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陸姚三壓著的那對男女,在他們的手機被鋒利的刀戳穿的那一刻,隨著電子設備滋啦的電流響了一聲,他們的身體隨著手機的那最後一聲嗚咽一同爆炸,就像是炸彈,在那一刻被點燃了導火索,迅速地引爆。距離二人最近的陸姚三,隨著那一陣動靜不大也不小的爆炸氣流,“砰”的一聲擊飛在了一邊的地上。插在他腹部的金屬小刀,堅硬地豎立著,然後一點一點地開始融化為液體,順著陸姚三倒下的身體流向地上,最後如同水蒸氣一樣揮發消失。


    “咳咳!”


    陸姚三狼狽地趴在地上,他的身上沾滿了猩紅的血漿,一股熏人的腥臭味,腹部的傷口咳嗽一聲都會跟著撕扯疼痛。陸姚三試著讓自己坐起來,卻早已沒了多餘的力氣去掙紮。


    破壞掉手機的唐玲,連忙丟下長刀,跑到陸姚三的身旁蹲坐下來,看著陸姚三滿身的血汙,他的嘴裏還在不停地咳嗽出獻血,狼狽淒慘,吊著一口氣的將死模樣。唐玲甚至不敢伸出手去觸碰,她害怕不小心戳到了陸姚三的傷口,會再次加重他的傷情。


    “我,大概是出不去了。”陸姚三的視線有些模糊,他撐著一股力氣將腦袋朝向身旁的唐玲,滿身髒汙的看不見原本模樣的陸姚三,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這種爛人,本來也沒什麽資格活著出去了。連自己都忘記了,頂替了別人的身份,真是……下賤啊。”


    或許是死亡將至,或許是生命走到了末尾,陸姚三終於在這個時候意識到了自己可悲荒唐的一生,他到底犯下了多少的過錯,明明最初的自己,隻是想憑著努力獲得其他人的關注……不,不對,他最想獲得的,應該是自己的關注吧。


    啊,他終於明白了。他從最開始,就已經將自己都給淡忘了,又憑什麽會贏得其他人的青睞呢?


    陸姚三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懊惱和悔意,他真是個愚蠢的人,明明最該看見他的是他自己啊。陸姚三的臉色逐漸灰敗,他自嘲地笑了笑,靜靜地感受著自己的眼裏不斷地發黑,身體開始變得僵硬,頂上方慘淡的白色聚光燈,冷冷地展示著他的死亡。


    唐玲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陸姚三的生命走到了末尾,他握著的拳頭一點一點無力地張開,蜷縮的手指慢慢僵硬地伸直,唐玲沒有哭,也沒有覺得悲傷,她隻是靜靜地注視著陸姚三的死亡,像個沉浸在劇情裏的觀眾,這個連姓名都不會被其他人記住的陌生人,在陰冷的深坑裏靜悄悄地離開了。


    唐玲伸出了手,慢慢地將陸姚三睜著的眼睛給捂上,她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汙,用自己的外套,一點一點地將他原本的樣貌給擦拭出來,直到他完整無暇的臉呈現在視野裏,平和的麵孔,就像是睡著了,肯定會是一個無比美好的夢境。


    “姐姐,我們贏了!我們可以出去了!”


    身後的嚴彥突然傳來了喜悅的歡呼,唐玲卻壓根沒有搭理他,直到處理好了對陸姚三最後的告別以後,唐玲慢慢地站了起來,撿起了被自己丟在了地上的長刀,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長刀的重量還是讓唐玲拿著有些吃力,她雙手握緊了刀柄,朝著身後還滿臉高興的嚴彥,冷漠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從開心慢慢變成了疑惑和恐懼。


    “姐姐?”


    “為什麽你會知道?”


    唐玲打斷了嚴彥不安的詢問,她冷漠地對著嚴彥,任由他臉上的悲傷和害怕越來越強烈,她看向嚴彥的目光,帶著久違和懷念,就像是看著一個隔了許久沒見的老友,但是卻又帶著遮掩不住的越來越濃烈的憤恨,哪怕隔了這麽久,唐玲依舊對他充滿了疑惑和怨恨。


    “什麽時候發現的?”


    嚴彥收起了臉上偽裝的童性的害怕,恢複了一臉淡漠,帶著這個年紀的孩子絕不會擁有的成熟,他有些意外地揚眉,被唐玲拆穿也沒什麽大的反應,隨意地問道。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可以阻斷控製,而且那時候你並不在。”


    唐玲臉上的怨恨更盛一層,她的腦海裏開始不停地穿插著,那個人耐心的教導,鼓勵她,一直不停地勸導她要充滿希望,遲早可以逃出那個噩夢的地下,他永遠溫和純善,直到最後一聲槍響打破了唐玲對他的所有美好的憧憬和依賴。雖然他不再是那個成熟男性的樣貌,變成了一個十歲的男童,可是他帶給她的清晰直觀,並且熟悉得想要讓她一刀砍向他的氣息,她永遠都不會忘,不會錯。


    “沒想到你會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嚴彥閉起眼睛,臉上含笑,雙手高舉過頭頂,“啪啪”地鼓掌,清脆的掌聲在一片死寂的環境裏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嚴彥的眼裏帶著讚許,唐玲格外熟悉又格外厭惡的讚許。


    又是這個眼神,曾經不止一次讓她滿足,讓她覺得自己是他的驕傲。


    “那你接下來會怎麽做?唐玲。”嚴彥抬起頭來,再度睜開的眼睛,滿是期待又輕蔑地看著她,“這個遊戲的第三關,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是敵人,隻有一個人能夠活下去。那你會怎麽做呢?”


