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石是當天離開的,他最後看了眼林寧緊閉的房門,失魂落魄提著包裹離開,回的正是現在這座玉溪庵。


    惠淨師父為他開了門,什麽也沒有問,隻是在頭前默默掌燈帶路,留著他在客房歇宿。


    是他自己奢求了,奢求這份不該產生的情感,奢求不會有的回應,他本來想自己徹底斷了念想,哪裏會知道幫裏傳得沸沸揚揚林寧被休又遠走江城,他甚至主動向莫五爺請求,得到親自探問消息的差事,就想同她見一麵。


    他還是放不下哪!


    “傅管家想什麽呢,這麽入神?”菊蕊插嘴道。


    “哦沒有,你們早點休息吧。這邊隻能暫避一時,你們遲早會被人找到,我明天必須把你們送上火車。”傅石眼裏滿是堅定。


    “好。一切聽你安排。”林寧笑道,“現在我別無長物,隻能把回去的希望全部交給你了。麻煩你了,多謝。”


    “你別這麽說。”傅石反而羞澀起來,一個大男人麵上忽然熱熱的,“我出去了。”


    他帶住門,夜晚山間的空氣濕潤起來,涼風送來水汽,這是秋最舒服的時節,他站定舒了口氣,回看林寧這緊閉房門的屋子,內心和當初升起不一樣的感覺,她需要他,她需要他!這一念他覺得很安然,接下來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懼。


    林寧和菊蕊對坐客房裏,林寧望著煤油燈爆出的燈花,擰著眉道:“明天我們要小心些。”


    邢濤親自把消息送到季遠凝處。他附耳對季遠凝說,小季,大事不好,車子被燒,裏麵空無一人,林小姐失蹤了。


    季遠凝的眼眸頓時變得墨黑,一隻手狠狠撐在桌子上,他的手指節壓得泛白,麵色冷厲沒有言語。


    “薛家簡直太不把小季你放在眼裏,看來上次虧吃得不夠。”邢濤感歎道,“夫……哦不,林小姐他們也敢動。”


    “……”季遠凝起先沉著臉色沒有開口,旋即想了想道,“他應該有所求,不妨等等,接下來一定會有消息的。”


    他說完這些話,自己先不慌不忙坐了下來。邢濤見他如此鎮定,便自己在桌上取了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


    果然如同季遠凝所言,坐不了一會,來報說雲江會館門前來了幫人。


    還不等傳,那群人押著王司機就往裏闖。


    “這是何意?……”季遠凝坐在桌前沒動半分。


    “為我們薛少爺討個公道。”為首的魁梧大漢把王司機向前一推,“看到沒,季先生,你的司機在我手上,至於你的夫人嘛……”


    “我已經休了她,今日晚間就會登報,是生是死由她的造化,與我季遠凝有何相幹?”季遠凝極淡的語氣截斷話頭,自如喝茶,習慣性去摸手指上的戒指,才發現手指上什麽東西都沒有。


    “對於女人,季先生真是無情得很。現在你的司機我們手上,這個你總得考慮吧?”大漢的臉上流露著得意洋洋。


    “你要跟我談什麽條件?”季遠凝這次反而抬起頭望著來人。


    看王司機被人反剪雙臂痛苦不堪的模樣,季遠凝皺皺眉。


    “我們少爺再難複生,老爺說用你的司機換你五萬現大洋,你和薛家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買賣不虧吧。”幾個大漢故意把王司機的手往後撇了撇,疼得王司機忍不住“嗷嗷”叫起來。


    “五萬!”邢濤先替季遠凝叫起來,“你tmd獅子大開口,真是異想天開。”


    “我答應你。”季遠凝思考半分,慢悠悠應了,說著去了電話讓鄭管家準備銀票,驚得邢濤睜圓了眼睛。


    “先生!”王司機自己也沒有想到季遠凝一口答應對方的要求,五萬大洋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由驚感交加,脫口而出。


    “今天下午三點在這裏一手交錢一手交人。你記著,這是為了贖回我的司機。至於你們也要展示誠意,想拿錢得寫點文書字據給我,煩請你們薛老爺簽字畫押,不再找我們天門山的麻煩。”季遠凝的話有理有據,而且即刻備下文書。


    對方應了。


    下午馬不停蹄,果然用錢換了王司機回來。季遠凝安撫好王司機的情緒,把文書收了,派心腹送給莫五爺,他凝視著送信人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隔了一日,山裏的天亮得好像早些,林寧菊蕊傅石和眾人一起用過簡單齋飯,便簡單化妝動身趕路。時日還早,山間裏有霧氣繚繞,日頭淡淡得懸掛在兩山之間,林寧隻覺得有些氤氳的濕氣打濕了褲腳。


