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葉承俊也是22歲的成年人了,麵對一個懷著自己骨肉卻能為自己著想的女人,又麵對這樣一個悲痛欲絕的老人,他還能怎麽辦?他的責任心,他男人的擔當就都出來了。


    他們在顧倩雯家前麵的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在附近找了個酒店,把顧家幾個親戚聚到一起吃了個飯就算把事辦了。本來葉承俊打算等孩子生下來回他家風風光光辦個婚禮的,這也是葉承俊父母的意思。但是顧倩雯堅持簡單如此,她堅定地說不用這麽大費周章,她這樣子也不方便到處走,最主要的是,她不想等孩子生出來的時候他們還沒完成結婚這個事,使她覺得孩子跟名不正言不順似的,隻要承俊知道虧欠她的就行了。


    就這樣,22歲的葉承俊在回國休假的這20多天裏就這樣完成了他的終身大事。


    意外發生在承俊再次走後。


    回國是匆匆回來的,這次回去是為了國外那些未完的事情,有些手續要辦。這個意外就像顧倩雯懷孕的意外一樣讓人感到意外。一切都發生的那麽快,承俊覺得20多年的生活都沒這幾個月來的這麽大起大落。


    當年輕的承俊已經放棄夢想,打算歸國娶妻生子的時候,顧倩雯又發生了一個意外情況。這次倩雯流產了,她依舊哭著用她特有的溫柔腔調告訴承俊,她一個人,要上班,還要照顧身體欠佳的父親,要一個人買菜,一個人做飯,一個人上醫院,她反複訴說著一個人的無盡不便和辛苦。有個下雨的早上,她搭順風車上班的大姐又臨時送孩子上醫院,她就在家門口的下坡上滑倒了,意外就發生了。承俊反複說著對不起,這一切的一切發生的這麽快,這麽突然,在他還沒有做什麽的時候,他就已經做了這麽多虧欠她的事。


    末了,顧倩雯依舊溫柔地勸葉承俊:“孩子既然已經沒了,你就安心地在國外把學業讀完了再回來吧。”就為著她這句話,那時候的葉承俊對顧倩雯產生了發自肺腑的感激之情。他甚至覺得,這個女人如此深明大義,他就算沒有多愛,但這樣的婚姻也就算值得了。


    葉承俊將思緒拉回現實。苦笑著,這一切顧倩雯是如何煞費苦心地安排啊!


    在這件事情上,顧倩雯做得確實不夠光明磊落。事實上,她在大四實習的時候,就認識了林源,顧倩雯孩子真正的父親,年輕的人民公安林源同誌是市公安局新人裏出類拔萃的人物。


    提到這兒的時候,顧倩雯問葉承俊:“林源,你知道嗎?”她眼裏閃爍著自豪的光芒:“你肯定聽說過他,你們是一個地方的人,一個高中,他高你幾屆,他這麽優秀,你肯定聽說過。”


    就在顧倩雯跟葉承俊即將分道揚鑣的時候,他成了顧倩雯新的目標。顧倩雯是什麽樣的人啊,在下家沒有篤定之前,她斷然不會放掉葉承俊這個優質的上家。顧倩雯現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是這些,對葉承俊來說,都太晚了,她的對不起對他現在什麽都不值。


    “承俊,對不起,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是多麽的可悲。”顧倩雯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就是她跟葉承俊十幾年的婚姻。


    結婚這些年來,他們的日子是真正的相敬如賓,甚至有點溫吞水。顧倩雯凡事收拾得井井有條,大大小小沒用他操過一點心,家裏甚至很少開火,隻是每個周五晚上雷打不動地回顧倩雯父親那兒吃個飯的時候,葉承俊才有一點柴米油鹽的感覺。他忙,她也忙,顧倩雯的性格很要強,凡事都要個“好”字,加上又沒有家庭瑣事和孩子的牽絆,歸國幾年後,他們的生活在經濟上飛速前進,事業上也各有成就。顧倩雯升職了,葉承俊也成了花林銀行大中華區投資銀行部老總,拿花林銀行在全球不超過一百人拿的百萬美元年薪。


    這麽些年,他也曾納悶,為什麽一直沒有孩子?在結婚的最初幾年,雖然分隔兩地,沒有多麽熱烈和難分難舍,但也還算正常,互相的探望和走動都還是有的。但到歸國後越來越忙,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後來他也有了別的女人,孩子的事就一直沒有提過,她也沒要求,就這麽著,這麽多年都過去了。


    孩子的事,直到現在,葉承俊才知道關於這個孩子和他父親的事。


    那以後不久,孩子的父親林源同誌卻意外因公殉職,雖然國家和單位都給予了這個公安家庭極大的榮譽,但是因為還沒有談婚論嫁,顧倩雯和肚子裏的孩子都和這一切似乎沒有關係。她和父親商量,無論如何,她不能打掉這個無辜的孩子,孩子已經成形,是個生命。更何況,用顧倩雯自己的話說,她對待他跟葉承俊是不一樣的。


