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寧水邊徘徊的時候,季遠凝像有感應般,那刻他剛出雲江會館,打算回季園一趟,鄭管家說婚禮用物悉數從江城運到,讓先生參詳參詳。


    哪知道踏上汽車的一瞬間,季遠凝腦子裏改了主意,道:“先去別院一趟,不要太顯眼,走小路吧。”


    因為去別院的小路會繞過玉溪庵,沿著山勢上溯而行,從另一個方向也可以到達雲靈山的別院門前。


    王司機開著車,離玉溪庵越近,他的心跳越發快。路不好,山路抖動,他小心加小心晃晃悠悠開到山門外。


    遙遙就聽見禪院鍾聲,季遠凝故作不知道:“這裏還有座廟,我們跑江湖的,豈能不拜?”


    王司機邊開車邊笑答:“這裏可是尼姑庵,不是和尚廟。季先生有所不知,我們天門山也不是見廟就拜的。”


    “哦。”季遠凝聽王司機如此言講,倒也不必強求,他眼睛目視車窗外一閃而過的山門,鍾聲不知何時停止了。


    你好些了麽,阿寧?他在心裏過著這句話,眼睛盯著破舊的山門,掛牽的人就在那扇闔攏關閉的門裏。隻是一扇門的距離,卻如同相隔千山萬水。


    他歎氣間離山門漸行漸遠。


    王司機道:“季先生您若想拜佛,改天我開車送您去本城有名的佛寺。”


    “不必了,我隻是路過突發感慨罷了。”季遠凝恢複如常的神色,換個話題,“最近你可有和江城的朋友往來,聽到江城總舵那邊有什麽說法?”


    “先生您正好問,我還猶豫要不要告訴您呢。最近江城那可不太平,說是沈山主神誌不清服用福壽膏就酒自盡身亡,新上位為山主的是顧二爺,他手段很厲害,正在清理一些舊年積案,換了一大批沈山主的舊人。連我們閔舵主三個月後調任總舵的計劃都暫停了,說是需要考察一番。我朋友也不知他如何考察,顧二爺行事一向隨性,隻怕閔舵主心也懸著。”


    “這顧二爺是個怎麽樣的人?”季遠凝問道。


    “他啊,他是個能扛事的人,我原先就是江城總舵那邊開車的司機,莫五爺討我過來的,這位顧行舒顧二爺為人很周到,聽說沈山主生前迷戀福壽膏都麻木了,大大小小的事都由顧二爺決斷。他口碑不錯,又有能力和果斷。因為此人本來就是苦出身,一路打殺過來的,為人很講義氣,但心狠手辣起來可是毫不留情。”聽王司機的口氣,對他滿是褒揚。


    季遠凝進幫以來還沒見過顧行舒,隻是曾經聽莫五爺點過幾句。


    “依你看顧二爺會不會派人來我們雲城?”季遠凝問道。


    “很有可能。”王司機頷首道,“顧二爺他沒有來過雲城。我們雲城的事都由沈山主親自過問,顧二爺定然不清楚具體情況,我若是他肯定要派可信的人來這邊。”


    “嗯。最近形勢不明,你可要謹言慎行,否則我也保不住你。你懂的,至於和江城那邊你朋友的聯係,暫時先緩緩,容我觀望一陣。”


    “是,我這條命是先生您救下來的,您說什麽是什麽,我遵命就是。”王司機道。


    “很好。”季遠凝道。這麽說著話,車子一路開到了別院。


    姚阿杏迎出來,季遠凝瞟了一眼,覺得她有些慌裏慌張,好奇問桃珠道:“你家夫人怎麽這麽慌張?”


    “夫人剛剛小睡了會,哪知道先生您會來,沒怎麽梳妝打扮,怕先生您看了不喜歡。”桃珠道。


    “挺好的。”季遠凝打量著阿杏,思緒倒是飄遠了。


    曾經他每次起床看林寧梳妝打扮,瞧她描眉畫眼一絲不苟,他給她玩笑道,你本來就天生麗質,這脂粉反襯得俗了。


    林寧停了手中動作嬌笑,俗也是你買的,我現在算是懂了女為悅己者容這話,我之所以打扮,除了我自己覺得確實美之外,也想給你欣賞欣賞,誇誇我。


    季遠凝從身後攬住她,不需要誇,你永遠在我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順著她的唇攀上自己的唇偷了個吻。


    姚阿杏看出季遠凝走神,喚桃珠道:“還不給先生上茶。”


    “夫人說得對,瞧我這記性。”桃珠一溜煙去了。


    姚阿杏的話出口,季遠凝收回思緒,任她牽自己坐下。


    “怎麽今天來了。”姚阿杏笑模笑樣地和他聊天,“我一絲準備都沒有。”


    “婚禮事宜已經在慢慢準備了,我想同你商量下,婚禮的時間我想先不著急。”季遠凝道。


    阿杏聽到這話,心中有點失落,嘴上還得做出體諒的樣子:“這件事憑季爺你做主,我沒意見。”


