一丘之貉。”


    我笑道:“人不錯的。”


    “得了,你看誰都不錯。”


    我沒想到自己在她眼裏竟還是這樣純良的形象。


    “你做模特幾年了?”坐在我左前方的一名男士向我提問。


    小迪在一旁說明:“老板,她不是藝人,她是我高中同學。”


    “我說鬱老板,你的經紀人打的是什麽主意?這種場合帶朋友過來。”有人半開玩笑,“不過的確是難得的機會,這裏在座的,隻要有一人賞識你,基本就可以成名了。”他看著我評估道,“氣質很不錯,身高也足夠高。席總,你確定不是你公司的人?”


    “不是。怎麽,榮經理有興趣要拉她到自己公司?”


    “即使我有意向,那也要看對方願不願意了。”榮姓男子轉過頭來,還真的認認真真問了我一句,“怎麽樣?有沒有興趣當明星?”


    “不是太有興趣。”我婉轉道,不想說得太直接讓人覺得不識抬舉。我的夢想真要說是當畫家,不過這已經不太可能了。


    大概是難得聽到這種話,榮姓男士爽朗地笑出聲,“席總,看來我這座小廟人家還真看不上呢。”


    “你的廟夠大了。”有人笑說。


    老實說我能有這樣的耐性坐在這裏已經出乎我的意料,又想到葉藺在外麵等得估計要發火了,真是有點頭痛。


    “對不住,我家裏那位怕煙味。”


    我微微一愣,抬頭時便看到席郗辰推開了那位鬱老板遞過去的香煙,稱得上是最正常的社交語氣,我聽進去卻是激得心中一片不寧靜。


    “席總,你還怕老婆呢。”


    席郗辰狀似無奈,“是,有些怕。”


    榮姓男士深有同感,“哎,這年代,早知道我就不那麽早結婚咯!”


    接下來我沒再聽,陷入某種情緒中。


    小迪又湊過頭來,“安桀,那位席總你應該認識吧?”


    我嚇了一跳,“什麽?”


    “很吃驚嗎?我以為我們附中出來的都應該知道的,我們中學不是廣大的附屬中學嗎?他大學就是在廣大讀的呀,我還記得他跟你哥樸錚是同屆的呢。他那時候就蠻有名聲了,當然現在更不用說。我真後悔念書的時候沒有借機去認識一下這麽一號人物——估計現在上去叫‘學長’人家肯定不會理我了。”說著小迪用手肘輕撞我手臂,“喂,安桀,我是不是說得很大聲啊?”


    “沒有。”


    “那麽,‘學長’為什麽在看我們啊?”


    我沒有抬眼,事實上是不敢。我摸出衣袋裏從小迪開始說席郗辰就一直在振動的手機,我的預感準確,是葉藺。


    “小迪,晚一點我再聯絡你。”說完我便站起身,推門走了出去,不再去在意包廂裏的那些人是什麽反應,當然,我也得承認某人讓我有些心神不寧。


    等周琳琳出來後,葉藺就冷著臉叫來服務員買單,但對方卻說:“你們的賬單,剛才席先生已經買了。”


    出了餐廳,葉藺抓著我邊走邊冷嘲熱諷:“你家這位親戚還真是大方。”


    我在心裏歎了一聲,看了眼向我們揮著手反方向離開的人群,“你不跟他們一起?”


    “我現在想跟你一起!”他突然站定,表情陰霾。


    我今天一路在周轉,實在沒有更多精力去應付他多變的脾氣,隻問自己想知道的,“你沒有跟她結婚,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突然不想結婚了,就這樣。”他張口就說謊。


    我拉起他的左手,在他反應過來前撥開了他纏在手腕上的黑色絲巾,那裏有一道明顯的割傷。


    “我想知道這傷口又是怎麽回事?”


    他的嘴唇微微抖動著,原本平靜的眼波好似突然被一道鋒芒割破,“你會關心嗎?你會在意嗎?”


    “我依然在乎你,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是啊,你還會在乎我的死活,因為你是簡安桀,你有同情心。但你已不在乎我過得快樂還是痛苦,因為你已經不愛我。”他說著痛苦地用雙手狠狠搓了下臉,“那次我在法國,我跟你打電話說要回國時,我就在他住的酒店裏,我跟著你一路從學校到醫院再到酒店,當我從酒店人員口中得知你找的是誰時,我明白了,他不是你什麽親戚……簡安桀,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


    是,但那時候還沒有……


    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明,但事實上,現在我確實跟他在一起,我不想再徒勞地解釋,於是選擇沉默。


    “簡小姐。”有人叫我。


    我轉頭看向五米外,不知何時停著一輛黑色車子以及站在車門旁的司機。


    “我也真是蠢,你回國,是跟那位席總一起回的吧?我看到你回來,還以為……”他嘴角帶著明顯的自嘲。


    “簡小姐,席先生讓我接你回去。”那位司機又畢恭畢敬地說了一句。


    葉藺的笑意味不明,“你信不信他就坐在車裏看著我跟你?”他說完突然上前一步將我抱住,他的鼻息在我耳邊掠過,說著我才聽得到的話,“我現在吻你,你說他會不會也像我這般痛苦?”


    我要推開他,但女人的力道始終是敵不過男人,我以為他要吻下來的時候,他霍地拉開我後頸的衣領,“這些吻痕是他留的?”他陰沉地笑了,“你們已經發展到這地步了?”


    “葉藺,你先放開我。”


    “我說不呢?我不介意你已經——”他說著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我痛得“嘶”了一聲。他咬完就放開了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嘴唇勾著笑,但眼底卻是一片黯淡。


    這時車上的人走了下來。


    我閉了閉眼,這地方好像永遠跟我犯衝,我一回來就身心俱疲。


    葉藺依舊看著我,“我要重新追求你。”


    席郗辰已經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就走。


    葉藺在我身後說:“簡安桀,我不是為了你才自殺,我隻是覺得這日子過得太沒勁了,我是看不順眼我自己。”


    我知道他又在說些弄虛作假的話,我忍不住要回頭,但席郗辰用了點力把我攬到他胸前,然後把我塞進了車裏,他之後也坐了進來。司機上車後他直接吩咐:“開車。”


    我突然有點惱他這種獨裁,“我要下車。”我說,語氣卻很冷靜。


    席郗辰握在車門把上的手指青筋暴露,他依然對司機說:“開一百米後停車,把鑰匙給我,你下車。”


    司機應了聲是,我聽著不由咬了咬牙。


    等司機下去後,我說:“葉藺他什麽荒唐事都做得出來,我——”


    他把我猛地拉向他,我因驚訝微張的口瞬間被封住,過於急躁的進攻掠奪,好似要證實什麽。


    我隻是想確定葉藺不會再做蠢事,如果這些蠢事是因我而起,我難辭其咎。我想好好跟席郗辰說,他卻好像害怕提及。等吻結束,他看著我,眼神慢慢柔和,“我真恨你的心軟。”


    我輕聲道:“我不是心軟,我隻是不想再在自己身上背負什麽債。還有,郗辰,我現在很清楚自己情感的歸屬,你不該對我這麽沒有信心。”


    他抱住我,深深歎了一聲:“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那天當我最後折返回去,葉藺卻已經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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