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朱由檢就換上了尋常衣服,帶著徐應元和幾個侍衛去府衙找劉鐸了。


    “劉大人,本王想起書中所載揚州之繁榮,實在不耐久候,所以不請自來,還望劉大人不要在意啊。”


    “王爺哪裏的話,能為王爺向導,下官不幸榮幸。”


    “哈哈,劉大人還請去換身衣服,今晚本王自是要白龍魚服,你穿著一身官服那可不成。”


    劉鐸進後堂換了身衣服出來,告罪道


    “讓王爺久等了。”


    “劉大人,本王即是要白龍魚服,那這稱呼自然要改一改了,你就叫我公子吧,我叫你老劉。”


    劉鐸自是從善如流,幾人就在夜色下逛起了揚州城。


    逛了幾處地方,朱由檢看著劉鐸說


    “老劉,這揚州名不虛傳啊,你做得很好。”


    “牧守一方,職責所在,不敢鬆懈。”


    朱由檢歎息一聲問


    “老劉,你似乎一點都不擔憂?”


    “公子是指?”


    “我聽說你牽扯進了京中的一樁案子,情況有些不好你就不擔心嗎?”


    劉鐸灑然一笑


    “謝公子關心,我沒什麽可擔心的,最壞的情況不過一死爾,正好去找楊公他們敘敘舊。”


    “如果我要保你呢?”


    “公子不必如此,你的地位不宜與我們這些人牽扯太深了,我也不想因為我再拉公子下水,死對我來說並不可怕,為道而死,死得其所!”


    看著劉鐸堅毅和拒絕的表情,朱由檢不再多說,轉而說到


    “劉公,你能讓我看看揚州的真實情況嗎?”


    劉鐸聞言,滿是不解,有些義憤的問


    “公子為何會有此問?我從不弄虛作假,這些就是真實的情況啊。”


    朱由檢搖搖頭,解釋到


    “劉公,我並不是懷疑你。隻是見到揚州如此繁華的景象,想到了整個江南地區,想必這麽繁華的地方還挺多的。所以我就不理解了,神宗時期四年不過在這征收了六百多萬兩的礦稅,為何會鬧得民怨四起?照理說這麽繁華地方,抽稅六百多萬兩並不多,而且還是四年的時間,一年也就一百六七十萬兩,完全能夠負擔得起,並不會造成什麽影響才對。”


    (萬曆二十四年到二十七年共征礦稅銀671萬餘兩,金2.2萬餘兩,礦稅無物不稅,無處不稅,無人不稅。《定陵注略》卷四)


    劉鐸聞言神情有些落寞,反問到


    “公子認為是什麽原因呢?”


    朱由檢望著遠處的燈火,語氣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以前我以為是那些稅監橫征暴斂造成的,可是今晚逛了圈揚州城,發現他們征收的稅並不多,所以我很是疑惑。我怕是那些暴民不識皇恩,隻顧自己的利益,枉顧皇恩。”


    劉鐸聞言,語氣有些痛苦。


    “王爺可曾聽過‘納之公家者十一,吞之群小者十九’?”


    朱由檢有些驚疑,雖然有些明白,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劉公何意?”


    “神宗時,各地礦稅全憑稅監一言而決,收了多少沒人知道,那群稅監欺上瞞下中飽私囊,所收之稅往往隻上交一成,剩餘的全部私吞,公子你看到的四年隻收了六百多萬,但實際上他們卻收了五千多萬兩,一年一千多萬兩啊!”


    朱由檢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怒聲說


    “這群稅監竟如此可惡?”


    劉鐸苦笑一聲,歎息著說


    “還不止,他們欺軟怕硬,收受賄賂,隻征收那些毫無背景的,有功名在身的人家從不去征收,公子請跟我來。”


    來到一處破敗的聚居地,站在外麵,劉鐸說


    “公子知道這裏都是些什麽人嗎?他們大多在城中一戶士紳家的紡織作坊做工,算是那戶士紳的奴仆,這些人都是隱戶逃人。而這處聚居地是二十多年前形成的,現在有四百多戶,公子明白我的意思嗎?”


    朱由檢驚怒不已,顫聲說


    “劉公是說,這些人都是被稅監所害,舉家逃亡的?”


    “是啊!這裏大部分人原本都家境殷實,有幾戶當時還開著紡織作坊,家中有十幾人做工。但稅監一來橫征暴斂,那些官宦之家從不去征收,隻是盯著這些富戶和平民,整整九年!每年一千多萬兩啊(後期可能沒收那麽多,不計較了)!整個江南地區多少人賣兒賣女家破人亡,多少人舉家逃亡,寧願賣身做奴仆,也不願麵對那些凶殘的稅監!”


    劉鐸有些激動,說完平息了一下才說


    “這些農戶織戶受不了稅監的橫征暴斂,紛紛舉家逃亡,而那些不受影響的官宦士紳之家乘機接受這些逃戶,擴大規模,國朝因此損失了太多人口(逃戶隱戶不計入人口)。


    而這些官宦士紳之家又不事稅收,朝廷定的那些稅收隻能攤到越來越少的平民頭上。我在揚州這幾年,每年府衙登記的戶數越來越少,稅收越來越難,而隱戶逃戶越來越多,官宦士紳越來越富,長期以往,國朝將麵臨無人可征稅的局麵。


    礦稅之政,遺禍萬年啊!”


    朱由檢聽得徹底呆住了,他沒想到局麵已經如此危如累卵。


    “劉公,這些就沒法改變嗎?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事發生?到時候我大明江山還會在嗎?”


    劉鐸苦笑著搖搖頭


    “公子,改不了的,要改就是與全天下所有官宦士紳為敵,到時候各種壓力如潮水般襲來,誰也扛不住。這是大勢,大勢之下哪怕是皇上也不能逆天而行。”


    “我曾經也想去改變,我想先從自己做起,再聯合一些誌同道合的官吏,去改變。可是第一步就把我難住了,我連自己都做不到。”


    “哈哈,王爺,很可笑吧!我雄心勃勃的想要改變這些,可是真當我去做的時候,我發現我什麽都做不了,我隻能隨大流!我的那些親族長輩,他們圍著我罵,說我數典忘祖,忘恩負義,說供我讀書,不是讓我來當聖人的!我退縮了,我怕了,我怯懦了,麵對那些親族長輩,我再也不敢提及此事。哈哈,那一刻,我發現我是那樣的可笑,我的那些理想是那樣的脆弱!”


    看著劉鐸癱倒在地,疚聲痛苦,朱由檢感覺自己明白了劉鐸。


    他是一位理想者,當理想破滅,他開始放浪形骸(殿試前醉酒),然後他遇到了另外一群有著理想的人,加入了他們,他以為他們能夠去改變這個國家,但等來的卻是屠刀,他的理想再次破滅了。


    此刻的他或許早已心死,所以對於即將到來的命運,他並不在意,或許還有些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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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點評論吧,查資料很辛苦的,玩單機也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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