    “那就好。”季遠凝道,“我就知道你識大體。”


    姚阿杏隻好臉上配合他笑了笑。


    此刻桃珠把戴墨鏡的算命先生從後門送出去。


    “這是我們夫人的賞,先生您拿著,以後夫人成了季園的女主人,還有大賞。”桃珠從兜裏數出十個大洋放到算命先生手裏。


    “怎麽樣,我的卦靈驗吧,果然讓你們夫人得償所願。”算命先生把大洋摸索著塞進褡褳裏。


    “得虧先生籌謀得當,我們夫人才有今天。尤其是那個藥,用得好極了。本來以為會暴露,不想居然讓季先生休掉了他的糟糠之妻。”桃珠道,“夫人不能親自來送,托我一定要感謝您。”


    “以後你們夫人需要參謀,我可是隨叫隨到,你知道我的卦攤位置,隻需要留個字就可以。”算命先生笑著拱拱手,“我的前程還要依靠夫人呢,豈能不出綿薄之力。”


    “桃珠,桃珠。夫人問茶來了沒?”這時前院有人傳話。


    “我不能多送了,就到這裏吧。”


    “不用不用。桃珠姑娘你自去忙吧。”算命先生一手舉幡,一手掛褡褳,揮動這身舊袍袖,悄然下山。


    “怎麽樣?這次那個女人有何說法?”木製輪椅樣的車子上坐著池三爺。


    算命人去了胡須帽子,脫了舊袍,棄了幡,此時出現在池三爺麵前的,不是師爺又是何人。


    師爺點頭道:“那女人對季遠凝在感情上特別貪癡,季遠凝我看也是墜入她的網不可自拔。我們跑江湖的,頭都是係在褲腰帶上。家裏有個令人心服的,在外麵如何能威服別人。這樣淺顯的道理季遠凝參不透,遲早會變隱患。”


    “所以我們就要激發這個隱患,讓季遠凝見識見識軟刀子的厲害。”池三爺大笑起來,然後突然斂去笑意,陰沉起來,“我要讓這小子懂得什麽是天高地厚。況且閔舵主也應該樂見,即便閔舵主去江城當議事大爺,雲城也是他的根基,為他輸送利益,這裏隻有我才是他真正的腹心,誰該當下任幫主他簡直一目了然。”


    “三爺威武。”師爺恭維一句。


    “盯著她們。”池三爺惡狠狠道。


    “三爺放心。”師爺道。


    傅石得了張慧清的消息,說請了本城名醫為她看診,約好時間在二十八日上午,傅石和惠淨師父回報後,兩廂聯絡好由張慧清帶醫生進庵。


    老醫生望聞問切後,看過她正在服用的藥物,稍加一味茯苓,說可健脾寧心,又調整了劑量,他告辭出來,對張慧清和傅石道:“藥物隻可調身,驚恐憂思本質是心,你們可多關心她。正好她亦在佛寺修行,對她有益無害,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傅石點頭道:“我們會盡力的。”


    天氣漸漸轉涼,張慧清來時披了一件暗紅色風氅,用一枚珍珠胸花扣住,別有韻味。


    她彎著腰從庵後小門出去,由她領頭,老醫生亦貓腰步出,羊腸小路崎嶇難行。張慧清返身扶他,解釋道,這裏庵堂,有男人出入不便,多些閑話,隻好委屈您了。


    “也沒有什麽,隻是病人情況實在不好,能在此修行算是上佳之策。”老醫生和張慧清穿小路上了路邊等候的車。兩個人登車而去,張慧清讓他先上車,自己隨後,倒也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掉了件物事。


    邢濤在路邊撿到了那枚珍珠扣花,他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看。


    怎麽會有一枚女人的胸花呢?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滿眼望過去四周是覆蓋了道路的荒草,雖是大路卻也荒涼少人,怎麽會有人踏足那裏!


    邢濤起了疑,派人盯住撿珠花的附近。看看到底是何人往來。


    林寧生病,急的是傅石,關切的也是傅石。他十分害怕再出紕漏,索性和莫五爺“請假”守在庵裏。


    惠淨師父帶林寧清修,他就在殿門外守護;林寧到點吃藥,他在廚房親自熬藥;林寧讀經,他在旁邊聆聽;林寧散步,他在身後不遠不近跟隨……


    慢慢地兩個月過去了,在傅石和惠淨師父的照顧下,林寧有所好轉,有時候她還是會失眠會難受,但大部分時間都恢複了平靜。


    傅石看了看剩下一包藥,盤算著今天這頓吃完,明天要再請醫生來複診。


    邢濤盯了兩個月,那裏沒什麽動靜。他有點心灰,更想想能撿到東西不過是意外吧。手下人來問還要不要盯梢,邢濤道:“明天再盯一天,沒什麽動靜就撤了吧。”


    “是。”手下人領命而去。


    手下人散漫地盯著,眼看過午熬得無聊,三三兩兩商量晚上散了上哪逍遙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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