    他回味剛才顧倩雯的話:“你們是不同的,你這樣的人,英俊有才,沒有女人是不喜歡的,做你的女朋友我很有麵子,也覺得很有成就感。可是我跟他……我們是那麽的誌同道合,我們一步步走到一起,越來越近,我們是相愛的。”


    葉承俊在顧倩雯說這話的時候突然想起他曾說過的那句話:“死亡總能將愛情上升到一個無法超越的高度。”


    隻是,這愛情高度是別人的,跟他絲毫沒有關係。


    顧倩雯在這件事情裏確實是懷了極大的私心的,她告訴葉承俊,她處心積慮地嫁給他,她認為這樣就給了孩子一個健全的成長環境,一個完整的家,讓孩子和其他的人一樣在一個好的家庭中長大。而且,在那個當口,除了他,她也是沒有別的選擇的,顧倩雯如是說。


    “我知道這個時候說對不起沒有任何意義,可是,承俊,你不是女人,你沒有做過母親,當一個生命開始在你身體裏萌發的時候,你怎樣都不忍心把他弄丟。你小心翼翼,唯恐給予不了更多,你期待著和他見麵,每一個過程都無法替代。我當時沒有別的辦法,我不能讓孩子在一個不健全的環境裏長大,這對他太不公平,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以為我們兩個也是有感情基礎的。我們彼此了解,很熟悉,你不知道這個秘密,我們也許會和其他夫妻一樣過得很好。但是……後來,孩子的爺爺奶奶知道了這件事,他們跪下來求我,他們感激我給他們留下了一根獨苗,他們祈求讓孩子跟他們一起生活,不管我以後嫁給誰,他們都拿我當他們兒媳婦,我是他們家的恩人。他們願意做牛做馬,隻求讓他們和孩子在一起。我心愛的人的父母白發蒼蒼地跪在我麵前,我實在不忍拒絕……承俊,我也想告訴你真相,可是我們當時已經結婚了,而且……而且,你是一個好人,在失去他之後,我嫁給你,未嚐不比再選擇的好……我嫁給你以後,一開始我也是真心想要和你過日子,可是……”


    “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是沒法幸福的。”顧倩雯憂傷地說。


    這悲哀是她的,又何嚐不是他的?


    現在這一切,又能怨誰?


    在外人看來,他們真的是一對無比般配的夫妻。


    即便到了現在,在妻子重病的幾年裏他依舊不離不棄。


    隻是,這不離不棄的背後,外人又怎麽知道?


    他葉承俊對於這婚姻,又何嚐是毫無過錯的?在他不明真相感激著她的理解和支持的情況下走進婚姻,不是也有了別的女人嗎?雖然他也沒有真動過感情,也沒有跟誰長久過,但是肉體的歡愉是有的,短期的感情慰藉也有過。更何況,現在又有了路北北,在這個時候老天讓他遇見了北北,他該怎麽去把握?


    他抬起頭來,看看外麵的天空,心中滿是苦澀。


    4.新交一位老朋友


    一


    自上次以後,北北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見過葉承俊了,路家又吃了好幾次牛肉麵了,也沒見他來。有次爺爺吃飯的時候問起來,她去過一次電話,他忙而拒聽,等到他過後回過來的時候也沒什麽要緊事,她就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他就這麽忙嗎?路北北心想。


    奶奶走後,爺爺越來越怕寂寞,路北北兩天不回去,爺爺就要打電話來叫。路北北在學校住的時間越發少了,自從李院長上次跟她談完話,她每個周必在學校裏住兩天,最近又老往外跑,她不想讓人覺得她很沒長性。於是每周五晚上基本都要留在學校,一方麵確實要跑學生宿舍,現在的學生問題越來越多,都很個性,周五晚上這個點的學生是最散漫的,總有不在宿舍住的,路北北跟其他老師一樣,總是擔心學生們的安全問題。她總要挨個宿舍轉轉,找她們說說話,了解了解情況,時間久了,大部分同學,尤其是男生,周五沒事一般就在宿舍裏等著路北北來,有時候一起看綜藝節目,有時候跟大家打撲克,一兩個小時就過去了。另一方麵,她也希望有點自己的空間,爺爺現在就像老小孩,回家就和她嘮叨,總有說不完的話,內容北北都倒背如流了,爺爺卻樂此不疲。


    華大的單身教職工宿舍是個老樓,學生宿舍的筒子樓前兩年都改造了,蓋了新的學生生活社區。老校區的這個教職工樓卻還有幸存在,前後兩棟,每個單身老師一個單間,公用的衛生間,洗澡得去學校的公共澡堂,除了覺得這個不太方便,路北北還是非常喜歡這裏的。蛻皮的老樓牆外每當夏天就會爬滿綠色的藤蔓,好天氣的時候,床上總是灑滿陽光。女老師住的這一棟樓後麵是個小花園,一對一對小情侶,到了晚上,十米一個,互相咬著耳朵呢喃著,非常有默契,距離總是那麽不遠不近。


