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公子想聽何種曲目?”


    蔡琰端坐於極盛的桃樹下,將散落的華發輕撇至耳後,問道。


    正值桃花紛飛的時節,


    落英繽紛,一瓣一瓣地於地麵暈染開,好似仙境。


    “蔡老頭,你最拿手的應該是《聶政刺韓王曲》吧,不如讓你女兒也奏一曲,看看是否青出於藍呐!”


    (注:即後世《廣陵散》)


    盧植捋了捋胡須道。


    “成,小女琴藝拙劣,那便見笑了。”


    蔡邕這名儒生眼裏也難得露出狡黠之色。


    這曲目,同樣是蔡琰最拿手,甚至技藝隻怕還要勝他這把老骨頭三分。


    “喂喂喂,二位大人。


    蔡小姐可是要奏曲於我聽,這曲目也應該由我來定吧,您二位這不是主客倒置了麽?”


    蘇秦無語子,


    這倆老頭居然自己聊嗨了。


    “哦,難道蘇小友不想聽《聶政刺韓王》曲?”


    盧植一愣。


    “既然是考驗琴藝,那便應該挑些難一點的。”


    “蘇公子盡管挑,隻要是小女子會的,便奏於你聽。”


    蔡琰微微揚起的臉頰上,有著一絲難掩的傲氣。


    蘇秦來回踱了兩步,


    隨後道:“那便請小姐奏一曲《墨子悲絲》,如何?”


    “《墨子悲絲》!”


    “蘇小子,這等大好的日子,你聽此等悲曲做甚?”


    盧植納悶道。


    “人的悲喜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敢問蔡小姐能奏麽?”


    蘇秦一聲輕笑道。


    “可以試試。”


    蔡琰也有些意外,不過仍舊點點頭。


    眾人保持安靜,


    當周圍隻剩下了風吹落葉的聲音時,


    起手。


    指尖熟練地撥動琴弦,


    餘音繞梁,嫋嫋不絕。


    分明是風景如畫,分明是清風徐來,分明是陽春三月,


    可是,


    那種細如流水悲意卻源源不絕,浸入骨髓。


    ……


    止音,撫琴。


    一曲奏罷,三人皆淚目。


    “好!!!”


    “有其父必有其女,蔡兄教導有方,果然不愧為陳留才女!”


    盧植首先回過狀態拍掌喝道。


    “愧不敢當,我這把老骨頭可沒教她多少,恐怕也教不了多少嘍。”


    蔡邕搖頭苦笑,這還真不是他謙虛。


    “蘇小友,如何?”


    盧植看向蘇秦,蘇秦竟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


    “十乘,可得八乘。”


    蘇秦卻是搖了搖頭。


    “哼,我看蘇校尉該不會不識音律吧。”


    蔡邕忽然撫袖慍怒。


    “蘇小友,這可是你不對了,一曲琴聲罷,旁人皆淚,此等琴藝已當絕頂,為何還有不滿?”


    即便盧植也微微皺眉,有些不悅。


    “小女子琴藝拙劣,若有不妥之處,煩請公子賜教。”


    蔡琰微抿嘴唇,亦有些不甘。


    蘇秦衝三人長施一禮:“蘇某隻問一句,三位各自為何而淚?”


    “為吾仕途不順,人生坎坷而淚。”


    “為吾垂垂老矣,不能安國平天下而淚。”


    蔡邕和盧植各自答道。


    “那,小姐呢?”


    蘇秦望向蔡琰,輕笑道。


    蔡琰愣了一愣。


    “墨子悲絲,悲的是絲線不能左右命運、任人擺布之苦。”


    “悲的是自己有家而不能回、流離輾轉之苦。”


    “可蔡小姐悲的,”


    “恐怕不是絲線,而是班昭命途多舛,家世坎坷,含淚續寫《漢書》之苦吧!”


    嗡————


    蔡琰指尖微顫,竟漏了一絲弦音。


    蘇秦竟一語道破了她內心所想!


