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第一次偷偷喬裝離開雲城,你親口對我說過什麽?你說你不準我回去。然後你的人果然綁了我,說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告訴我隻要膽敢回去會派人追殺我的外祖家,這些你不否認吧?”


    季遠凝的眼睛痛苦地閉了下,複又有睜開,手袋帶著她的十分氣性,打痛了他,但他沒有哼一聲。


    林寧凝視著他沉靜的雙眸,兀自敗下陣來,她邊傾訴邊墮下淚珠:“我跟了你這麽久,整天小心翼翼,舍棄著自己的想法。季遠凝,這就是你對我的真心實意?還是我林寧太蠢,早忘了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人不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


    我總想引你為我知己,是我錯了,大錯特錯,就該認栽。你救過我好多次,我欠你的情甚至欠你一命,我拿我的人和心報答還不夠麽?你還要我怎麽樣?”


    她的語氣哀哀傷懷,季遠凝沒料到她會這樣想,他的墨色眸子染上一層悲霜。他想用手去尋找她的手,林寧沒有動作,他隻得縮回去。


    “阿寧,別哭,是我的錯。”季遠凝啟唇道,他隻有麵對林寧失卻處理其他事務那種自信淡雅,“我害怕你和楊經理一起回江城,才匆匆去鳴鳳班帶回你,這確實是我的決定。”


    “你怕我接觸外祖家的人,會嫁到江城城南米行曹家去當少奶奶?”林寧擦淚負氣道,“我不會。我隻要回到江城,就可以名正言順繼承爹的股份,成為林家說一不二的當家人,到時候什麽婚約的我想讓它作廢就作廢。你擔心什麽?”


    “這麽說你動了心摻合林家的事務?你可知林氏正在內亂?你的舅舅們和其他幾個股東都不是省油的燈。”季遠凝聽出她的氣話,不予接話道,“我不認為你能對付處理,再者我見過你的楊叔叔,你怎麽知道他沒有私心,去了江城有什麽變故誰能護你?和他同去我斷不放心。”


    “我不能處理,可笑!我是林家唯一的幸存者,我不出麵誰出麵?你別把我看成小孩子,我不露麵到時候連自家產業都不得不拱手送人。


    再說你見過不等於了解,楊經理既是我爸爸得力的助手也是朋友,看著我從小長大。我還記得坐在他的脖頸上看花燈的樣子。他是在林氏工作幾十年的老人,我相信這次內亂,他能起心找我就很不容易了,定然是他全力支撐林氏,才到今日。”


    聽到季遠凝的話質疑楊經理,林寧越發不悅,“你說你見過他,你什麽時候見過,為何不告訴我!你把我當什麽?是你相濡以沫的妻子還是關在籠子裏的寵物?”


    “其實我希望你在我身邊無憂無慮當太太。林村桃花樹下我曾對你許諾過的,就是我的想法。”季遠凝思慮一會兒,輕輕答道。


    桃花樹下的話,隻不過是鎖住,隻不過是牢籠,這話從他口中飄逸證實,林寧心上湧上更深的悲憤。她不再言語,有些厭棄和失望地看著他,東西不顧拿,猛然打開病房門,狠狠摔了。


    “怎麽我聽說你們小夫妻鬧了不愉快?”莫五爺從醫院走廊帶人過來,到了病房門口,對林寧解釋道,“小季他不愛多言,我了解他,他真的是很放林小姐你在心上的。”


    林寧抬眼。


    莫五爺接著道:“小季他是我最看重的手下。我實在不想看到他和你這對有情人隻因瑣事誤會爭吵分開,那將是一個男人的痛,也許錯過也是遺憾……”


    他的眼睛直視林寧,話頓了一下,道:“你們的事我雖不清楚,非我為小季開脫,當初他聽說你被綁架,完全六神無主,自己什麽準備都沒有,單槍匹馬就要衝去救你,是我分撥了人手過去,我還從沒有見過如此失態的他。


    我是過來人,什麽樣的女人我沒有見過,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小季對你確實一片赤誠。林小姐,無論何種誤會,你再給他個機會怎麽樣?”


    林寧聽莫五爺的話如清風拂麵,徐徐道來,驅散了心頭的諸般低落,更暗暗點中她的心思,就算她原諒他也差缺一個梯子,而莫五爺正是來當這個梯子的。


    “是啊,是啊。林小姐,我也看得出來小季和你感情肯定好得很,有個詞叫什麽,哦,對!感情比''黃魚''還要堅硬。”邢濤過來適時補上一句。


    “黃魚?”林寧輕輕啟唇,蹙著眉頭。


    邢濤想不起該怎麽形容,摸了摸頭:“嗨,就是金條。我邢濤一個粗人,詞不達意,包涵包涵。”


    有了邢濤的插科打諢,林寧方才明白那個詞是情比金堅。她不禁莞爾一笑,莫五爺見狀一口氣鬆懈下來,背著手不再言語。


    勸和了他們,邢濤眼看著護士推門進去。片刻,聽到病房裏的驚呼:“你怎麽這麽大意?傷口都崩裂了,流這麽多血!怎麽不按鈴!”