    這天又是周五,路北北沒有回家。


    她端著臉盆去水房洗漱,跟水房的其他幾個老師打招呼。由於不像其他單身老師常住宿舍,加上大家課時作息大都不同,因此好多都叫不上名,她眼睛的餘光裏看見有人悄聲問身邊的人她是誰,眼生,沒見過之類的話。這時候,有人走到身邊,親切地跟她打招呼:“北北,今晚回來住了?”北北抬頭一看,是同一屆留校的另一個輔導員,她也跟她打招呼。北北記不得她叫劉莉還是李莉,好在她非常的善解人意,看出路北北的猶豫,主動介紹說:“我是李莉呀,搬宿舍的時候我還幫你往樓上提書,你忘了。”


    “就是的,沒有忘,沒有忘。”路北北記起來了。


    “你吃飯了嗎?一會咱們一起去食堂吃呀!”李莉熱情地發出邀請。


    路北北跟李莉一起去食堂打飯,北北沒有飯盒,李莉還主動拿出一個新的給她用:“別用公共碗筷,注意點總沒錯。”她笑道。


    對於別人的善意,北北自然也是開心的,她跟李莉有說有笑地找了一個位置坐。李莉是個開朗的人,北北覺得她還挺聊得來的。


    正吃飯的當口,李莉伸出手來招呼:“敬強,這裏。”


    來人是李莉的男朋友,在華大黨委工作,叫文敬強。


    他們客氣地彼此打了個招呼,路北北就想先走,李莉卻拉住她,執意不讓她先撤:“北北,食堂這麽多人,不差你一個電燈泡。”


    全程幾乎就是路北北跟李莉兩個人聊天,文敬強是沉默寡言的人,一頓飯下來路北北基本對他毫無印象。


    飯後,李莉跟文敬強兩個人要去看電影,三個人就在樓下分手。


    手機響的時候,路北北正拿著兩個飯盒騰不出手,等北北進了屋回過去的時候,朱雅不耐煩地叫:“為什麽不接我電話?打了十遍了。”


    朱雅是個急性子,打兩遍不接,她就能誇張成十遍。


    “怎麽了?”路北北道:“我不想再聽你們分了合了那點破事。”


    “一邊去,找你說正事。”


    “你能有什麽正經事?”路北北將自己扔到床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


    “我開了一家店,有沒有興趣?”朱雅得意地說:“怎麽樣?刮目相看吧?”


    “真的假的?做什麽的?”路北北驚訝地問。


    朱雅從畢業就跳來跳去的,從沒在一個地方工作超過半年,總也找不到她滿意的地方,總是雄心勃勃地叫囂著要自己創業。路北北知道她是那種常立誌而從不立長誌的人,因此也從來不把她的話當回事。朱雅今天猛然一說,有板有眼的,不由得她不信。


    “是真的,見麵再說吧,你今晚有沒有空?”朱雅道。


    路北北猶豫了一下,說:“沒什麽要緊的事就改天吧,我今天要去學生宿舍看看。”


    “也行吧,那改天再聯係吧。”


    掛了電話,路北北擺弄著手機,翻到葉承俊的號碼,看了一會兒,放下,又拿起來,終於還是忍不住撥了過去。剛響了一下,又立刻摁斷,緊張地捂住臉,萬一要是接通了,她說什麽好?


    沒多久,葉承俊把電話回過來了,她看著他的名字感覺心跳加速,她拿起來放在耳邊,屏住呼吸,終於聽見他的聲音:“北北。”


    “嗯……”她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嗯了一聲。


    “找我有事嗎?”


    “哦,沒有。”北北覺得好多話想說,又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電話那頭靜了片刻,她聽見葉承俊問:“那,你在幹嗎?”


    “我,沒幹嗎,你呢?”


    “我在外麵出差。”葉承俊道。


    “出國了?”北北問。


    “嗯,在韓國。”


    “那,你那裏也看到月亮了吧?今天好晴朗,月亮那麽大,也很圓。”北北抬頭看著外麵的天空,想象著他們身在兩地,抬頭卻可以望著同一片天。想起紅樓夢裏的一段,一個在怡紅院望月長歎,一個在瀟湘館臨風灑淚,身在兩處,情發一心。此刻,不知道他是否也和她一樣,有著共同的感情。


    “是很大,也很圓。”葉承俊道,“我們看到的是一樣的。”


    北北微笑了一下:“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回去了我再打給你。”葉承俊道。


    “好,那,晚安!”


    “晚安!”


    兩個人卻都沒掛電話。


    北北心裏湧出一絲甜蜜。


    末了,還是北北先說:“那我先掛了,再見。”


    她掛了電話,一頭紮進被子裏,心裏被滿滿的幸福感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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