    今天為了保險,她和菊蕊換了衣衫,又回了剛來雲城時粗布衣衫的模樣,菊蕊則穿了林寧的衣物,特意戴了頂帽子,帽沿拉得低低的,她乍一穿夫人的衣物,還有些不適應,有些扭捏。


    倒是傅石說,你盡可以大方自然,這樣別人才不會起疑。


    菊蕊慢慢趕路,才放開些自己,也顧不得情緒上的扭扭捏捏。


    她們一路上跟著傅石,撿些僻靜小路走,由傅石探路,向火車站走去。


    火車站裏似乎匯聚了雲城“全城”的人,大都提著藤箱或背著行囊,行色匆匆,在木頭長椅上或坐或站。雲城是小站,份屬西北要衝亦可謂要道,但線路不多,抵不上九省通衢的江城,所以很多線路都會經過江城的大智口火車站,再發往其他地方。


    想這些長袍土布或是洋裝大褂的人們,大部分都是前往江城哩!


    林寧一直覺得這裏和氣派的大智口車站沒法相比,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走過長長的車站通道時,她聽著車站鼎沸的人聲,腦子裏畫片一樣過著身處雲城的點滴,樁樁都與季遠凝有關,恍恍惚惚仿如一夢。


    夢就是夢,不論南柯一夢抑或黃粱美夢多麽璀璨瑰麗,醒來時,都給尋夢人帶來無比唏噓。


    傅石喬裝成仆人模樣,提著行李,由菊蕊這個“夫人”帶著“丫鬟”林寧,謹慎行走在車站裏。


    他們在登車口準備檢票上車,正在人群裏排著隊。眼看時間即到,隊伍頂前麵的登車口鐵閘門就要拉開。


    工作人員按照時間拉開鐵閘,人潮有些躁動推聳。


    “一個一個排好隊。”職員們拿著檢票鐵鉗,站在高處揮舞著嚷道。


    這聲呼喊把一個黑禮帽的目光吸引過來,他帶幾個人往這邊大踏步走來。


    傅石警惕性很高,他在林寧身後提著行李,菊蕊在前,兩人護著中間的林寧站在隊伍裏,遠遠望去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樣子。


    此時向前湧動的人們,檢了票的紛紛向大門處快步走或者跑著。


    黑禮帽著意地盯著女士們,甩去一個眼色,手下人立即心領。他們沿著隊伍一個個看過去。


    傅石感覺到了不對勁。他靠近林寧,低低道:“林小姐,可能有麻煩,等會我去引開他們的視線,你和菊蕊穩住通關。相信我會保護你,隻要你們檢票口過上了車,一切好說。等會你當心點,我們車上見。”


    說著他把行李遞到林寧手中,自己故意往前擠去。


    “唉你怎麽插隊啊,踩到我了知道嗎?”人多雜亂,有個男乘客被傅石突然推擠,大聲嚷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有急事。”傅石賠笑道。


    “人本來這麽多,你擠啥子擠,又不是上不了車。”男人接著抱怨。


    這麽一擠產生爭執,眾人紛紛往傅石這邊看過去,連黑禮帽和他的手下人也向這邊看去。


    菊蕊和林寧定定心,跟著人流往檢票口走去。


    菊蕊越發把帽子往下拉一拉,遮住半個麵頰。輪到菊蕊了,她深吸口氣,強打鎮定把票遞過去。


    遞票的時候,她已經不言不語,工作人員把票返進她手裏,菊蕊就要伸手去接。


    黑禮帽喝道:“等一下!”他眼光敏銳,隻這個簡單的遞接動作,配合著他已起了疑心的第六感。


    “幹什麽,我又不是沒買車票,攔我幹什麽。”菊蕊怒道。


    “夫人對不起,請你把帽子拿下來。”黑禮帽微笑道。他彬彬有禮的話語,令菊蕊無法拒絕。


    火車站裏的製服職員早就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天門山的來這裏找人不是一次兩次,他們自然不會觸天門山人的黴頭。於是,便由著他們阻攔。


    “有問題嗎?”菊蕊一心掩護林寧,把頭上帽子摘下來,對黑禮帽怒目而視。


    “對不起,我看錯人了。”黑禮帽做個手勢,“夫人請吧。”


    菊蕊很快通過,隻隔兩個人就到林寧檢票了。


    此刻,隊伍後麵有女人的尖叫:“有小偷!有小偷!快,抓小偷啊!”


    女人淒厲的尖叫,再次打亂了大廳的秩序。


    “我看到是他偷了,他一定就是小偷。”一個粗獷的聲音直接把矛頭指向傅石,“不然他擠什麽,肯定是偷了東西心虛吧?”


    “我沒有,我不是,我和那女的相隔這麽遠,怎麽可能偷她的錢包。”傅石心裏一緊,他辯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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