    門外所有人都聽到護士的這聲驚呼。林寧的心立即懸起來,她衝進房間,護士暫時包紮著,還得請醫生再行處理。


    她收腳站在門邊裹足不前。季遠凝越過彎腰忙碌的護士,對著林寧,看過來的眼角眉梢都吊著歉意。


    林寧望著他溫如其玉的麵容,便失了強硬、亂了心曲。


    她對自己無言。


    “對不起。”和以前一樣,季遠凝先開了口,他隻能說這三個字。這就是他的行事方式,即便她會傷心失望,倘若再來一遍,他依然這麽選。


    而這一次的對不起,和著他失血蒼白的嘴唇與麵頰,不免驚心動魄。


    林寧看了眼包紮的紗布,頃刻就被殷紅沁染,捫心自問,她還是會心驚肉跳,聽到這聲對不起,她還沒發話,護士小姐搶先抱怨道:“這會知道說對不起,有問題就要及時按鈴通知我們啊!”


    季遠凝隻好笑笑,對著林寧皺眉擠眼,配合他無奈的麵部表情,似乎在向她表達“你看我都落埋怨了,還不快來同情同情我”。


    林寧哪裏招架得住,她的怨氣好像被他逗消散不少,又或者因為眼見傷口的血液咕咕流淌出來,頓時失了氣惱。一個心硬的她對自己道,你怎麽這麽沒用,他可是一而再破壞你的理想啊傻姑娘!另一個她就跳出來,替他告饒,算了吧。


    她越想越覺得暈乎,那兩個自己不止在意識中拉扯,更似乎跳到眼前影響著她的行止,矛盾的她把手中帕子不斷絞擰著。


    莫五爺是人沒到聲先到,幾步急匆匆從門外轉來:“聽說你的傷口崩裂了,要緊不?”


    “蒙邢大哥你和五爺掛心了,我還好。”季遠凝恢複平和對他們笑一笑。


    這時病房出現幾個人要把季遠凝抬上醫用推車,準備再推到手術室去。邢濤趕忙上前幫忙。


    林寧則給推車讓開了路。


    “你……”季遠凝的眼睛就粘在林寧身上,想對她說點什麽,把後半句咽了下去。


    林寧愣了愣,車從身邊過的那刻,終於熬不過心氣,腿不由自主地隨著推車走著,邢濤就知道這姑娘還是心軟舍不得的。


    邢濤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醫院那次。沒想到時隔幾年,他們夫妻情份變得如此淺薄,有句話叫破鏡難圓、覆水難收,想想過去一切,隻覺得很為他們遺憾。


    車上邢濤的身子隨車子晃晃悠悠,思緒亦然。很快聽到司機的聲音:邢先生到了,前麵就是。他才凝神準備這場“戰鬥”。


    他下車的時候,師爺看得真切。他有些失望,若是季遠凝到來,這亂中取勢的戲才是場好戲。來的卻是邢濤,他先自己去了半分得勝的意趣。


    邢濤可謂神槍手,下了車由幾人護衛,舉槍遠遠就“砰砰”兩聲正中大高個兒的後背,大高個兒登時人就軟了下去,束縛住林寧的胳膊也沒了氣力。


    “喂喂,你別死啊,快說你們是什麽人?”林寧趁他還有氣息,趕緊問道。


    “季爺……季爺……要對夫人你……趕盡殺絕……說你……絕……不能……不能……讓你去……江……城……”大高個兒掙著最後一口氣,瞪著眼睛,梗著脖子隻能用她聽見的聲音說出這句遺言。


    林寧俯下身聽到這句話,沒想到季遠凝會對自己的怨懣如此深,都說千年修得共枕眠,枕邊人早變得深恨自己,卻還渾然不知。難道季遠凝真要毀了自己?


    大高個的話如同利刃劃破一層千瘡百孔未曾捅破的薄紗;更如一道閃電,把模糊不清的現實清清楚楚顯現在自己眼前。


    枉自己之前還為季遠凝的安全擔憂,她麵上忽然笑起來,綿綿的絕望和失落從心底蔓延上來,沿著血脈一點點一枝枝浮在四肢百骸,無縫不入,竟然令她打個寒戰。


    傅石看林寧呆坐在地上,周遭的一切她似乎都不在乎了。他隱隱約約聽見不能讓她去江城的話。於是心疼上前喚道:“林小姐,別難過,我會陪你。你永遠都是我傅石最好的朋友。”


    菊蕊同樣上前搖了搖林寧的手臂。林寧把頭靠在菊蕊懷裏,欲哭無淚。她心裏為自己數年遭際不值,遇見他是自己的緣,也是自己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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