    唐玲握著刀柄的雙手在不斷地顫抖,本就通紅的眼睛此刻因為心頭的焦急和煩躁更加腫脹赤紅,就像是快要爆裂開來,嚴彥清楚地知道她此時隻是在強撐,她心底對他不由自主產生的臣服和聽從,哪怕現在氣勢洶洶的對峙,她寬大的褲子裏的雙腿已經在止不住地哆嗦。


    她沒有殺過人。


    哪怕麵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人”。


    她不敢對和自己同類的人類出手,哪怕這一路上,因為她而死掉的人已經有太多太多,哪怕她已經見過了無數的人類為了生存自相殘殺。


    嚴彥知道她的弱點,一直都知道。她骨子裏還依舊殘留著的那一星半點的良善和懦弱,讓她根本沒有勇氣去對著人類,對著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下毒手。哪怕現在他們都被困死在這個深坑裏,嚴彥依舊是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穩操勝券的,她無比敬重又憎恨的,她的帶領者。


    再也沒有一個人說話。


    周圍的電子屏幕還在運作著,四麵八方的慘淡的光照到嚴彥和唐玲的身上,屏幕上顯示的隻有唐玲那分外驚慌又糾結的臉,以及她握著的,微微發顫的長刀。


    唐玲在糾結著自己的勇氣,嚴彥在等著她出手。他在逼她,將她逼到迫不得已的時候。


    “我……曾經很尊重您。”


    良久,唐玲突然低下了頭,悶聲說道,她的聲音聽著有些朦朧,還帶著一絲沙啞的哭腔。


    聚光燈的上方,隨著唐玲開口說話,細小的圓形光點,正在一點一點地擴大,吞沒了聚光燈那點微不足道的白光,明媚的藍天一點一點隨著擴大的圓形展示出來,耀眼的陽光,來自真實的天空的光線,照射進了深坑的最底部,灑在了唐玲和嚴彥的身上。


    嚴彥慢慢地抬起了頭,有些愜意地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暖洋洋的溫度,胸口的長刀被自己的身體完全吞沒,穿破脊背的刀尖,沾著晶瑩的血珠,“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地上,灰撲撲的外套被大片大片的鮮紅暈染成黑紅的顏色,嚴彥始終沒有睜眼,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欣慰,感受到麵前的那個人,握著刀柄,輕微顫抖的身體,還有細小的哽咽。


    “唐玲,你做到了。”


    鬆開了握住刀柄的雙手,唐玲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任由麵前的孩子,隨著她的鬆手慢慢倒在了地上,她臉上帶著未幹的血紅淚痕,聽著倒在地上的人感歎地呢喃,然後慢慢地沒了生命的氣息,唐玲的眼中一片空洞和麻木,沒了多餘的混雜的情緒,她就像是失去了最後一絲人的意識,整個人空愣愣地站在那裏,看著自己的雙手,還在不停地發抖。


    身體變得比曾經待過的那個冷凍室還要寒冷,唐玲覺得自己的四肢已經不在自己的控製範圍內了,她愣怔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恍惚之間,它們變得幹淨又猩紅。


    耳邊傳來了陣陣熱烈的鼓掌和喝彩,就像是觀看完表演的賓客,在幕布慢慢落下時候為這場演出做的最真誠而直白的反饋,所有人都在笑著,歡聲笑語,談論著觀後感,唐玲的眼前一片模糊,她似乎看見了原本在黑暗中的場景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身穿莊重典雅的晚禮服的人們,頭發做了最精致高貴的發型,臉上都帶著一個小醜的黑白麵具,清一色的邪魅的笑臉,看著格外的瘮人和怪異,他們歡呼雀躍,手中的香檳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鳴叫,他們全都看著她,滿是譏笑和諷刺。


    聚光燈的另一邊,一盞一盞的燈光照在地上,最後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通路,像是救贖,遙遠的那一邊,是一架梯子,直通往頂上方的大洞出口。


    唐玲的大腦沒有辦法思考,她隻是憑借著本能地,繞過嚴彥的屍體,慢慢走向那架梯子,每經過了一盞燈,一盞燈就會熄滅,隻留下深坑頂上方稀疏的陽光,唐玲身後的燈一個接著一個地熄滅,就像是將她這段漆黑的經曆給熄滅。最終,唐玲走到了盡頭,站在了那架梯子的麵前。


    生了鏽的梯子,銀灰色的本體被赤褐色的鐵鏽覆蓋,細長的結構看起來岌岌可危。


    唐玲慢慢抓住了梯子,一隻腳踩上了梯架,接著是另一隻腳,一點一點地挪動,不斷地重複著機械地抬腳,往上挪動,陳舊的梯子不停地發出“吱嘎”的喘息,告訴著唐玲它年老的歲數,唐玲空洞的神色,隨著不斷地往上,直到刺眼的陽光照在了她的臉上,暖洋洋的舒服,她的眼裏終於有了些光亮。


    她沒有回頭,不願意也不敢回頭。唐玲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粗重,額頭上開始分泌出汗水,滑落臉龐滴在了梯子上,頭頂的那抹明媚藍天也隨之越來越近,就快要觸手可及,唐玲的臉上升起了久違的眷戀,她熱淚盈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問到過草木土壤傳來的清新自然的香。


    “哢!”


    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想要感受一下頭頂的天空,呼嘯的風從坑底吹了上來,唐玲的頭發雜亂地糊在臉上,她嘴角的笑意還生動而明亮,眼裏的期盼還沒有退去,突然斷裂的架子,懸空的身體,失重的感覺就在一瞬之間,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藍天,離自己一點一點地遙遠,墜入無盡的深淵……


    ……


    “嘀嘀!”


    “嘀嘀嘀!嘟……”


    “第二層測試,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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