    “失了此曲本意的流離,即便再悲愴,那也隻是徒有其表而已。”


    蘇秦沉聲道。


    “妙!妙!妙!”


    聽了蘇秦的見解,蔡邕和盧植皆盡恍然。


    的確,剛才的演奏中悲的意思雖然夠了,卻不是流離之悲!


    “蘇校尉對琴藝竟有此等見解,小老兒拜服!”


    蔡邕苦笑,


    他竟然連這麽嚴重的錯誤都沒聽出來,簡直枉為音律大家。


    蘇秦搖頭,


    現在的蔡琰終究還不是那個經曆了十二度春秋流離,三度改弦更張,能手默四百篇古籍,獨奏胡笳十八拍的四大才女——蔡文姬。


    “多謝蘇公子賜教,小女子獻醜了。”


    蔡琰盈盈一禮,


    美人一笑,


    桃花霎時失了顏色。


    蘇秦一時間也癡了,


    他忽然很希望時間就此停住。


    比起才女蔡文姬,他寧願她永遠是那個無憂無慮,沉浸於書籍古典,撫琴忘憂的蔡琰。


    不必經曆十二度流離!


    不必家破人亡!


    不必含淚斷弦更張!


    不必將半生哀毀以詩情抵擋!


    “蘇公子~”


    蔡琰臉上微微浮現出紅暈。


    “咳咳~”


    盧植戳了戳蘇秦,蘇秦這才醒轉過來,將內心的悲喜收起。


    “抱歉,想起了些傷心事,沒能控製住情緒,失禮了。”


    蘇秦深深吐出一口氣道。


    三人點頭,


    雖然他們不知道蘇秦究竟想到了什麽,不過那種發自骨子裏的悲哀是瞞不過他們的。


    四人回到閣樓內,


    蘇秦與蔡邕、盧植又聊磕聊了一個時辰後,


    蘇秦豁然起身,


    “蔡小姐為我撫琴,蘇某自當有所表示。”


    蘇秦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簪,遞到了蔡琰麵前。


    正是那支刻有花鳥風月的翠綠玉簪!


    贈簪!


    這!


    這小子究竟是不知道贈簪的意義,還是……


    盧植、蔡邕皆是一驚。


    他居然買下來了。


    蔡琰看著這支熟悉的玉簪,微微錯顎。


    蘇秦摸了摸鼻子,


    看他們幾個的反應就知道是誤會了。


    “放心,我知道贈簪的含義,隻當欣賞你琴藝的贈品,並無他意。”


    “你若擔心毀你清白,那便算了。”


    蘇秦一笑,便要收回。


    “小女子多謝蘇公子心意。”


    蔡琰含笑收下。


    看了看時辰,


    蘇秦又衝盧植和蔡邕一拱手:“二位大人,小子告辭,下次再見不知是何年月。”


    一塊彎月玉佩被扔到了蔡琰的手上。


    “若有困難,將此玉送至豫州。”


    蔡琰以後會喜歡誰,蘇秦管不著,那是她的自由,他不會強迫任何人。


    但若是胡人作亂,他絕不會坐視不理,絕不會讓她經曆十二年流離的荒唐事!


    此一世,定護你周全!


    轉身,瀟灑離去。


    隻留下了麵麵相覷的盧植和蔡邕。


    蔡琰將玉簪、玉佩貼身收好。


    低著頭,


    看不清表情,


    微風吹過,


    遲遲未翻動過的古籍終於翻了篇……


    ……


    蘇秦一路回了租住的客棧,


    既然要辦的事辦妥了,那麽也差不多該回領地了。


    隻不過回領地前還需要再采購幾張建築藍圖,順便再買幾個鐵匠、裁縫啥的,將鐵匠鋪、裁縫鋪給運營起來。


    正想著,


    謝明蘊忽然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主公,不好了!”


    “謝虎被人打了!”


    謝明蘊急忙道。


    蘇秦一驚,“謝虎惹上官家的人了嗎?”


    “不是!”


    “隻有一人,那人說他好像叫——高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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